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紅梅
紅梅
寧弄舟在房間裏不動聲色地轉了一圈,正如鄭風舞所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機會系這紅綢,除了鄭風舞之外,寧弄舟只在兩人手腕上見到了這紅綢的影子。
她暗暗記下那兩人的相貌,悄悄同雲祥等人一起退回廂房。
“好險,剛才離柳大人那麽近,柳大人還一直盯着小姐看,我還以為要被發現了。”終于不用在人前擺架子,雲祥整個人都松懈下來,錘了錘自己酸痛的肩,看向寧弄舟。
寧弄舟深有同感地點點頭:“就是不知道柳色新上山做什麽……”
他後面走的時候,人都踉踉跄跄的,看起來不太舒服。
明明前一日還面色紅潤的,柳色新這病還真是好一日歹一日。
“柳大人從前身子就不好,在山莊上長大的,聽聞進京以後也經常入寺廟靜養,大概是又病發了吧。”雲祥搖搖頭,可惜道,“明明也是個麒麟公子,偏生被那樣的病牽扯着,這輩子大抵都沒機會成家立業了。之前聽聞,醫師說,他的病活不過二十五呢。”
寧弄舟聽得心驚,不免在心底暗自回憶原文中柳色新去世的時日,連忙問道:“他如今多少歲了?”
“二十有三吧,我也不太清楚,記不太清了。”雲祥搖搖頭。
那不是,只有一年出頭的時間了?
雲曉近來因為許多事,看柳色新左右不太順眼,聽了這話只是哼一聲,并未贊同,心裏卻也悄悄為柳色新感到些許可惜。
“他到底生的什麽病?”寧弄舟忍不住問道,“看起來像是寒氣入體,動不動人就渾身冰涼。”
“不清楚,将軍府這麽些年請了不少傳世名醫,可誰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但凡對症有個思路,哪能讓他一日日就這麽拖着。”雲祥起身,麻利地收拾好廂房,“小姐,休息會兒吧,累了半日了。”
“先不休息了,我還想出去走走。”寧弄舟搖搖頭。
時間緊迫,晚一日找到失蹤者,她們就多一分危險。雖然她們已經将大報國寺前殿逛得差不多了,可是後院還有許多香客不許前往的禁地,她還沒有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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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寺廟暗地有高手坐鎮,能讓雲曉忌憚,那一定不是簡單人物。她四處亂逛,很容易被盯上,幕後黑手若要下手,她防不勝防。
真是的,趙實怎麽還不來!
寧弄舟恨恨咬了咬牙,起身道:“要不去找鄭風舞說說話吧。”
鄭風舞和剩下兩個系紅綢的女子,大概率被選作了下一個對象,有些地方她不能去,鄭風舞卻可以去。她雖然傲氣了些,可為人心直口快,到底心不壞。若是能讓鄭風舞帶着她們四處逛逛,說不定能發現什麽呢?
“祁大人可曾傳來消息?”柳色新喝完碗裏的湯藥,苦得頭昏眼花,拿清水漱了口,又剝了顆糖,擡頭問蕭骁。
“你能不能一天不要操那麽多心?我爹查到了什麽自會送來,要不是你一日日操心這個操心那個,身子怎麽會一日比一日差?我昨日見你精神明明很不錯,今天又面若金紙了。”蕭骁斜了他一眼,恨鐵不成鋼地道。
“發病前的回光返照,你認識我這麽久了,你不知道嗎?”柳色新将糖塊咬碎了咽下,淡淡道。
“呸呸呸,我早晚把你這不懂事的嘴給撕了,一天不盼自己點好。”蕭骁罵道。
柳色新面色平靜地躺在榻上,看着屋中柱子上的浮雕,忽然問蕭骁:“你覺得我還有幾日活頭?”
蕭骁被他這話問得險些咬了舌頭,驚得兩只眼睛瞪得溜圓:“誰一天沒事想這個?你不如想想下山後想吃什麽,我請客。”
“哪裏需要避諱這個?我時日無多,分明是我從小就知道的谶言。我活着便是在倒數着時日,走一天便少一天,每次早上睜開眼,我都不知道是該欣喜又能多活一天,還是該難過又少了一天。”
柳色新的語氣和臉色都太過平靜,平靜到蕭骁毫不懷疑,他早把這些事情在心裏咀嚼了百千遍,其中痛苦也好,悲傷也好,絕望也好,在腸中百轉千回,都已經被他慢慢消化了,與其說是平靜,不如說是麻木。
他對活着與死亡,都已經麻木了。
“小時候山莊清冷,除了你偶爾與我寫信,山莊中只剩一個教習的師父,教我讀書認字、習武健身,日子從那時起便過得很枯燥。但那時候我覺得,日後總有一日能治好這病,我總有一日,能同你信中所言一樣,去看看這山川毓秀,所以日日總有希望。”
“可明日複明日,我也不記得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知道這病,大抵是确乎治不好了。”
“怎麽會治不好呢?将軍也還在找大夫,我們總能找到……”
“你急什麽,我又不難過。”柳色新扯了嘴角笑了笑,“不過活着便是有一日算一日,活着便活着,死了也算幹淨。我如今事事都同你說,也是因為我怕哪一日在外頭,我突然不堪病痛死了,手上的事不至于成為一個無尾案,交到你手裏,便也算有着落。”
他轉頭看向窗外,窗口一枝紅梅伸入畫窗,覆了一層厚厚的雪,茫茫白雪中一點嫣紅,倒是也算幽雅。只是這枝紅梅生得歪了些,幾乎要伸進屋內來了。
柳色新伸手将那紅梅折了,抖了抖其上的雪,拿在手中把玩着。
“活着既無盼頭,手上的事完一件便算一件,我不求青史垂名,只求死了以後身後幹淨,別留什麽罵名。”
他起身将那支紅梅插入瓶中,笑道:“要是我日日躲懶在床上躺着,等我下了地府,你說齊娘子會不會扯着帕子要來撕我?”
“得得得,你說這麽多,還不是就想聽我爹送來的消息?”蕭骁黑着臉叫了一聲:“離歌!”
一個黑影一閃,跪在蕭骁面前:“少主。”
“你自己同他說。”蕭骁話雖然對着離歌說,眼睛卻看着柳色新,“我看你回去自該領罰,來遞消息的時候與我信誓旦旦說沒人看見,這不是被柳大人看得正着嗎?還煩請柳大人說這麽一長串有的沒的故意磕碜我。”
蕭骁一段話說得陰陽怪氣,柳色新卻臉色不變:“王爺說得不錯,我一個病秧子都能察覺離歌的蹤跡,何況別人呢?”
“屬下該死。”離歌冷汗涔涔的,連忙補充道,“但旁人應該沒有發現屬下等人。”
“呵,旁人?還有誰呢?”蕭骁賭氣走到一邊,翹了個二郎腿冷笑道。
“少主、柳公子,寺裏似乎有不少拳腳高手潛伏在暗處,屬下等人進寺廟時便察覺到了,只是不知他們有何目的,只是在暗處潛伏,并未出手。”
“高手?”蕭骁倒是沒有想到這一層,“可是寺中有個別拳腳不錯的法師?”
離歌搖搖頭:“少主之前來時,屬下從未在寺中察覺到這股氣息,屬下也命人四處探查了,但沒有發現任何端倪。”
“你們繼續查,不要打草驚蛇,務必搞清楚為什麽有殺手潛伏在寺廟暗處。”蕭骁表情嚴肅地道。
柳色新斜靠在榻上,表情也漸漸變得嚴肅。之前寧弄舟發現女子失蹤與大報國寺有關,他還以為多少會有幾分巧合,如今卻在寺廟發現暗處潛伏的高手,雖然不知道是為何,但這個寺廟果然有古怪。
他雖身子弱,但內力不錯,對暗處的氣息也比較敏感,他這回都對暗處潛伏的人一無所知,只能證明對方比他更強。
他們會是誰派來的?會是沖着寧弄舟來的嗎?
還好他勸住了寧弄舟,沒讓她上山來……
柳色新腦中一閃,想起來那個身形與神态都與寧弄舟有九分相似、面容卻大不同的小丫頭,眉頭又深深皺了起來。
她最好不是寧弄舟,否則和羊入虎口有什麽區別?
“暗處之人盯緊了,不管有什麽消息都立刻來報,尤其注意一下,他們到底在盯着哪塊位置,盯着誰。”柳色新向離歌囑咐道。
他與蕭骁是生死莫逆之交,蕭骁敢在他面前動用自己的暗處勢力,他交代蕭骁的暗衛做些什麽也是常有的事。離歌原本覺得暗處的勢力并非沖着蕭骁與柳色新二人,便只是簡單盯着,并未多留心,卻沒想到柳色新如此重視,連忙應了。
蕭骁點了點頭,又道:“行,這事你一會兒就去安排,先把齊娘子的案子彙報一下……”
“先不說這個了,”柳色新卻突然起身,将挂在牆上的大氅取下,披在身上,“我出去走走。”
“啊?”蕭骁對柳色新這一連串動作摸不着頭腦,“你剛才還着急,說自己要怎麽樣了如何如何的,這會兒人給你叫來了,你要出去逛逛?”
蕭骁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皺眉道:“雖說天氣是晴了些,可是到底外頭冷,你今日身子又弱,還是……”
“無礙,我多穿一些就是了,”柳色新咳了幾聲,臉色依舊蒼白,但表情卻很堅決,“等會兒回來我再找離歌問齊娘子的事。”
說罷,他已經推開門走了出去。
“你在暗處跟着,看他到底要做什麽,冰天雪地的,仔細別讓他摔倒了。”蕭骁勸不住,只好嘆氣吩咐離歌。
離歌點點頭,閃身消失在了門外。
此時,剛走出門打算去找鄭風舞說兩句話的寧弄舟被雲曉攔住了腳步。
“小姐,我們被盯上了。”雲曉小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