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夏至

夏至

游淵又看見了,就像走馬燈一樣。

許久未見的朋友終于又出現在他面前了。

他能感知到自己在許桀懷裏,只是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

那種無助感,落空,耳朵裏是像回聲一樣空靈的聲音。

“先睡一覺吧。”

不知道是誰的聲音。

太久太久沒聽聞,游淵已經分不清了。

他都快以為自己已經即将擺脫這種生活,以為許桀就是他結束這種生活的終點。

母親是怎麽死去的?

游易焱說過是因為自己不夠愛她。

是嗎?不是吧。

游易焱已經盡自己所能在努力的愛着江臨溪了,可是母親大抵還是感覺不夠,于是塑造了一個和游易焱十分相似的石雕,為它賦予自己想要的。

最後在自己幻想的滿腔愛意裏義無反顧的死去。

這時候,游淵才開始回想,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出現幻覺和幻聽的呢?

好像就是母親死後的那段時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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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愛去閣樓。

一邊害怕,一邊向往。

便做夢都在想,要是有一個人能陪他就好了。

于是他看見了。

從此不再是孤單一人。

不久之後,又覺得閣樓裏太安靜了。

他又開始想,要是這個人會說話就好了。他要問問他從哪裏來,會陪自己多久。

于是他聽見了。

對方說我沒有名字,不過我會陪你很久很久。

直到你不需要我為止。

游淵從小就是一個怪胎,他的畫,是夢的具象化。

幼兒園的老師點評過他的畫,有點恐怖,有點黑暗。

可游淵說這就是自己的精神世界,一點都不恐怖。

長大以後,有一次主題是愛。

游淵畫了枷鎖和囚牢。

因為游易焱就是這樣表達對他的愛的。

在游淵精神出現問題之後,游易焱就不讓他去上學了,給他請了家教,整日的呆在那個幾百平的別墅裏,在無孔不入的監控裏,上演無數遍重複的日常。

在監控下按時吃藥,按時吃飯,按時學習,按時接受所謂的精神治療。

一旦被發現他在和自己的幻覺對話,又或者是做出什麽出乎游易焱意料的事情,就會立馬被帶到地下室和心理醫生見面。幾句話的功夫,他就躺在那個硬板床上,醫生的話會讓他一遍一遍的看見他們,與此同時,身上不知道從哪裏開始傳來無止境的痛感,麻痹着他的全身,試圖讓他接受這些景象是讓自己痛苦的來源。

“我要回家。”

是游淵最後的乞求。

那是他營造的一個夢境,多年都不願醒來。

因為只有在夢裏,才會有人沒有目的,沒有功利的去愛他。

這是這個世界上讓游淵最後留戀的東西。

可是許桀出現了。

他對自己好,他的所作所為給了他一種原來我也可以被這麽愛着的感覺。

而這,不依靠他的幻想。

所以游淵小心翼翼的維持這段關系。

他開始害怕失去。

害怕現實和夢境的落差是他不能接受的。

只有自己能看見的人,他們不會不受控的離開,消失。和其他人一樣能被他看見的人,随時都有離開的可能。

游淵只能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點,不讓許桀害怕,不惹許桀生氣,不讓許桀有離開的想法。

因此他又看見了,那些人教他如何愛人。

所謂愛,是游淵從書籍中了解的大多數人向往的愛。讓自己看得見的那些人說出口。又為了讓自己更好的踐行,他幻想了一個夢境中的許桀,來引導他。

他們的區別……他們好像沒有區別。

噢不對,在今天,他們的區別開始顯現。

何為愛?

許桀終究是許桀,游淵也終究只能是游淵。

他不可能站在自己的角度去代入許桀的愛。

就像他認為的自己的愛,是只要有一個人,對他好,對他很好很好,讓自己能感受到一點點愛意,就能沉淪的。

許桀認為的愛是什麽呢?是他無時無刻的陪伴嗎?可能大概也許是吧。

算了,還是不要猜測了。

睡一覺吧。

睡一覺就好了。

太陽在這邊落下,在那邊升起。

晝夜只在彈指間。

許桀抱着游淵在晨光裏醒來。

這人睡得好沉好沉。

“醒醒。”許桀用手輕輕的碰了碰游淵的臉頰,被對方輕輕地回蹭了一下。

“那再睡一會兒吧。”

許桀今天休息。那就好好地休息一下。

睡到十二點半,許桀實在是睡不着了。

就醒來,看着游淵的眉眼,聽着他的呼吸聲,感受着他在懷裏溫度。

良久之後,許桀的肚子叫了一聲。

随之而來的是游淵的呢喃——

“要吃飯。”

“嗯。”許桀回應他,然後問,“醒了?”

“餓了。”說完,游淵翻了個身。

“想吃什麽?”

“随便。”

游淵的随便實在是太随便了。許桀這麽久了,從來不知道游淵喜歡吃什麽。

倒是游淵,把他愛吃辣不吃香菜什麽的記得一清二楚。

許桀問:“你有什麽不愛吃的嗎?”

游淵的呼吸還有點重,等輕一點之後,才聽見他說:“其實,我沒有味覺。所以,吃什麽都一樣。随便吧。你喜歡吃什麽就吃什麽。”

許桀有點哽咽,“好。”

游淵從未對誰說過這件事,所以每一個阿姨都誇他,說他不挑食,好養活。禮尋嫌棄他沒品位。妹妹說自己不懂甜品。而許桀心疼他。

吃完飯他們出門散步,許桀像是随口問了一句:“是一直都沒有的嗎?”

游淵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小時候有,後來慢慢的沒有了。不過我吃藥會苦,很苦。所以我不愛吃藥。”

許桀見過太多生老病死,早以為自己已經練就了一顆百毒不侵的心。

面對游淵才知道,醫者仁心。

他只是站在他的立場接受了世俗,不意味着他能免俗。

看病患的家屬萬般痛苦而能無動于衷的他,還是接受不了痛苦正在自己的枕邊人身上進行。

今天是夏至。

鹿角解,蟬始鳴,半夏至。

許桀對游淵說:“我們去看看海吧。”

“好啊。”

陽光不燥,兩人手牽着手,在午後的沙灘漫步。

許桀之前總說伍殇幼稚,愛在沙灘上寫字。

今天的許桀也幼稚了一把,在沙灘上寫了幾個字,游淵還沒看見,海水就席卷過來,帶走了,留下平滑的地面。

游淵問:“寫了什麽?”

許桀把手背在身後,高深莫測的說:“你猜。”

“我不猜。”游淵小跑着跟上,“你告訴我嘛。”

“就不告訴你。”

游淵圍着許桀打轉,語調似海浪,“許醫生~”

“剛簽的保密協議。”

“什麽保密協議?我聽聽。”

“說出來不就洩密了?”

“只有我們四個知道。”

“回家了。”

“哎呀!我不會說出去的。”

就讓海水帶走你的病痛吧。

無聲無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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