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負責

負責

冷風順着兩扇窗戶之間的縫隙悄悄鑽進病房內, 吹起梁清清的發絲拂過臉頰,癢意頓生,她借此機會伸出手将碎發挽到耳後, 也順勢避開了範彥行略顯灼熱的視線。

好半響, 重新組織措辭後,才故作語氣輕松道:“你想說什麽?你先說?”

話音落下, 她眨了眨長睫, 鼓起勇氣重新看向他,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相遇,這次他卻又垂下頭率先躲開了,似乎多看對方一眼,就再也維持不了表面上的那份平靜。

範彥行盯着不遠處梁清清的衣角,望着上面的污泥,終于開口問出了剛才就想問的話,“你這是怎麽了?不太像你。”

往日見到的梁清清都是精致幹淨的,穿着打扮狀似随意,但仍舊能看得出來是費了些心思的,可今天的她, 衣着淩亂, 渾身都沾滿了髒污,就連頭發上也全是幹了的泥巴。

範彥行心中有個答案呼之欲出, 可是卻有些不敢相信, 只能試圖以開玩笑的方式從她口中聽到真相。

注意到他的視線, 梁清清不太自在地将衣角往下扯了扯, 頭一次在他面前産生了局促的心情, 明明早就想好了等範彥行醒來,她一定要趁機在他面前刷好感度, 将她在得知他被埋後是如何擔心他,如何花費體力和精力在一堆泥土裏去挖他,如何犧牲“色相”救他……

總之,便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渲染一遍,然後再告知給他。

可是真正在面對他的詢問時,她卻開不了口了,只覺得處處別扭,說什麽都不對。

為什麽呢?

難道是她如今的模樣太過窘迫?可是這樣的形象也是她早就考慮好的,目的就是為了在說出一切時,配上這樣楚楚可憐的狼狽,會更有說服力,也能讓範彥行更加感動和心疼。

不然就算衣服沒有可換洗的,她也能借用醫院的熱水房先把頭發和身上洗幹淨了。

想不明白其中的緣由,梁清清雙手交纏在一起,修長的指尖扣着掌心,欲蓋彌彰地拔高音量反駁道:“怎麽不像我了?我是去幫忙救人才變成現在這樣的,你都躺病床上動不了了,還一門心思想挖苦我髒呢?”

說完,她就懊惱地咬緊下唇,她是腦子抽風了嗎?說這些幹什麽?

如今事情的發展方向完全偏離了她的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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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聽到梁清清的話,範彥行愣了愣,随後連忙否認自己并沒有在這種情形下還存着奚落她的意思,事實上……

“對不起,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想關心你,但是可能不太會說話,所以……”

怪就怪之前兩人的相處模式都帶着刺,以至于現在讓她一聽到他開口,就往他在嘲諷她的方向想。

“你在關心我?”梁清清敏銳地抓住了重點,尾音微微上揚,嘴角也随之勾起,“那你不早說。”

“……”他明明一開始就表達的是這個意思。

“我的錯。”範彥行不想跟她再糾結到底他有沒有早說這件事,果斷認錯後,便轉而開口順着她之前的話問道:“你說你去救人了?村裏不是一般都不讓女人和孩子去前線嗎?”

“是不讓去,但你不是被埋了嗎?”梁清清想都沒想,就把真實想法給脫口而出了,等說完就恨不得給自己這張嘴兩巴掌。

一方面覺得這句話太過直白,範彥行聽到了指不定會怎麽想,要是因此影響了兩人如今和諧的關系,打亂了她的攻略計劃,把人給吓跑了可就得不償失了。

另一方面又覺得或許就應該這樣打直球才能早早拿下這朵高嶺之花,不然靠她這張時不時就抽風出差錯的嘴,要攻略成功得等到什麽時候去。

所以不免格外糾結,表情也變得有些扭曲。

果不其然,範彥行聽完,安靜許久才清了清嗓子,重新開口時竟直接将其點了出來:“你是為了救我才去的?”

聞言,梁清清扣着掌心的力道加重,眼神飄忽莫名不敢再對上範彥行的視線,望天望地就是不看他,也就沒有注意到他此時異曲同工在揪着被單的小動作。

兩人擰巴的沉默被下一秒沖進房間的梁軍強給打破。

“快,水來了,彥行你快喝。”梁軍強這個大老粗一門心思惦記着範彥行想喝水這件事,絲毫沒有注意到房間內暗流湧動的氣氛,他伸出手輕輕扒開梁清清,然後硬生生擠進兩人之間,将水杯遞到了範彥行的嘴邊。

感受到抵到唇瓣上的冰冷,範彥行先是越過梁軍強看了一眼梁清清,見她已經轉身離開了,才笑了笑:“謝謝軍強哥,我自己來吧。”

“跟我客氣什麽,快喝吧。”梁軍強見他不像是逞強,便松手将水杯放進了他手中。

由于長時間沒有進水,範彥行一口氣将水杯裏的水喝光,才覺得整個人活了過來,這個時候梁清清也帶着醫生回來了,“人才剛醒沒多久,麻煩醫生您再給檢查檢查。”

好一通檢查過後,醫生說萬幸大部分都是皮外傷,住兩天院,再觀察一段時間就可以出院了,梁清清連連道謝,并把醫生送到門口,方才回病房。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梁清清調整好了心情,從之前那股莫名的情緒中抽離出來,此時再次面對範彥行都正常了許多。

梁軍強贊同地點了點頭,想起什麽,壓低聲音道:“是啊,彥行被埋這麽久身體都沒有大問題,這真是老天保佑,我聽說前兩個被救出來的,有一個人胳膊都斷了,現在還躺在樓上動都動不了呢。”

說到這,梁軍強話鋒一轉:“但是彥行你剛被挖出來那會兒,呼吸都沒了,要不是小妹嘴對嘴救你……嗚嗚嗚……”

梁清清眼疾手快地一把将梁軍強的嘴給捂住,“二哥!剛才醫生說要給範知青喂點吃的,你剛才去食堂有看到賣粥的嗎?”

“嘴對嘴?”範彥行下意識地抿了抿唇,有些迷茫地重複了一遍梁軍強的話。

在看到梁清清的反應後,他立馬明白過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之前在京市的時候,他曾經在醫院看見過有醫生對昏迷的患者進行急救措施,其中有一項就是嘴對嘴輸氣,來幫助病人呼吸。

再結合梁軍強的話,梁清清也用了這種方式救了他?

想到這,範彥行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梁清清一張一合的唇瓣上,色澤泛粉猶如被水浸泡過的水蜜桃,形狀柔軟飽滿,他頓時有些不敢想象這樣的唇覆上去會是怎樣的感受。

想的越深,他的心跳就越快,沒一會兒就失了正常頻率,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甚至掌心也冒了汗。

範彥行深呼吸兩下,試圖平複過于異常的反應,可是身體卻非要跟他作對,記憶裏不存在的雙唇接觸此刻充斥着他的大腦,令體溫迅速往上攀升,耳尖瞬間紅透,緊接着便往脖頸上蔓延。

“好像有粥賣的。”梁軍強的話頭被打了岔,開始思考自己有沒有在食堂看見粥。

梁清清見他成功被帶偏,不由松了口氣,“你要不要再去看看?”

“行,那我去買點兒回來,順便再把我們的晚飯也買了。”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外面下着雨呢,我自己去就行。”

說完,梁軍強跟範彥行打了個招呼就快步離開了,房間內再次只剩下了他們兩人,一片寂靜之中,兩道目光在房間內交錯,像兩條火花在黑暗中碰撞,發出燃燒的呲呲聲,危險又迷人。

“謝謝你救了我。”範彥行偏過頭去,這會兒醫院還沒有開燈,窗外昏暗的光照在他身上,襯得他臉上那層薄紅越發明顯,往日向來沉穩的眸光亂了套,竟藏着幾分不知所措。

這樣的他,梁清清覺得格外新奇,同時也意識到他在害羞。

這句道謝表明範彥行是知道她之所以會嘴對嘴親他是為了救人,而不是因為別的,但盡管內心清楚這個“吻”不包含別的含義,他還是害羞了。

她能不能理解為他對于兩人這次意外的親密接觸持着不反感的态度?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現在最應該做的便是利用他的害羞,繼續趁勝追擊,進一步開撩,效果肯定會事半功倍。

只是內心深處那一絲羞澀是怎麽回事!她怎麽會跟範彥行一樣,竟害臊上了?

明明範彥行是獵物,她才是追擊他的獵人!

梁清清捂住撲通撲通加快跳動的心髒,今天在這個病房內她的舉動實在太反常了,不對,是在得知範彥行被埋的那一刻開始,她就不正常了。

為什麽呢?她是怎麽了?

想來想去,沒有任何戀愛經驗的梁清清只能将其歸結于她的幸福受到了威脅,所以腦子才會胡思亂想,因為但凡範彥行出點什麽事,她謀劃的美好未來就将毀于一旦。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現在最重要的是保持腦袋清醒,朝着攻略成功的大門繼續前進,至于其他的,全靠邊站!

想明白這點,梁清清不再糾結她不正常的情緒,勾起一抹笑朝着範彥行所在的方向邁進幾步,坐在了病床旁邊的椅子上,聲音放軟道:“不用跟我說謝謝,那件事……也不用放在心上,這都是我應該做的,你之前不是也救過我嗎?”

她這麽懂事,範彥行肯定更感動了!

不用放在心上?範彥行睫毛顫了顫,猶豫兩秒,還是說出了自打知道這件事後最想說出來的話,“但是不管怎麽樣,當着那麽多人,我們……我是要對你負責的。”

聞言,梁清清差點兒就點了頭,可是道德綁架得來的負責,長久不了,她想要的是範彥行心甘情願地非她不娶,後半生死心塌地地給她提供優渥的物質生活,而不是一時的好。

而這就需要感情基礎,放長線釣大魚才是正理,于是她把湧到嘴邊的同意給咽了回去,半開玩笑地擺手道:“真的不用負責,那按照你這麽說,醫生救一次患者就要負責一次,豈不是娶都娶不過來,嫁也嫁不過來。”

按理來說聽她說不用負責,他是要松口氣的,畢竟婚姻大事不可兒戲,他也不想就這麽草率地就決定了自己餘生的另一半,至于救命之恩,拿物質補償也未嘗不可。

可是範彥行此時此刻卻覺得如鲠在喉,眸中閃過一絲失落,面上卻不顯,勉強勾了勾唇,“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就是很有道理。”梁清清覺得自己已經給了範彥行臺階下,便轉移話題道:“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現在最要緊的是先把身體養好,其他的都是小事。”

範彥行突然不想再跟梁清清讨論這件事情,驀地轉移話題道:“我現在手邊沒有錢票,等回村後……”

“小事,以後再說。”

“……”範彥行點了點頭,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你們晚上怎麽回村呢?”

這個時間點早就沒了回村的車,天黑後走回去也不現實,而且就梁清清這身板,估計走到一半腿就要廢掉。

“今天不回去了,晚上看能不能跟醫院借個床睡,再說了你這兒也離不開人,有我和我二哥在多多少少能照顧你一下。”梁清清早就想好了,患難見真情,現在這種時候,她當然要陪在範彥行身邊。

“辛苦你們了。”範彥行這輩子還是頭一次躺在病床上讓別人照顧自己,臉上浮現出些許不好意思,沖梁清清點頭道謝道。

“你能快點好起來的話,這些辛苦都不算什麽。”梁清清胳膊撐在膝蓋上,用手托住下巴,雙眼彎成好看的月牙狀,一眨不眨地望着範彥行。

後者心跳漏掉半拍,但是又想起梁清清剛才拒絕他的話,一時間心情格外複雜,幾乎是逃一般地閉上了眼睛,“我,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會兒。”

“那你先睡一會兒,等我二哥回來了我叫你,吃點兒東西再睡。”梁清清很是善解人意,以為範彥行是剛蘇醒過來還沒有什麽精氣神,還起身細心地幫他蓋好了被子。

感受到那雙小手在胸前的被子上滑動,範彥行喉結上下滾動一番,藏在被子下的手捏緊了掌心。

“阿嚏。”

沒過多久一道壓抑的打噴嚏聲音突然響起,随後便是一陣離開的腳步聲,病房的門開了又關,等室內只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範彥行緩緩睜開了眼睛,擔憂的眼神看向門口。

她,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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