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小心眼兒
第66章 小心眼兒
從導演棚出來, 餘淩輕輕喚了金斯嬌一聲:“金老師。”
金斯嬌已經進入角色狀态,聞聲停下步伐,回過頭來, 等着餘淩的下文。
恢複拍攝三天了, 金斯嬌對待旁人的态度一直很冷淡, 餘淩數度想要和她搭話都沒成功,大概今天是因為雪年來了, 片場工作人員之間的氛圍一改從前, 連金斯嬌都比之前多了耐心。
餘淩原地醞釀了兩秒, 三兩步上前,走到金斯嬌身側, “邊走邊說吧。”
金斯嬌猜到她要說什麽, 片場人多眼雜, 不适合聊藝人的負面話題,萬一被有心人聽過去拿到網上一通發酵,會引起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她便提醒:“收工再說吧。”
今晚雪年要請劇組的主創團隊聚餐,會比平時早一點兒收工。
餘淩一聽,愣了下, 但很快反應過來, 感激地點頭,臉上洋溢着笑容:“好!”
大結局訣別戲,小師妹自戕, 血濺劍窟, 導演在講戲時特地強調,這場死別戲情緒上悲大于烈, 人物大過劇情,讓演員朝着文戲方向演。
有雪年在, 金斯嬌不知為何壓力巨大,像在考場上被老師盯着答題。
萬幸從開始到結束都沒出意外,導演一喊“cut”,演對手戲的餘淩連忙過來幫忙攙扶,金斯嬌躺在血泊中哭得太狠,站起來時腳下一個不穩差點摔了,連帶着餘淩也跟着打了個趔趄。
看監視器的回放,兩人對戲可圈可點,但陳導一直擰着眉,顯然不是百分百滿意。
金斯嬌沉下心回看剛才的表演,很快就發現問題出在哪兒。
少了點情緒。
不是面臨死亡的掙紮與悲痛,而是小師妹和師姐之間如親如師亦如友的複雜情感,對小師妹這個角色而言,師姐和她指間的情系早已超越了世界上任何一種感情,因此割舍師姐遠比割舍生命更讓她絕望,所以她會有恨,會有不甘心,這是藏在她心底的陰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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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一條,”陳導示意場記去吩咐現場人員備場,扭頭問,“雪老師,你怎麽看?”
化妝師過來補妝,金斯嬌在叮囑下閉上眼,看不見雪年的神情,只聽見她輕緩悅耳的嗓音:“演得真好。”
現場主演都是千挑百選來的,演技個個拎出去都能灑幾篇小作文,不會有人質疑她話裏的真實性。
陳導笑笑,副導演有眼力見兒,遞話道:“就是還缺了點兒東西……”
“金老師。”雪年道。
金斯嬌看過去。
雪年認同地點了下頭。
金斯嬌默了默,冷不丁開口:“陳導,接下來幾個鏡頭我能按愛情戲演麽?”
滿棚皆一寂,齊刷刷地把目光落到她身上,眼裏俱是震驚。
餘淩更是擡頭,滿臉愕然。
好半天,副導演眨着眼皮子,結巴着:“愛、愛情戲?”
金斯嬌臉上還沾着道具血漿,身上黃衣鮮血淋漓,清冷寥寂地站在那兒,仿佛真死過一次。
她把對角色的理解原封不動的吐出來:“阿竺對師姐的情感很複雜,不只是師門情誼,有敬佩敬愛,也有心疼思慕,甚至還有對別人都不存在的占有欲……我想換條思路試試,或許愛情更符合阿竺的心境。”
“可、可,”衆人表情各異,副導演憋半天,難為情地說,“可你們倆都是女的……”
金斯嬌看上去像是反應了一下,扭頭問:“餘老師,您介意嗎?”
副導演面露菜色。
誰說這個了!
餘淩回神,遲疑道:“我倒是不介意,不過陳導……”
再怎麽說《定天道》也是部言情劇,師姐這角色在劇裏可是有官配的,這麽改是不是得問問男主角的意思?
一棚十多人都在等導演的意思,陳導看了眼大監,久久沉思不語。
雪年啓唇:“陳導,能讓我和金老師聊聊嗎?”
“當然,”陳導點頭,向場記示意,“小張,去把何之逸叫來。”
休息區,四面漏風,崔恬送了個暖手袋過來,把擋風服給金斯嬌披上,去遠處等待。
周圍人散,金斯嬌手虛虛地搭在暖手袋上,怕血漿弄髒它。
雪年看得好笑,在她身左坐下,擋住那股子強勁的冷風,淺聲道:“怎麽想到要換條思路演的?”
金斯嬌把裙擺拎高,免得風吹起來,衣料上的髒污到處跑,“看回放的時候突然覺得,小師妹這個角色可能沒那麽單純。”
有些心思,金斯嬌似乎能在自己身上找到共通點。
只是劇本裏沒有體現出小師妹內心的複雜,配角還是得為主角做些讓步。
“如果陳導不同意呢?”
金斯嬌思考,那就沒辦法了,在片場演員還是得按導演的想法來,“那就聽導演的。”
“這麽聽話?”雪年說,“不争取一下?”
金斯嬌眨了眨大眼睛——她原本就是桃花眼,妝造在原有的基礎上把她的眼型修飾得更圓,眼瞳幾乎能清澈地倒映出對面的人影,瞧着一派天真無辜。
當然,一開口還是冷飕飕的:“會耽誤拍攝進度。”
畢竟劇組每天都在燒錢,對表演再熱愛也得現實點兒。
金斯嬌想了片刻,可能覺得自己反應太冷漠,往□□了傾,保證自己的衣裳不碰到雪年的同時又靠得離她近了點兒,擡着眼說:“您覺得不合适嗎?”
上目線攻擊很有效果,雪年一下就笑了:“現在才想起來問我,是不是太遲了點兒。”
金斯嬌咬咬下唇,眼底滑過些許做錯事的失落與無措。
雪年當即便道:“又在瞎想什麽?”
金斯嬌低聲說:“您可以像孟導那樣教訓我的。”
孟沈雖然說話帶刺,能把人紮得心肝滋血,但金斯嬌在她手底下确實學到了許多表演實踐經驗,要是雪年能像孟沈那樣不留情……金斯嬌手心沒由來地一熱,感覺身體隐隐躁動起來。
好像,也不錯。
雪年淡笑:“想多了,你沒做錯,揣摩角色是表演的基本課,陳導不會怪你的。”
“那您呢?”
“我把你叫出來也不是為了訓你,”雪年看她小心翼翼就心軟,“你在的話陳導不好和其他人溝通,萬一男女主介意,萬一編劇不樂意呢?”
金斯嬌終于知道雪年為什麽單獨把自己叫出來了,不是教學,也不是賣導演面子,雪年是為她考慮。
“……”她的心情頓時有些不受自己控制。
雪年低笑:“很感動?”
金斯嬌認真的點頭:“嗯。”
雪年在她耳邊輕輕碰了下,看上去像只是在幫她整理耳發,金斯嬌感到耳根傳來溫熱的觸感,呼吸要亂,卻聽雪年道:“感動留到回去再說。”
金斯嬌順着她的視線方向看去,遠處,餘淩和何之逸都從導演棚裏出來了,兩人正說着話,應該在聊劇本,何之逸的表情還算溫和,看樣子沒起争執。
約莫是感覺到旁人的視線,餘淩轉頭,遠遠看見金斯嬌和雪年,扭頭和何之逸交代了兩句,單獨走過來打招呼:“雪老師。”
作為前輩,雪年對待新人的态度向來溫柔有耐心,臉上浮現溫和的笑意,柔聲道:“坐。”
餘淩斟酌了下,最終坐到金斯嬌右手邊。
見金斯嬌暖手袋搭在膝蓋上卻不捂手,她把手中的暖貼遞過去,“是不是涼了,要不要換我這個?”
另一側,雪年目光不動聲色地移到她手上。
“謝謝,不用。”金斯嬌依舊用她那惜字如金的态度拒絕。
餘淩沒流露出半點不悅,反而主動道:“剛才導演和何老師聊了聊,何老師也沒意見,一會兒我們去對對戲?”
和冷清冷情的金斯嬌一比,餘淩簡直像個善解人意的女菩薩。
演員對戲,雪年回到導演棚,副導演馬屁拍得很溜,幹脆直接把椅子搬到大監後頭,讓她坐在導演身邊一起監戲。
備場時副導演在邊上胡吹海吹,一會兒說金斯嬌演技好,一會兒又道她努力肯下功夫,說些未來可期前途光明的彩虹屁。
雪年活了小半輩子,過去的一半歲月都泡在娛樂圈裏,不會聽不出哪些話是真,哪些話又是故意說給她聽的。
導演組看在她的面子上吹捧金斯嬌,她也沒覺得哪兒不好,一是金斯嬌值得,二是沒影響到別人,無論真假,總歸對金斯嬌沒壞處,吹也就吹了。
不過今天坐在監視器後頭,聽着副導演在邊上叨叨個不停,她破天荒地有點兒煩,尤其在鏡頭裏見着對戲時餘淩望向金斯嬌那一半試探一半閃躲的眼神,心裏就更不愉快了。
這是什麽心情雪年很清楚,但作為一名專業的演員,她覺得自己這樣太反常,也太小心眼兒。
編劇在身後低聲道:“餘淩還是有點放不開。”
另一人點頭:“畢竟第一次。”
副導演:“要不要讓她倆緩緩,先培養下情緒?”
“不用,”陳導眼睛緊盯着屏幕中的兩人,“情緒沒問題。”
“行。”副導演收聲。
棚裏安安靜靜,沒有人再出聲。
雪年注視着鏡頭,面不改色地往後靠了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