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西施

西施

寧弄舟趁着老叟下雲吞,把“今日生意可好”在心裏排演了八百遍,眼見着雲吞都要包好了,這才鼓起勇氣開了口:“老伯,今天你生日……”

這話一出口寧弄舟差點咬了自己舌頭,疼得自己眼含淚花,那老伯愣愣地看着她,一副迷茫的樣子。

寧弄舟也顧不得自己舌頭還在隐隐作痛,熱淚盈眶地把自己的話重新重複了一遍:“我說,今日生意可好啊?”

“這樣大的雪,哪裏會有什麽好生意呢。”老叟笑笑,熟練地把雲吞投入滾水:“今日這麽大的雪,娘子出門賞雪嗎?”

好容易打開了破冰口,寧弄舟看着熱氣騰騰的蒸汽,懸着的心放下了點。可她實在不習慣和別人搭話,這談話一時間僵住,她和那老伯面面相觑,一時間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尴尬的味道。

寧弄舟似乎聽見雲曉輕輕嘆了口氣,接過了話茬:“我家少爺又偷偷溜出來了,小姐擔心他去什麽不該去的地方被老爺夫人給發現,所以提前出來尋一尋。老伯,你可曾看見一個年青男子,約莫比我家小姐高一個頭。”

“我家少爺剛及冠不久,長相俊美,他不與小姐長在一處,從小在江南長大,有些南方口音,老伯若是見過,應當印象很深刻才是。”

寧弄舟裝模作樣地點點頭,滿眼期待地看着那老叟。

賣雲吞的老叟顯然愣了一下,遲疑了一會兒道:“不瞞這位姑娘,今日遇見的俊秀公子确有兩位。”

那老叟擡手指指寧弄舟身後,她轉身看去,見柳色新裹着大氅立在首飾鋪門前,雪色襯得他人愈發精致易碎:“一位是首飾鋪門口那位公子。”

“另一位在姑娘來前一盞茶的時間,也買了一碗雲吞,還留了一張字條,說若有姑娘來尋他,就把字條交給她。”

“我原先還沒當回事兒,現在看來,姑娘就是他要找的人了。”

那老伯從兜裏掏了半天,終于掏出來一張皺巴巴的字條,遞給了寧弄舟。

說話間雲吞也已煮好,雲曉接了雲吞,引着寧弄舟到一邊坐下。

寧弄舟沒琢磨明白鄧尋為何那麽篤定她會來尋他,又疑心這是原主的布置,也不敢問,把雲吞推到雲祥和雲曉面前,頭也不擡地道“你倆吃”,便打開了那字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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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條上只有幾個字:“別找我,去找江瑜。”

江瑜?江瑜是誰?寧弄舟看着字條發愣,冷不丁後面傳來一聲:“怎麽了?”

寧弄舟擡頭,柳色新不知什麽時候從首飾鋪走了過來,奇怪他一個病號,走路這樣輕,她竟然一點聲音都沒聽見。

雲曉和雲祥本也沒有坐下吃那碗雲吞,見狀便向後退去讓出位置。

寧弄舟眨了眨眼,幹脆借花獻佛,又把那碗雲吞往柳色新面前推了推:“柳大人,你身子涼,吃碗熱乎乎的雲吞。”

柳色新哪裏會吃這路邊攤,他見她與賣雲吞的老叟嘀嘀咕咕半天,便猜到她是想從攤販嘴裏打聽點消息。

他還在猶豫該不該信任寧弄舟有這個打探消息的能力,便見那老叟給她遞了個什麽東西。

可他等了半天,寧弄舟都沒有要把那玩意兒拿過來給他看一眼的意思,就只好臭着臉親自過來看看寧弄舟到底在搞什麽名堂。

他都懶得往桌上看一眼,讓風激得咳了兩聲,伸手問寧弄舟:“剛他給了你什麽?”

“一張字條,是那綢緞商留下的。”寧弄舟對柳色新倒也沒有什麽防備,老老實實就将手上的紙條遞了出去。

雲祥雲曉皺了皺眉,倒是也沒說什麽。

柳色新接過字條,看了兩眼道:“趙實還是打草驚蛇了,寫得這樣着急,筆是木炭,紙是記賬的草紙……嗯?”

寧弄舟眨巴了眨巴眼睛:“怎麽了?有什麽不對嗎?”

就一張字條,柳色新怎麽能看出來這麽多東西?寧弄舟透着光郁悶地看着字條心想。

“這字條的字跡,與先前那份遺書的字跡是一致的。”柳色新把字條又遞回給寧弄舟:“你看呢?”

寧弄舟盯着那張皺巴巴的紙條上幾個潦草的大字,在說謊與說實話之間掙紮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地道:“我看不出來。”

柳色新:“……”

柳色新克制住自己想翻白眼的沖動,連罵人的力氣都沒了,轉身就走。

寧弄舟看着柳色新的背影眨了眨眼,和老叟要了兩個小碗,給雲祥雲曉分了兩碗後,默默喝了口雲吞湯。

“這個江瑜果然有問題,我們……”柳色新邊走邊漫不經心地說,只是他走了幾步,才發現路中只有他一個人的踩雪聲。他回頭看去,只見他身後唯有漫天雪幕,旁的一個人也沒有,寧弄舟還和兩個小丫鬟一起坐在雲吞攤前,在一片煙霧缭繞裏吃着那碗雲吞。

柳色新本以為她會追上來,誰知道一回頭這傻子居然真的坐在那裏老老實實地吃雲吞!他氣得扭頭走回寧弄舟身邊,咬牙切齒地喊了一聲:“給我起來!”

“啊?”寧弄舟不明所以,倒是被他吓得渾身一顫,下意識地站了起來,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柳色新的臉色和手裏的碗,一着急,三兩下扒拉完了碗裏的雲吞。

雖然天氣冷,但雲吞到底才剛出鍋沒多久,還冒着熱氣。寧弄舟前面就咬破了自己的舌頭,這會兒讓那碗熱雲吞一燙,疼得她眼冒淚花。

她又不知道柳色新生哪門子的氣,也不敢和柳色新對着幹,只好眼淚汪汪地看着柳色新。

雲祥雲曉見狀連忙給她遞了點涼水,一邊給柳色新飛去眼刀一邊心疼地數落她:“吃這麽快幹什麽?一會兒該燙壞了。”

柳色新忍無可忍地閉了閉眼,人說情人眼裏出西施,他只覺得是白癡眼裏出天仙。

蕭骁那家夥何止是眼睛,腦子也該尋醫師好好治一治了,這女子又蠢又笨還聽不懂人話,到底是哪裏值得蕭骁一天在他面前誇口八百次。

京城裏那些傳言,就沒有一條是可信的!

“這破雲吞就有這麽好吃,你寧可把自己燙着也要吃完?”柳色新冷着臉譏諷她。

寧弄舟喝了雲祥遞過來的涼水,燙麻了的嘴巴這才找回知覺:“那……那也不能浪費糧食。”

好在那一碗雲吞分了三碗,她自己留了沒多少,不然這一大碗下去,她就該進醫館了。

柳色新像是沒想到她會這麽說,冷哼了一聲:“走了,去找江瑜。”

寧弄舟“哦”了一聲,給雲祥雲曉使了個眼色,沉默地和柳色新并排走着。尴尬的氣氛圍繞了兩人一路,寧弄舟絞盡腦汁搜腸刮肚,想要說點什麽來緩和一下氣氛,可想了半天也沒想到自己能說什麽。

倒是柳色新瞥她一眼:“等你結了這個案子,參伐齋就別開了吧。”

寧弄舟驚得人都挺直了幾分,她能力不及原主,确實在穿來的第一天就想把參伐齋關門大吉,只是猶猶豫豫一直不敢真的下手,畢竟這參伐齋是原主畢生的心血。關門這種事自己想想便罷,真從別人嘴裏說出來便又是另外一回事。她一時間連尴尬都忘了,忍不住問了一句:“為什麽?”

“蕭骁的心思,你不應當不知道。”柳色新把目光轉向前方,漫不經心地說,“他平日裏将你誇得好像什麽神仙下凡,如今我看也不過是凡夫俗子,就你這幾分斤兩,要是沒有蕭骁替你在背後造勢,真以為你能走到這個位置呢?”

寧弄舟一愣,腳步不由得頓住了:“我沒有……”

“有沒有你自己心裏清楚,”柳色新也停下了腳步,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蕭骁如今在朝中雖然得聖上寵愛,但是在這京中,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着他。你但凡還有一點良心,就不要再給他添什麽麻煩。”

寧弄舟在看書時确實看出來了那惇祁郡王對原主有意,但是在原主身故後,他也沒了什麽戲份。可要說原主這些名氣都是惇祁郡王在背後運作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原主出名的時候,他蕭骁還沒出場呢!

原主明明是靠着自己才打出來的參伐齋招牌,怎麽到了柳色新嘴裏,就變成了蕭郡王的功勞!

寧弄舟急了,柳色新罵她歸罵她,可原主的生前身後名總不能因為她受到別人诋毀,甚至讓心血都毀于一旦,她可擔不起這個責任!一着急,寧弄舟連說話的聲音都提高許多:“她……我何嘗靠過蕭郡王,便是我現在弱了些,從前的那些都是我一點一點幹出來的,何曾有半分作假!”

“靠你自己?靠什麽?靠你這愚蠢的腦袋瓜?還是靠你見到屍體都要吐上半晌的豹子膽?”柳色新冷笑一聲,雪變大了,落在他的狐貍毛領和眼睫上,他慢條斯理地裹了裹自己的大氅,根本不看她,“你若有個旁的正經營生,我還勸你一句自強自立,可你要是餘生都指望着這參伐齋過活,你還不如早日遂了蕭骁的心意,去做郡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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