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瘋子
瘋子
“寧弄舟?寧弄舟!”柳色新連忙扶住她,卻仿佛寧弄舟是什麽精致的瓷器,輕輕一碰就要碎了。
寧弄舟倒下後,還在一口一口吐着血,她似乎張嘴想說什麽,卻只有模糊不清的音節,以及大口大口的鮮血。
她的臉色迅速衰敗下去,仿佛是被抽走了精氣,肉眼可見地失了顏色。
柳色新吓得慌了神,下意識想去堵,卻怎麽也堵不住,只好瘋狂地敲着車框:“停車!停車!不對,去醫館!快!”
“柳大人,這距離醫館有一段距離……”雲曉不明所以,已經停了馬車,遲疑地開口。
“是找大夫嗎?”路邊忽然有人應了一聲,雲曉扭頭,看見一個裝扮素淨的年輕大夫站在路邊,雲曉看着他眼熟,想了想才反應過來,這是上次送寧弄舟回來的那個大夫。
柳色新聽見聲音,立刻一把拉開車簾,抱着寧弄舟下了車。她這會兒吐出的血少了些,可前襟卻已經被鮮血染得通紅,像是胸口綻開了一朵血花。
雲曉見這情形,吃了一驚,頓時也着急起來:“剛還好好的,怎麽忽然這樣了……”
蘇青見雲曉時還有些不确定,看見寧弄舟滿身是血的被柳色新抱了下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慌忙上前,一邊伸手摸寧弄舟的脈,一邊對柳色新怒目而視:“便是有什麽滔天的恩怨,緣何要針對她一個普通女子?上次将她捆住丢在醫館便不管不問,這次又将她逼到吐血……”
雲曉是不知道上次醫館的事的,只知道寧弄舟回來後不但一身都是傷,精神也差了好幾日。這回從蘇青嘴裏聽到真相,眼睛發紅,手已經捏上軟劍劍柄,似乎下一秒就要抽出來砍了柳色新。
誰知蘇青話沒說完,眉頭卻緊緊皺了起來,臉色也愈發難看:“奇怪,脈象沒有問題啊……”
蘇青将柳色新劈頭蓋臉一頓罵,柳色新只沉默聽着,連反駁都不願反駁,卻在聽蘇青說摸不出脈象問題時冷了臉:“摸不出來就趁早讓開,庸醫在這耽誤什麽時間!”
“咳咳……我沒事……”寧弄舟此刻已經不吐血了,只是臉色依舊白得吓人。她還躺在柳色新懷裏,伸出手想撐着起來,卻沒有力氣,只好還是繼續軟軟躺在柳色新身上,拍了拍雲曉的手,“我沒事了,別擔心。”
“小姐,你現在感覺怎麽樣?剛才到底發生什麽了?柳大人他……”
“和柳色新沒有關系,是我自己身子忽然有些不适,這會兒已經好多了。”寧弄舟緩了一會兒,便覺得身子漸漸恢複了知覺,也有力氣了,眼前幾個人一臉的焦急也能看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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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弄舟笑了笑,撐着揮了揮自己的手:“這麽緊張做什麽,這不是沒事嗎?”
“你這還叫沒事?你知不知道像你剛才那樣大口吐血有多嚴重?一不小心就會沒命的!”蘇青自和寧弄舟相識以來一直是柔軟的好脾氣,這回卻疾言厲色地對着她吼道。
寧弄舟被吼得縮了縮脖子,不敢吭聲了。
柳色新見寧弄舟眼中光亮漸漸恢複了,心裏便也清楚她已經沒什麽事了,拍了拍她的肩,冷冷道了一句:“起來。”
寧弄舟這才發現自己還被柳色新抱着,連忙翻身爬起來,動作太着急還險些失了平衡,一頭朝着街上的石頭撞去。
眼看舊傷未愈又要添新傷,寧弄舟卻感覺自己被什麽人扶住了。她扭頭一看,原是柳色新穩穩扶住了她的手臂,垂着眼說了一句:“當心。”
“哦。”寧弄舟有些愣愣地站直了身子,柳色新見她站穩了,雲曉也攙上了她,這才松了手。
“弄舟,是不是這群人又欺負你了?”蘇青有些防備地站在寧弄舟面前,充滿敵意地看着柳色新,“這群王公貴胄,一天就喜歡拿升鬥小民取樂,你何必還要與他們混在一處!”
“不是不是,你誤會了,這次真不是柳大人……”寧弄舟撓撓頭,心裏卻焦急着到宰相府的時間,趕忙道,“一時半會兒我與你講不清楚,總之與柳大人真沒關系。”
她這會兒已經全然恢複了元氣,拍了拍蘇青的肩,笑嘻嘻地對他道:“我還有事,今日多謝你,改日登門拜謝,先走了!”
“哎……”蘇青沒能叫住寧弄舟,就見她身子一轉,又飛快地爬上了馬車,還着急地招呼柳色新與雲曉:“你倆快點上來,一會兒來不及了。”
柳色新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蘇青,一言不發地上了馬車。
“你上次就說要來找我,”蘇青看着馬車駛走飛起的揚塵,喃喃道,“可你上次也沒有來。”
雲曉雖然在外頭趕着車,卻還是擔憂寧弄舟的身體,不住地詢問她是否要再找個醫館。寧弄舟卻只說不用,要她快走。
柳色新雙手抱胸看着寧弄舟,思索半晌還是道:“我認識一個還不錯的大夫,等這邊事情結束,你随我過去,好好看看身子。”
“哎呀不用,我沒事了。”寧弄舟心不在焉地回答道,“現在是什麽時辰?”
“申時一刻,齊娘子應該還沒有出門。”
“還是要快些,萬一這一次與上一次又不一樣了呢?”
“你那溯回,不準再用了。”柳色新猝不及防道。
“為什麽?”寧弄舟扭頭,“你看我這不是沒事嗎?蘇青都說摸脈摸不出什麽東西,就是看着吓人罷了。”
“你若真着急給自己尋這個歸宿,你不如自己一刀抹了脖子痛快,”柳色新毫不留情,“你怎知那事對你沒有一點損害?”
“本來就沒什麽……”寧弄舟不服氣地小聲反駁,可聽見柳色新冷哼一聲,一副就要發作的樣子,她連忙道,“到了到了,我們先下去吧。”
寧弄舟還是派雲曉去府裏看了看,确認齊娘子還在府裏沒有出門,這才松了口氣,安心到上次躲藏的地點躲了起來。
沒過多久,齊娘子又從那個狗洞裏鑽了出來,戴上面紗,朝着外頭走去。
寧弄舟連忙上前:“齊娘子……”
她還沒從掩體後完全探出身子,手就被柳色新抓住,一把拽了回來。雲曉眼神一冷,立刻抽出軟劍,擋在二人身前。
只聽“叮叮叮”幾聲響,雲曉面前攔下許多枚泛着綠光的飛镖,對方似乎只是想争取時間,飛镖角度并不刁鑽,卻又多又密,還淬了一看就很厲害的毒,逼得雲曉與柳色新完全抽不開身子去救齊娘子。
寧弄舟便這麽眼睜睜看着齊娘子被一枚毒镖正中眉心,軟軟倒下,在地上抽搐了幾下之後不動了。
寧弄舟下意識想掙脫開柳色新的手,去探一探齊娘子是不是真的死了,手腕卻被柳色新抓得死死的:“不要命了!”
她這才冷靜點下來,知道自己現在出去和送死沒有區別。
那還能有什麽辦法?
寧弄舟将身一轉,面對面地看着柳色新。
柳色新擔心她一時瘋魔,非要沖出去拼個你死我活,本來就用身子死死锢着她,她整個人都倚在柳色新懷裏。這會兒将身子一轉,和柳色新面對面離得更近,幾乎是在她轉身的那一瞬,兩人嘴唇就要觸上了。
柳色新在她轉身時就知道她心裏打的什麽主意,狼狽地将頭一扭,寧弄舟的唇落在柳色新的下颌,重重地磕了一下,似乎嘴裏都磕破了,嘗到點鐵鏽味。
好在這會兒那群殺手似乎已經退去,雲曉打落最後一枚暗器,斟酌了幾番,還是擔心寧弄舟的安危,沒有追上去。
寧弄舟像是着了魔,不管不顧地還要往柳色新跟前湊。他只好一只手拽住寧弄舟,另一只手鉗住寧弄舟的下巴,寧弄舟這才安分下來。
“你的命就這麽賤嗎?”柳色新這回是真的冒了火,死死地攥着寧弄舟的手,眼睛裏幾乎要噴火,“非要用你死了去把她給換回來?”
“要是一次換不回來,就換一百次,換到你黃泉路上都找不到自己的全屍,東拼一塊西湊一塊,換到閻王都認不到你的臉,你就滿意了是不是!”
剛才還在他面前大口大口地吐血的人,整個人蒼枯得像是被北風卷走的花枝,都不用人踩,輕輕落在地上就碎了,究竟總拿自己的命冒什麽險?
她的命在她眼裏就有這麽不值錢?
寧弄舟看着他,眼睛眨了眨,眼淚終于蓄不住落了下來,一滴滴落在柳色新手上,灼得他手心發燙。
“柳色新,”她說,“我從不覺得自己命賤。”
柳色新沉默了一瞬,遲疑地松開手,僵硬地用手指替她拭了拭臉上的淚,聽見她繼續道:“我只是太想救活她了。”
“從前只覺得你是傻子,”柳色新用力地擦了一下她的臉,面無表情松手道,“現在覺得你還是個瘋子。”
“齊娘子之死固然可悲可惜可嘆,可人死不能複生,救不回來就是救不回來了,強行逆天之事必要付出代價。”
“可是寧弄舟,”柳色新看着寧弄舟的眼睛,“唯有你活着,這世上千千萬萬像齊娘子、流雲一般的人,才有解救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