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對戲

第14章 對戲

化妝師眼神詫異,但手下補妝的動作沒停。

金斯嬌定住沒動,過了一會兒工夫,等妝補完,化妝師拿着工具走遠,才低低地回道:“沒有。”

妝一補完,她就又恢複了冷淡,雪年依牆站在她身邊,仰着頭,頂燈的暖光籠罩着兩人,與外界隔開一方狹窄、暧昧的空間。

“孟導說的,聽懂了嗎?”

“嗯。”

雪年偏過視線,想從金斯嬌臉上解讀出一些有價值的東西,可惜匆匆幾秒徒勞無獲。

她嘗試着美化接下來要說的話,“如果還不确定的話,可以先緩緩,和孟導聊聊你對人物的理解……”

金斯嬌的話太少,她對外界似乎沒有表達欲,這對演員來說可以稱得上是毀滅程度的缺點。表演可以試錯,但絕不能沉默。雪年很擔心她,“或者,和我聊聊也行。”

金斯嬌眼簾動了下,目光上擡,在視線相觸時她不知為何忽然頓了下,緊接着飛快地垂下眼睫。

雪年立刻蹙着眉頭伸手,用手掌擡住她的下颌,迫使她驚然仰眼。

“看着我。”她直視着金斯嬌,“不準逃。”

金斯嬌表情怔怔的,唇瓣動了動,但沒有吐出輕清晰的語句。

難得她有這麽外露的情緒,雪年心頭有點觸動,語氣不由軟下些許,重拾耐心:“聽見我剛才說什麽了嗎?”

手心很涼,她的氣質和溫度總是冷冷的:“聽見了。”

說話語氣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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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讓人頭疼的小孩,軟硬都不吃,比看上去要難搞得多。

雪年忘了自己的手還處在一個微妙的位置。

她其實有點不高興,孟沈話說得實在難聽,她一方面覺得這種教導方式過于粗暴,另一方面又在疑惑,被這麽粗暴地了對待金斯嬌是怎麽做到毫無反應的。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簡直天生一對。

但不高興歸不高興,雪年不能明面上表現出來,只能旁敲側擊,“孟導說的你理解了?”

金斯嬌點頭,下巴在她的掌心随之蹭了下,像一只不親人的小貓頭一回做出親人的舉動。

雪年定了定,回過神來,緩緩收手。

她才發現,原來自己這麽好哄。

副導演和場記站在機位邊溝通,兩人起了争執,聲量不低,好幾次都有人扭頭,怕她倆吵起來。

金斯嬌分明靠得近,卻沒聽見她們倆在說什麽。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雪年身上。

紊亂的思緒還沒回來,下巴上仿佛還有殘留的溫度,沿着臉龐一路燙燒,燒到眼睛、燒到神思。

她聽見雪年低沉的嘆息聲,在問她:“能接住戲嗎?”

金斯嬌忍住擡頭的沖動,生硬地回答:“可以。”

雪年周圍的氣場變了,“你不用這麽快回答我,再好好想想。”

說到這兒,她停下幾秒,或許是受不了金斯嬌一直不正眼看人,感到自己不被尊重,用極有禮貌的語調說:“安蔚是個有欲望的人,這場戲你不該這麽沉默,至少要擡眼看我……安蔚,擡頭。”

安蔚是金斯嬌在電影裏飾演的角色的名字。

金斯嬌克制地擡眼。

雪年望着她,雙目含情,沒有按金斯嬌所想的那樣動怒,“和我聊聊,把自己當成安蔚,說什麽都好。”

說着,她視線一轉,低下頭,只一瞬間仿佛就變成了另一個人,“我的衣服,好看嗎?”

這是金斯嬌熟悉的語氣,《三十天》裏雪年扮演的是個精神科醫生,溫柔多情,說話語氣低軟。

她身上和雪年有着許多共性,成熟、理性、包容……就像孟導說的,這個角色沒有誰能比雪年更适合。

最大的區別是,角色會戲劇性地和自己的病人産生不該有的感情,而雪年不會因為入戲太深而對同事有想法。

金斯嬌很清楚這一點,她能讓角色心軟,但打動不了雪年,暴露真實面目只會讓對方感到唐突和冒犯,所以脫離電影和角色,她得用冷漠和疏離的外殼藏好自己,不能露出一丁點端倪。

但現在……

金斯嬌視線下移,看到雪年胸前別着的那枚胸針,她禁不住抓緊了桌臺邊緣,“好看。”

顏色、款式,都很适合你。

雪年傾身,兩手撐在桌臺上,把她圈在懷裏,笑着問:“還有呢?”

周圍一靜,有人注意到了她們倆的動作,副導演先是意外地喊了一聲,随後意識到她倆在對戲,撓撓頭,啊了一聲退回去,“沒事,繼續吧。”

這麽近的距離,這麽親昵的動作,是個人就會誤會。

身後無處可躲,金斯嬌手指抓得愈發用力,雪年身上有淡淡的香味,盈滿在她的鼻間。

按照劇本的走向,接下來安蔚該推開對方。

但金斯嬌推不了。

她不舍得。

“安蔚?”雪年在她耳邊提醒,“別發呆,和我說說話。”

金斯嬌從嗓子眼裏擠出一聲:“說什麽?”

“你是怎麽來的,打車嗎?”

“嗯。”

“在外頭等我多久了?”

“一個小時。”

“這麽久,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

指尖的動作一點點松懈,金斯嬌漸漸緩過來,嘗試着按照安蔚的性格與語氣接話:“忘了。”

雪年意外:“你吃藥了?”

安蔚胡亂地點了兩下頭,吃完藥,她的意識不是特別清醒,說話颠三倒四的,“沒睡着,所以吃了點。”

“怎麽又失眠了,我看看……”

說着,她手伸過來,想要摸摸安蔚的額頭。

在即将被觸碰到時,安蔚偏過臉,盯着虛空處的某一點,渙散道:“習筝。”

習筝的手落空,“嗯?”

“你喜歡我嗎?”

“當然,”她摸了摸安蔚的頭發,動作溫柔得像在撫摸一只小動物,“是不是困了,去休息會兒?”

……

抽完煙,孟沈從陽臺回來,發現房間裏靜悄悄的。

副導演輕步繞過來,“雪老師和金老師在對戲。”

“對就對呗,”孟沈莫名其妙,“還來跟我彙報?”

副導演摸頭。也是,對戲嘛,不是很常見嗎?

孟沈找了方便的位置坐下旁觀,但只看了幾秒,她的臉一下子就黑了。

玄關那兩人緊挨着,就差沒抱在一塊兒,說的壓根不是劇本裏的臺詞,氛圍也絕不是接下來這場戲的走向。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這倆人擱這兒角色扮演談戀愛呢?

——

“咳!”副導演從桌臺邊經過,咳嗽一聲,提示,“金老師,休息好了嗎?”

金斯嬌回頭,額頭無意擦碰到雪年的耳發。

發現一屋子的工作人員都在等着,她立刻醒過神來,配合道:“好了。”

雪年把手從她身側收回來,也說:“嗯,好了。”

備場時,兩人面對面相視。

金斯嬌出戲很快,這點就連許多老演員也做不到。

這回出了戲後她終于沒再閃躲,與雪年對視着,雖然嘴上依舊沉默,但眼中終于能看出些流動的情緒。

雪年從不吝啬誇獎,攝影師還在調整機位,她挑着空隙說,“金老師很聰明,一點就通。”

金斯嬌耳後一熱,雪年的語氣像在哄小孩,讓她不由想起當初那個躲在她懷裏想媽媽的小演員。

雪年溫和道:“演員的工作是要把角色呈現給觀衆,沉默是表演的大忌,角色可以沉默,但演員不能,你必須要把準确的信息傳達給觀衆,臺詞、動作、神态,缺一不可。離了鏡頭你可以盡情做自己,但在鏡頭下你只能是安蔚,知道嗎?”

金斯嬌看着她,認真地點頭。

她的視線沒再挪開過。

雪年頓了下,想到什麽,挽了挽耳邊松散的頭發,“我剛才對你是不是有點兇?”

金斯嬌搖頭,“不是。”

一點兒也不。

雪年失笑于她回答的速度,從沒見她反應這麽快過,“金老師,你要是不開心,或是覺得自己受委屈了,也可以表現出來。”

金斯嬌一怔。

雪年措辭:“其實可以不用太小心翼翼,這世界沒那麽脆弱,外界也沒你想得那麽敏感……”

話音剛落,她為自己說的鬼話皺起眉,“算了,你當我沒說。”

做這行的,果然多說多錯。

金斯嬌還在看着她。

雪年彎唇:“我換個說法。”

她傾身,像剛才對戲那樣靠近,但沒伸手圈住金斯嬌,給彼此留下禮貌得當的距離,神色溫柔,徐徐道:“在我面前,你可以大膽一點。”

金斯嬌猛地抓緊了桌沿。

副導演在不遠處喊:“各部門準備!”

雪年回身,金斯嬌松開手,摒棄所有雜念——

不出意外,失敗了。

雪年拉着她的胳膊把她壓倒在桌臺上的剎那,金斯嬌由內到外都被撞得狠狠一顫。

雪年用手墊在了她腰後,免得碰傷,金斯嬌反因為這動作瑟縮了下。

唇被堵着,心被懸着,換氣的間隙金斯嬌失控地發出一聲哼吟,那是劇本中沒有提到的,但孟導沒有喊停。

鏡頭随着戲中人的動作而移動,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鏡頭底下。

衣領被揉開,衣扣硌在鎖骨以下,金斯嬌氣息亂得失了節奏。

在她忍不住要喊停時,雪年就着厮磨的動作喚了她一聲。

“安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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