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晉江正版閱讀

第 111 章 晉江正版閱讀

崔朗提着袍子,一路往棋室裏疾走。

走到半路,和他熟識的太監從回廊跑來。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崔朗這幾個月在宣和帝身旁得寵,籠絡了一批自己的熟人,這個小太監是得到命令,偷偷摸摸跑來先給他通風報信的。

崔朗問:“怎麽了?”

“攝政王說你和鎮關侯才是奸臣,要陛下給他洗刷清白,還要回辜州,”太監把藺泊舟的話複述了一遍,滿腦門汗,“現在,陛下和他在下棋,像是完全信任他了,禪師快去看看吧。”

“他是這麽說的?”崔朗問。

“一句不假!”

崔朗心裏有數了。

藺泊舟這是“以退為進”,他權勢太盛,本會不得善終,但此時退回辜州,既能保全性命還能博得名譽,更能回去蟄伏發展,斷尾自保斷得極妙。

崔朗飛快在心裏盤算着一會兒要呈給宣和帝的說辭。

這太監雖然急,但又道:“禪師也不必太擔心,攝政王雖說是進了皇宮面見了聖上,但眼睛瞎了,以後在朝廷的用處,肯定再也不及你。”

“他眼睛瞎了?”

“對,看不見,連下棋都是報點讓人去下呢。”

崔朗後背一冷。

“怎麽會瞎得也這麽湊巧?”

他腦子裏幾乎把能想到的都想完了,飛快地整理好措辭,确定自己能在宣和帝前駁倒藺泊舟,這才快步走到了弈樂園外。

他整理了衣裳和頭發,随即不顧禮儀太監的阻攔,大步向院子裏狂奔嘶喊:“陛下!不要被奸臣的讒言迷惑啊!陛下!”

“陛下,他說的全都是騙你的話!他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聲音越來越近。

棋室內,藺泊舟一身白袍端坐着,雙手攏在袖中,姿态端雅,旁邊有人替他執起棋子。

“‘滅’。”

宣和帝也聽到了,扭頭去看聲音的發源處。

“崔朗來了。”裴希夷提醒。

“啧。”宣和帝沉浸在棋局之中,似乎對崔朗的到來有些煩躁,身子雖然站起來,但視線還落在棋秤。

“陛下!奸臣在妖言惑衆!陛下千萬不要被騙,陛下!”

“陛下,崔朗來了!陛下!”

崔朗上氣不接下氣,終于跑到了臨近的院子裏。藺泊舟示意棋伴在棋盤上敲下一子,緩緩站起身,留下宣和帝思索這突然變得緊張的棋局。

他神色沉靜,拖曳着雪白的衣袍走到了門口的位置。

裴希夷站在那裏,悄悄擡頭看藺泊舟的臉色。

“陛下,他全是一派胡言,故意讓你放松警惕,說得比唱得還好聽,其實——”

崔朗終于走到了臺階下,他一擡頭,藺泊舟站在臺階上四五步的距離。

男人的身量很高,影子垂落下來,擋住了崔朗面前的光亮。

崔朗滿頭大汗,頭發散亂,額頭泌出晶瑩的汗滴,瞳孔微微縮着,整個像是戒備至極。

而藺泊舟雙目被白紗覆蓋,看不清眉眼的情緒,但鼻梁高挺,唇瓣犀薄,身上自帶一股皇室血統的矜貴傲慢之氣,光是站在這裏,身姿就足以讓普通人臣服。

崔朗後背發涼,喉頭打結。

他曾在山野的禪院,和一個道人相遇,學過望氣之術。

現在站在這裏的藺泊舟,和坐在棋盤前冥思苦想的宣和帝,兩道人影,君臣之別,按理說很輕易能辨別出身份,可崔朗現在仰視着他,竟然覺得藺泊舟才應該是坐在龍椅上的九五至尊。

崔朗喉結輕輕顫抖着。

……而上次在燈會畫舫見到他,同樣的藺泊舟,并沒有現在的氣勢……這陰沉果決殘忍嗜殺的帝王之氣。

難以言喻的恐懼彌漫上來,崔朗目眦欲裂:“藺泊舟,你竟然有——”

不臣之心。

四個字沒說出口。

當他叫出藺泊舟三個字時,聽到了“呲——” 一聲金屬撞擊的音效,再說下一個字,腹部漫上了一層痛楚,越說,腹部越痛,直到疼痛開始阻止他說出下一個完整的字。

藺泊舟手中握着侍衛身側的長刀,蒼白手指緊扣,劍身埋在崔朗的腰腹,鮮血蔓延,很快濡濕了衣裳。

藺泊舟居高臨下,垂眼道:“死人就不用開口說話了。”

他背後,宣和帝終于落下了棋子,回頭時,猛地爆發出一聲尖叫。

“啊啊啊啊——崔朗!”

長刀抽了出來,再往上劃過,人頭歪折,随後滾落在了臺階,濺出幾團血沫。

血濺了滿地,同時也濺上了藺泊舟雪白幹淨的白袍,一滴落到頸側,他手指撩開了烏秀的長發,指腹輕輕蹭了一下,聞到新鮮溫熱的血腥味。

“咣當——”

沾滿血的長刀被丢到了地上。

藺泊舟轉過了身,面朝宣和帝,字句清晰:“陛下。奸人,臣先替陛下除掉了,免得臣回到辜州以後,他再向陛下進獻讒言。”

宣和帝頭皮發麻,看着藺泊舟白袍上的血。

他皇兄本來身子虛弱,面色有些蒼白,身上也穿着一件白衣裳,可此時沾滿了鮮血,像極了他那件繡着蟒龍的王服。

宣和帝瞳孔僵硬,再看向失去頭顱緩緩倒下的身軀,腦子裏一片空白。

“這三個月正是崔朗借着下棋蠱惑陛下心智,險些讓臣喪命。”藺泊舟走近,讓太監攙扶着,手掌輕輕放到了宣和帝的肩頭,“陛下以後要更會識人才行,不然臣回了辜州,怎麽放心陛下一人坐鎮朝廷,直面虎狼呢?”

這一句話,溫情無比。

宣和帝腦子裏發怔,本來有些異議。

他覺得藺泊舟不應該殺掉崔朗,至少要等到當面對質完再殺。

可是……

藺泊舟輕聲問:“陛下心疼崔朗了?”

宣和帝手有些發抖:“他和我下了四個月的棋。”“奸人都是這樣迷惑陛下的,以優美的歌喉,绮麗的容貌,精湛的棋藝迷惑,博取感情,其實都是為了分享陛下手中的權力。”

宣和帝啓了啓唇,點頭:“皇兄說得對。朕舍不得殺崔朗,皇兄替我殺了。殺得好。”

他看了會兒崔朗的屍體,心情複雜,擡了擡手:“替崔朗收屍,好好安葬——”

藺泊舟閉眼,輕輕咳嗽。

但只是咳嗽,什麽話也沒說。

宣和帝明白了,看他:“不應該安葬嗎?”

藺泊舟靜了會兒。聲音緩慢。

“佞臣還能好生安葬,誰人不敢做佞臣?”

宣和帝咬牙:“把崔朗擡到午門外,戮屍!”

屍體和頭顱迅速被侍衛收起,頭單手拎着,身體像團泥巴似的被拖拽,向着午門外領了過去。

在場的所有人都怔住了,呆愣在原地沒人敢說話,驚恐的目光不是望向宣和帝,而是藺泊舟。

棋室內安靜了好一會兒。

“陛下做的很好,”藺泊舟輕言細語,“不過除了崔朗,還有個人一定要殺。”

宣和帝腦子空了,怔怔看他:“誰?”

“鎮關侯。”

“鎮關侯?因為他想殺皇兄嗎?”

“不是。”

藺泊舟的語氣平淡,仿佛完全置自己的生死于度外,只考慮國體和大局。

“因為他在戰時假傳聖旨侮辱陛下尊嚴,背公徇私,明明于戰争無益,卻妄圖竊奪十萬将士的軍功,薄京軍而肥己,這種人才是狼子野心。”

“薄京軍而肥己……”宣和帝眼神的迷茫慢慢被驅散了。

“對,鎮關侯也要殺。”

從剛才驟然看到血腥那一瞬間,宣和帝驟然回到了當年登基時的刀光劍影裏,被吓的不輕,可是藺泊舟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他逐漸鎮定理智下來了。

哪怕剛才皇兄殺人有些蠻橫,也無妨啊。

反正皇兄馬上要回辜州,再對他造成不了威脅,讓他無禮一次吧。

宣和帝心思明了下來,大步往外走:“坼州的軍報呢?拿上來!朕要全部重看一遍!”

“該死的鎮關侯,竟然敢竊取皇兄和京軍的軍功,還要殺皇族,殺朕的兄弟,簡直膽大包天!”

宣和帝快步走出了棋室,走到殘餘着人血的臺階時,邁步繞了過去。

藺泊舟跟在他背後,雪白鞋履緩慢移動。

“王爺,當心。”

到那幾灘鮮血上時,藺泊舟腳步頓了一頓。

随即,像個目不視物的瞽者一樣,他并無猶豫,将幹淨的鞋履踩到了人血上,雅正離去。

-

天色接近傍晚,風雪催緊。

一座尋常普通的四合院,牆角栽種着一盆梅花,雪有點兒大,堂屋放了一個銅爐火盆,裏面燒着紅彤彤的炭火。火盆旁擺了張桌子,坐着兩個人。

“王妃,這麽剪,這麽剪。”

張虎拿着紅色的窗花紙,再有一把剪刀,粗糙的手卻跟有靈氣似的,将紙張剪出了異常精致的花紋,是兩只躍龍門的鯉魚。

孟歡杏眼睜大,驚訝:“你好厲害。”

但眼底的神采只有一秒鐘,眼皮耷拉下來,目光再望向院子門口。

他的視線,都快把門給盯穿了。

“還成吧,我們辜州,快過年了每家每戶都剪。”張虎憨頭憨腦說,“等王妃去了辜州找個婆子學學,肯定比末将剪得還好。”

“……”

孟歡嘆了聲氣。

小聲嘀咕:“還去什麽辜州……”

他估計要當寡婦了。

一想,孟歡就吸了吸鼻子,想哭。

藺泊舟是今早讓人引着進宮的,據說是見皇帝去了,至于早晨到現在發生了什麽孟歡一概不知,只能坐院子裏坐等他回來。

……反正孟歡是想不到藺泊舟這處境去見皇帝能有什麽活路,他就覺得藺泊舟得死。

可藺泊舟那麽自信,孟歡又不忍心打擊他,欲言又止了半天,早晨眼淚汪汪送他出門。

現在,眼淚汪汪等他回家。

一看王妃漆黑的杏眼又濕潤了,張虎嘆了聲氣,“末将再給您剪條龍吧。”

孟歡搖頭:“我肯定要當寡婦了。”

張虎嘆氣:“那也不一定。”

孟歡把剪紙一扔,擡頭,聲音發膩:“藺泊舟再不回來,我就要哭了,嗚嗚嗚嗚。”

“……”

張虎拿着剪刀,心情十分複雜。

他是跟着藺泊舟長大的那一批辜州親信,在他印象裏,少年時的藺泊舟便出奇的聰明敏捷,才智驚人,陰沉俊美,十幾歲時着青衣騎馬出巡,大街上的年輕姑娘們擲花如雨,跟在背後相随,傳了好幾年的“青衣世子”。

跟了他這麽多年,藺泊舟什麽都好,就是成親太晚,眼光高,好像一般人家他還有點兒看不上,必須娶一個很特別的那種。

張虎平時就想啊,什麽特別的人,能俘虜王爺的心呢。

孟歡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嗚嗚嗚……好想哭,藺泊舟死了怎麽辦啊。”

“……”

張虎嘆了聲氣,放下剪刀。

看不明白,就。

積雪的院門口,忽然響起了兩聲“咔咔”扣門聲。張虎連忙站起身,走到門口,将耳朵貼着門。

“誰?”

門外是個太監的甕聲甕氣:“王爺,讓接王妃回府了。”

張虎打開了院子門。

街上停着一輛奢華的馬車,華蓋積着薄雪,馬匹正在悠閑地踱步,鼻子噴出陣陣熱氣。

回府?

孟歡擡眼,站起了身。

怎麽回事?

他只知道藺泊舟如果活着會回院子,可好像沒說什麽回府啊?

張虎走到馬車旁,簾子露出一截修長分明的指骨,接着,探出了藺泊舟的側臉:“歡歡呢?”

還真是藺泊舟。

孟歡心跳一下子加快了,他大步往前跑,風雪吹到眼睛裏涼涼的,大概是忽然吸了一口冷氣,鼻尖也特別酸,孟歡邊掉眼淚邊往馬車裏跑。

跑到馬車旁,孟歡眼眶通紅,唇瓣呼着一縷一縷的熱霧。

“快上來,回王府了。”

藺泊舟從馬車裏探過了手,手心溫熱,有力地握住了他的手掌。孟歡爬上馬車,簾子放下去那一瞬間,往前用力一倒,重重撲進了藺泊舟的懷裏。

少年身上帶着風雪的涼意,脆生生的,一下子撞進來。藺泊舟探過雙臂接穩,似乎被撞得有點兒重,發出很低的一聲輕笑。

“好,抱住了。”

他的手往上,很快撫摸着孟歡的肩膀,直至後頸。

微微擡頭,耳頸沾上了發涼的液體,似乎是一滴眼淚。

“歡歡怎麽哭了?”聲音似是意外。

孟歡丢臉的一揉眼,鼻尖通紅,哭的一塌糊塗。

聲音特別委屈:“你讓我擔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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