第18章

我跑了。

在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之前,身體就已經屁滾尿流地回了家。

直到躺在沙發上了,我才像剛被救起來的溺水者,如同重獲生機一樣大口大口呼吸起來。

腦子裏生鏽的齒輪開始緩慢運轉,發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聲響,然後我突然想起來,鋼筆和信還放在巫渺桌上。

靠。

我心裏一團亂麻,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去把東西收好,然而我現在一想到巫渺這兩個字就無法思考,以至于明知道他并不在寝室,甚至不在C市,我也不敢回去了。

沒錯,我就是慫。

但是我又覺得,這真的不能怪我。

那些文字現在還在我腦子裏盤旋,拆開來我都認得,合起來理解也不困難,然而那背後的意思真的讓我後背發涼。

沒有人會在自己的日記裏說謊,如果巫渺寫的是實話,那就說明這一切都是他計劃好的。

從我發現他叫着游妄的名字打飛機那一刻,到27號晚上我們牽着手走過梧桐大道,都是在他的算計裏的。

甚至我喜歡上他,我因為師婕和游妄而吃醋,我絞盡腦汁想着怎麽在他生日這天給他一個他無法拒絕的驚喜,都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

他就像一個運籌帷幄的棋手,而我,就是被他擺弄的棋子,還自大妄為自以為掌控了全局,殊不知我做的每一個決定都受到他直接或者間接的影響。

這個人,真的太可怕了。

他現在還不知道我知道了這件事,但他總會知道的,不是明天就是後天,那他知道的時候,會怎麽看我呢?

肯定會覺得我不自量力吧,被蛛網束縛住的飛蟲只有被蜘蛛吞噬的結局,就算再掙紮,也是逃不出天羅地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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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說服我自己接受這件事,一想到我的生活無時無刻不被他注視着、影響着,我就打心底裏覺得他可怕。

現在的他對于我來說就好像罂粟花,又或者說是雨林裏的箭蛙,看似美豔,卻有着見血封喉的劇毒。

我不能碰,我不敢碰。

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會猶豫會害怕,我有很多做不到也掌控不了的事。

我無權去享受這樣的美。

我在沙發上攤餅,孟玉從樓上下來,看到我吃了一驚:“哥,你怎麽又回來了?”

我啊了一聲,有氣無力地說:“臭丫頭,以前總是說我住學校都不回家,現在回來陪你還不樂意了?”

“哪有,”孟玉笑嘻嘻地盤腿坐在沙發前面的地毯上,打量了我一圈,興致勃勃地問,“怎麽樣,禮物送出去了嗎?”

我愣了一下,禮物?哦,對,是有禮物。

我用了十多年的鋼筆,我親手制作的信紙,我反複斟酌寫出來的情書,現在都躺在巫渺的桌子上,等待着一個未知的未來。

“不是我說,哥你手工真的太差啦,我說要幫你你也不肯,自己折騰了一個下午才做好一張染卡,不過還蠻好看的,他應該會喜歡吧?”孟玉在那裏絮絮叨叨,滿臉都寫着八卦兩個字,“我是不是要多一個嫂子啦?還是哥夫?”

我有點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是該先教訓她诋毀她哥我動手能力差,還是先糾正她的稱呼,什麽嫂子,什麽哥夫,亂七八糟的。

不過就連孟玉都說那張信紙好看,那應該是真的好看吧,巫渺……會喜歡嗎?他會喜歡的吧。

也不對,好像喜不喜歡已經不重要了。

我把手背搭在眼睛上,遮住自上而下傾瀉的燈光,心裏忽然湧起極大的悲傷和迷茫。

沒有人會在日記裏說謊,我也看得出來巫渺寫的每一個字都是真實的,他對我的感情一定已經深到了我難以想象的地步,可是這份感情太偏執。

我真的很怕。

如果只是單純發現他對我一見鐘情我可能都不會有這麽大的反應,也許我還會想我們居然是兩情相悅,可是這不可能,實際上我還發現了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場騙局,圈套層層相扣,騙的就是我。

我很生氣,我非常生氣,我不懷疑巫渺對我的感情,但我總是會控制不住地去想,這份感情裏有多少是我可以承受的。

沒有。

我甚至開始反思自己,我真的喜歡他嗎?

喜歡一個人,不就是要接納他的全部嗎?

我還沒有見到巫渺本人,只是一本日記就把我吓得逃走了,我真的喜歡他嗎?

我不知道。

這一連串的問題我沒有一個能給出答案,唯一可以肯定的只有——我們不會在一起。

是我配不上他。

是懦弱的我,配不上他的感情。

“哥……你怎麽了?”也許是看我太頹廢,孟玉說話的聲音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我感覺到她把手放在我腦袋旁邊的沙發上,頭應該也擱了上去,像乖乖趴着的小孩子,“他不喜歡嗎?沒、沒關系的,這次不行還有下次嘛,我們努把力,我還可以教你做其他很多很多好看的東西。實在不行就看開點,天涯何處無芳草,我哥這麽好,錯過了他哭都來不及,所以別難過了,好不好?”

天涯何處無芳草。

天涯何處無芳草。

說得簡單。

“謝謝你,小玉,”我苦笑一聲,揉了一把孟玉的頭發,抱了她一下就站起身,“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哦……”孟玉還坐在地毯上,像向日葵跟随太陽的方向一樣扭頭目視着我上樓,聲音遙遙傳來,“哥,那晚飯你吃不吃啊?”

“不吃了。”我把門輕輕關上,倒進了柔軟的床鋪裏。

寝室條件再好哪裏比得上家裏,我在床上滾了兩圈,把枕頭拿過來抱在懷裏,閉上了眼。

我以為我睡不着,最多就是閉目養神而已,誰知道眼睛一閉一睜外面就已經黑了,還是肚子的抗議将我從光怪陸離的夢境裏拽出來,我拿過手機一看,十一點。

睡了七個小時,我是豬嗎?

我到浴室洗了一把臉,晃晃悠悠往樓下走,我爸我媽住三樓,肯定早就睡了,孟玉的房間在二樓樓梯口右手邊第一間,門縫裏有光透出來,我猜她在看劇。

這個點兒吳姨應該也準備休息了,我沒好意思叫她,自己到廚房翻了兩根菜一個雞蛋,煮了一碗面來吃。

我們家吧,雖然一直都還算有點錢,但我爸從來不會因此就縱容溺愛我們,該早起就早起,該做飯就做飯,該打掃衛生就打掃衛生,從小就是這樣。反倒是這兩年在S大讀書,偶爾回來一次我媽和吳姨就心疼得不得了,好吃好喝要啥有啥,差點讓我生存能力極速退化。

不過也就是差點而已。

我嘗了一口面,還是很好吃的,就是差點味道。

我去廚房溜達了一圈,挖了一坨吳姨特制辣椒丢進面裏,拿筷子攪了攪,湯汁變得紅彤彤的,空氣裏都飄浮着辣椒的香味。

沒有人會跟美食過不去,我心裏高興了點,吃得不亦樂乎,額頭汗珠直冒。

快吃完的時候大門口發出響動,孟蟬回來了。

是蔣霆送她回來的,我估摸着他們兩個人應該要在門口依依不舍好一會兒,更直接一點孟蟬會讓蔣霆進來坐坐,然而有我這個電燈泡在只能就此作罷。

蔣霆連門都沒進就回去了,孟蟬換鞋進屋,硬是把一雙拖鞋穿出了十厘米恨天高的氣勢,眼神跟刀子似的往我身上刮,“你怎麽在這裏?”

我嗦完最後一口面,抹抹嘴巴,呼出一口氣,“不是吧蟬姐,我現在回家都不行了?”

“沒什麽事你會回來?”孟蟬冷笑了一聲,“看你那個焉頭焉腦的樣子,幹什麽了?該不會被你那個準男朋友拒絕了吧?”

戳戳兩刀捅進我心裏,我捂着胸口,覺得有點喘不過氣,蟬姐不愧是蟬姐,十分懂得一擊斃命。

“看來是真的了,”孟蟬路過我旁邊,帶起一陣香風,“啧啧啧,單身狗,真可憐。”

得了,這回不是捅心窩子了,是直接掏出大砍刀往我脖子招呼呢,我摸了摸脖子,總覺得有點涼,确認腦袋還端在上面才放下心。

“早點睡。”孟蟬丢下最後一句話就上了樓。

于是一樓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又坐了一會兒,悲哀地發現美食也不能拯救我了。

這份悲哀一直持續到我刷牙洗澡完畢躺在床上準備睡覺的時候,下午睡得太多,直接導致我現在沒有一點睡意,翻來覆去餅都烙了好幾張,還是特別精神。

然而精神歸精神,我現在腦子裏其實是一片空白,什麽都沒想,只有下午睡覺時候紛亂的夢境碎片出現在眼前。

有我以為我自己都忘了的和巫渺初見的時候,有他以絕對優勢擔任學生會長的時候,有我發現師婕喜歡他的時候,還有……我發現他在浴室打飛機的時候。

所有的一切串聯在一起,組成的那個巫渺有着清俊又美麗的臉,細窄的腰,修長的腿,我們之間明明隔了無數的山水,他卻只邁了一步就走到我面前,然後用一張黏糊糊的網網住我,跟我說:“我逃不掉的。”

我逃不掉的。

這句話成了魔咒,取代了一切畫面在我腦子裏盤旋。

讓我沒有辦法再去思考更多的東西。

我甚至覺得我已經不是原來那個孟昭了,現在的我哪怕離巫渺那麽遠,也依然躲不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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