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疑窦

疑窦

與其說是震驚或是害怕,寧弄舟倒不如說是松了一口氣。

原主像是一塊完美的模具,她被死死框在那個模具裏,嚴絲合縫,連呼吸都顯得過于沉重,只能機械地仿照着模具的動作行動,還要擔心別人看出端倪。

她總是不如她。

寧弄舟覺得自己最大的優點就是十分有自知之明,所以她十分清楚,自己與原主有如雲泥之別一般的差距,她可能究其一生都難望其項背。

如今卸下這層枷鎖,她該更自由才是。

寧弄舟眨了眨眼,看着雲曉笑道:“我猜到你看出來了,為何不說?”

雲曉遲疑了一下,才緩慢地道:“一開始,我确實想殺了你。”

寧弄舟提在嘴角的微笑一僵。

不是吧,怎麽一個兩個都想殺了她?她有這麽讨人嫌嗎?

“其實你隐藏得很好,我一開始也沒看出來,只是我太熟悉小姐了。”雲曉看着她的眼睛,平靜地道,“在我認出來你不是小姐的那天晚上,我提着匕首在你床前站了很久。”

“那……那你為什麽沒有殺了我?”寧弄舟結結巴巴地問道。

“我雖不知道你為什麽會在小姐的身體裏,但我能看出來,你的眼神很清澈,沒有包藏禍心,也不是壞人。”

“我與小姐貼身服侍,我是最清楚那天小姐病重,是真真正正地咽了氣,閻王爺也救不回來的。你在之後許久才醒來,所以小姐的死,和你也沒有關系。”

“我若真的殺了你,那便是我洩私憤,小姐也不會原諒我的。”

雲曉平日裏不愛說話,寧弄舟一直以為她只是性子冷淡了些,沒想到有朝一日竟能從她嘴裏聽到這麽一長串。她摸了摸自己涼飕飕的脖子,不由得感慨了一番自己劫後餘生的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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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雲曉的一念之間,她或許真的在不知不覺中就又死一遍了。

“其實……我一直在想,我究竟要不要把參伐齋給關了。”寧弄舟看着雲曉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道。

果然,雲曉臉一冷,眉頭緊緊蹙在了一起:“為什麽?”

“我想你也能看出來,我是不如你的小姐的。”寧弄舟手心全是汗,無意識地捏着衣擺,“我很擔心自己撐不起她從前的名聲,也很怕把她辛辛苦苦締造的事業毀于一旦,但又覺得自己終究不是她,實在沒有這個權利替她做決定……”

“你當然不是她。”雲曉不假思索地打斷她。

寧弄舟一噎,整個人如衰敗的春花一般蔫了下去,臉上的笑意雖然還挂着,卻已經苦澀得可以擠出汁了。

她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也不知道是該反駁反駁這句話為自己聲辯幾句,還是應該老老實實地就順着她數落自己。

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再掙紮似乎也沒什麽意義,順着自貶幾句,或許面子上還能過得去些。

她剛要開口,耳邊便傳來雲曉的聲音。

“可你為什麽要像她呢?”

寧弄舟聽了這話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地擡起了頭:“可是……我既然……”

“你不是小姐的什麽人,你沒有受她什麽恩惠,也無需為她做什麽。何況即便是小姐本人在此,她也不會要求你替她做什麽。”雲曉看着她,神色放得溫柔了些,“你就是你,何需要像她一樣?”

“我……不需要像她一樣?”

“我與雲祥也完全不同,她較之我。要天真活潑許多,也更惹人喜歡。我也喜歡她,也不喜歡我冷冰冰的,卻也不覺得我非要像她一樣。”

“沒有沒有,你雖然不怎麽同我說話,但我知道你做事情一向很細致,不然,也不能發現我……”

“所以,你也不需要像小姐。我……當然希望你可以将小姐的心血繼續下去,可若你不願,我也不會勉強。你有你自己的路,與小姐不同的路。”

“所以我一直沒有和你說聆音閣的事,聆音閣的事情比參伐齋更重要也更隐蔽,你若志不在此,我告訴你也只會給你徒增負擔。”

雲曉熟練地給寧弄舟整了整衣服,像她曾經千百次替原主做的那樣:“雲祥雖然還不知道,可她也不會對你有什麽過分的期待,你便做你自己就好。”

她停下動作,看着寧弄舟,雖然表情算不上多溫柔,但卻十分認真:“何況,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天曉得寧弄舟自穿越開始,在這一路跌跌撞撞的路上有多麽需要這句話。

滿腔情緒複雜得像是一條交錯的錦緞,連一縷一絲都分剝不開,将她攪得腹內百轉千回,可她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眼裏熱淚褪了又起,最後落在地上,将厚厚的雪化出兩個小小的坑來。

“多謝。”她最後只說得出這兩個字。

“是不是有人同你說什麽了?”雲曉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淚。

寧弄舟猶豫了一下,還是坦白道:“也沒什麽,就是蕭王爺……”

“啊,他啊。”雲曉面無表情地收了帕子,“自以為是的蠢貨,小姐從前就不喜歡他。”

說罷,她似乎想起了什麽,眼睛都瞪大了些:“你回來的時候渾身是傷,是因為他嗎?”

寧弄舟老實點了點頭。

雲曉雖然還是面無表情,可寧弄舟總覺得她似乎有些生氣了。

寧弄舟吸了吸鼻子,剛想說什麽,卻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雲曉将眉頭一皺:“外面冷,先回去。”

寧弄舟點了點頭,随着雲曉往回走。

檐上積雪化了些,随着二人動作“撲簌簌”落下來,濺起的雪晶正巧蹦進寧弄舟脖子裏,冰冰涼涼的。

她看着檐上還未化完的積雪,卻悄悄出了會兒神。

她……當真不喜歡蕭骁嗎?

就這麽出神到了房間門口,寧弄舟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柳色新還在屋子裏。

雲曉見她忽然停了腳步,奇怪地用眼神無聲詢問她。

寧弄舟幹笑了兩聲,前面雲曉不在,自然不知道她與柳色新發生了多麽令人尴尬的事情。

不過這個事情主要怪她腦子抽風。

她不好把這事告訴雲曉,又不想進去面對柳色新,只好急得在門外來回踱步。

今日來找他們的人這麽多,萬一還有旁人呢?

果然,在她走到第三圈的時候,寧弄舟聽見了雖然不算美妙,但對如今的她來說,宛如天籁的聲音:“寧娘子,外頭這麽冷,怎麽一直在屋外不進去啊?”

寧弄舟一轉頭,兩眼發亮地看向趙實,幾乎有點谄媚地湊上去,對趙實說:“我在等趙大人啊!”

“等……等我?可我也沒……”趙實話還沒說完,已經被寧弄舟拿話堵住了。

“大人有沒有告訴我要來不要緊,要緊的是我十分敬仰大人。”寧弄舟這會兒卸下了心防,連怕人都忘了,什麽好話都樂意往趙實身上堆,“大人宵衣旰食,如此勞累,我在門口吹吹風算什麽。”

“好好好……”趙實被她誇得找不着北,也不知道寧弄舟這情緒大起大落的是在幹什麽,暈乎乎地就被她捧着進了房。

到底有了這麽幾件事打岔,柳色新的臉色倒算不得太難看。他似乎正在讀着什麽,寧弄舟幾人進來都沒曾擡頭,只加速将那幾張紙看完,這才遞給趙實道:“鄧尋的殺手锏。”

“是什麽?”趙實伸手接過,寧弄舟湊過頭看去,她認不太到,像是什麽交易的文書。

“是李氏的賣身契?名字還是鄧昭歌……還有江瑜與鄧尋簽訂的合約?”趙實快速翻了翻,驚訝道。

柳色新點點頭:“她并不是暈倒後被江瑜撿回來的,她本就是江瑜買回來做妻子的。這麽多年一直不能生子,所以他動辄打罵,鄧尋來找他說要贖走她的時候,江瑜也很痛快就答應了。”

“按時間線來看,那時候他已經救了王老板了,或許早就把心思打到了王小姐身上,巴不得抓緊将鄧氏出手,何況有這麽多錢拿。”寧弄舟皺着眉,“可他為何又反悔了呢?”

“我朝對人口拐賣一事,雖前例甚少,但處罰卻嚴苛,若發現有人口買賣的,一向是買賣同罪。他或許是想到了這個關節,這才又反悔吧。”

寧弄舟倒是沒想到這個朝代居然對人口買賣有這樣先進的律法,興致沖沖地問了幾句:“還有這樣的條例?具體是怎樣判罰的?”

她眼神清亮地望向趙實,誰知趙實居然支支吾吾,答不出來。

“販賣人口的主犯,無論多少,處以絞刑,當衆吊死。知情不報者,流放三千裏,便是左鄰右舍知情不報也要處以一百杖刑。”柳色新淡淡接話。

寧弄舟點點頭,雖沒繼續接話,卻有意無意看了趙實一眼。

“我都多少年沒處理過這樣的案子了,不記得律法也正常啊!”趙實不滿地嚷嚷道。

寧弄舟剛為律法欣慰的笑容一僵:“多少年?”

柳色新似乎也有些難以啓齒,許久才回了一句:“雖然嚴苛,但形同虛設。”

難怪鄧昭歌被拐走這麽多年無人問津,哪裏是天下太平……

幾人都在這裏沉默了一瞬,卻忽有人從門外闖進來,連行禮都忘了,急急忙忙便對着趙實幾人彙報。

“不好了大人,剛才獄中來報,疑犯江瑜和鄧尋不知何故,均已咽氣了!”

“大人,事已辦妥。”與此同時,一個黑色的身影悄無聲息潛入一座其貌不揚的府邸,對着紅木屏風背後的男人道。

“別再把這事捅到柳家小子和蕭王爺眼前去了,知道嗎?”屏風後的男人漫不經心地抿了口茶,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嗚咽,男人皺了皺眉斥道:“別吵。”

“屬下知錯。”

“下去吧。”

黑衣人又隐入陰影裏,悄然沒了聲息。

屋內的嗚咽聲,似乎也漸漸輕了下去,漸漸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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