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玉蟾
玉蟾
寧弄舟到底也清楚,自己這樣子湊上去也只能添亂,只好心亂如麻地坐上了趕往将軍府的馬車。
柳色新一回府就被人接過去了,府裏下人看起來對此習以為常,個個眉頭緊鎖但手腳麻利。寧弄舟不好跟着進去,只好坐在外面等大夫出來傳消息。
柳府下人給她端來了杯茶,她也沒心思喝,拿在手裏晾得冰涼了,還無知覺地拿着茶蓋濾茶。雲祥看不過眼,将茶盞接了過去:“小姐,你別擔心了,柳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會沒事的。”
寧弄舟胡亂地點點頭,心裏卻在想,會不會在他們遇到殺手的時候就啓動溯回,柳色新就不會出事?
“寧娘子。”将軍和夫人不在家,這會兒偌大一個将軍府也沒有一個主事的人,柳色新還暈着,那大夫治完了也不知該朝誰報告,只好出來找了寧弄舟。
“大夫,柳色新……柳大人他病情如何了?”寧弄舟連忙起身問道。
“老夫已用銀針封住柳大人的筋脈,好讓毒不至于四下潰散,又随着內力運功侵及心脈。”那大夫搖了搖頭,“只是柳大人未免太不小心,老夫再三囑咐,病發時不可運功,唉,如今命雖吊住了,可加速了毒發,也是危在旦夕了。”
“毒?”寧弄舟一愣,“他不是娘胎裏天生帶的弱症嗎?”
“寧娘子不知道嗎?”那大夫也愣住了,“老夫見柳大人與寧娘子關系親密,以為柳大人早已告訴了寧娘子,這……”
那大夫深深皺起了眉,一不小心告知了旁人別家的秘辛,就算将軍與将軍夫人寬厚仁慈,有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啊!
寧弄舟見他臉色一變再變,知道自己問了不該問的話,連忙安撫道:“大夫放心,柳大人與我有恩,我定不會以此事作挾。”
那大夫幹笑了兩聲,囑咐了下人用藥,就腳底抹油一溜煙兒跑了。
寧弄舟看着他的背影,還在思考着是不是該去尋一尋上次柳色新帶她去見的那個将柳色新趕出房門的老頭,就聽旁人對她道:“寧娘子,公子醒了,他要你不必擔心,請回吧。”
“他醒了?”寧弄舟咬了咬唇,“我能進去看看他嗎?”
那家仆看着有些驚訝,向她行了禮,轉身便進去了,沒過多會兒出來,對着寧弄舟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寧娘子,公子請您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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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對于哪個時代的寧弄舟,她都沒有經歷過進男生卧房這種事,不過事急從權,她在門口糾結了一瞬,還是敲了敲門,輕聲叫了一句:“柳色新?”
“進來。”
屋裏散着一股淡淡的藥味,和柳色新平日衣服上沾染的味道一致。他平日裏似乎不熏香,身上很少會聞到一些常在王公貴族子弟身上慣用的香料味。
他屋子裏的藥味也像是浸染在了木質間,淺淺淡淡的,并不奪人。
柳色新靠在榻上,臉上還沒有什麽血色,見她過來,便擡頭望向了她。
寧弄舟絞着手指,張了張口,“感覺怎麽樣了”還沒問出口,就見柳色新先皺了皺眉:“怎麽搞成這樣?”
寧弄舟這才想起來,她為了追蕭骁的馬摔了好幾個跟頭,頭發亂了手掌膝蓋胳膊肘全擦破了,腳腕也給扭了,身上髒兮兮的深一塊淺一塊,還沒顧得上收拾。
“大夫呢?他見你這樣都什麽都不做就走了?”柳色新挑了挑眉,語氣中似乎隐隐含着點怒意,“再給我叫個大夫來,給寧娘子治傷。”
“是。”
“不用不用了,不是什麽要緊事,我回去找點藥膏擦一擦就行了。”寧弄舟生怕麻煩,連忙擺手,踮着傷腳在榻邊上的椅子上坐下,不想讓柳色新看出端倪。
柳色新眼卻尖,一眼瞧見了她不自然的腳步,只是沒戳破:“安生些吧,府裏旁的沒有,大夫卻多。”
寧弄舟只好端正坐着,雖然與柳色新熟絡了不少,也不好意思在人家卧房四處亂瞟,只低頭瞧着自己的指尖:“你好些了嗎?”
“你要進房看我,就看着自己的指頭?指頭上能瞧出花來還是那上頭寫了我的病情?”
寧弄舟連忙擡頭:“我這不是怕冒犯你……”
她頓了頓,看着柳色新小心翼翼地問道:“所以,你感覺怎麽樣?”
“托你的福,多活一日。”柳色新淡淡道。
寧弄舟本就局促,柳色新又無意攀談,兩人這麽停下來,屋內便靜了許多。寧弄舟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終于問道:“那大夫說你是中毒,是怎麽回事?你不是天生帶的弱症嗎?”
“他連這個都和你說了?”
“不是不是,他不是故意的,是我試探出來的……”寧弄舟連忙替那大夫開脫道。
“我也沒有要敲打他的意思,”柳色新看着她,不知怎麽平日裏還和他吹胡子瞪眼的寧弄舟,換了個環境忽然就變回了初見的拘謹,有些好笑,“你緊張什麽。”
“我……我沒緊張。”寧弄舟矢口否認。
柳色新沒點破,慢慢說道:“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的,我娘瞞我許久,他們在說話的時候說漏了嘴我才知曉,我不是天生弱症,而是我娘懷孕時被下了毒。”
“懷孕時被下了毒?”寧弄舟震驚道,“怎會有此事?是誰做的?”
“不知道。我娘懷我那年,西境大亂,隐隐有向我大成進犯之勢。是否該出兵鎮壓,朝中意見不一,但是最後我爹力排衆議,還是決定領兵出征。”
寧弄舟點點頭,這段她有印象,柳色新的父親原本就在軍中小有名氣,只是一直不曾立過大功。正是這一戰,他戰無不克,一時間聲名鵲起,不但大勝而歸,穩定了當時風雨飄搖的大成王朝,也因此被皇帝封為了護國将軍。
“就在我爹出征前,我娘忽然腹痛難忍,一直流血水,找了大夫來,又查不出病症。朝中保守派只說我娘腹中是預兆,這時腹痛正是提醒我爹不該出征。我爹娘本就感情甚篤,女子生産又是鬼門關走過一圈的事。他擔心我娘挺不過去,他又不在身邊,本想和皇上禀告另外派人出征,卻被我娘制止了。”
“我娘說我爹平日裏向來不信神邪,怎麽這會兒倒想起來信這勞什子的妖孽禍根天降祥瑞。若他不去西境,朝中還有誰能出征,等西境鐵騎踏破邊防,大成百姓又該誰來相守。”
“夫人真是巾帼英雄。”寧弄舟忍不住贊嘆道。
柳色新笑了笑,接着道:“我娘說了,她雖然舍不得我爹,但是畢竟我爹留着也沒什麽用,生孩子他連産房都不能進,留着也是礙事兒,還不如到邊境去發光發熱。”
寧弄舟才誇完,讓柳色新這一句把下一句贊嘆堵在了喉頭,她算是知道柳色新這氣死人不償命的嘴是從哪遺傳的了。
“聖上為了讓我爹心安,請了整個太醫院來替我娘看病,發現是有人下毒,便立刻将我娘請進了宮,與當時剛生育沒多久的長公主住在了一處。長公主是聖上胞姐,又與我娘一向交好,只有放在她那裏,他才算安心。”
“好在最後我娘沒有什麽大礙,只是那毒傳到了我身上,一直不得解。”
“那毒叫什麽名字?”
“玉蟾。”柳色新道,“毒性會從中毒者四肢逐漸蔓延至心髒,毒發時滿身冰霜,等凍僵之時便無藥可醫。”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手上冰霜已經退去了,可手指還是冷得沒有知覺,連帶着胳膊也麻麻的。
“原本醫師預言我活不過二十五,”柳色新看着自己的指尖自嘲道,“我卻覺得,醫師還是樂觀了些。”
“誰說的!”寧弄舟一把抓住柳色新的手,眼神堅定道,“天下之大,奇人異士數不勝數。你既然都能知道這毒叫玉蟾,就說明有人認識這毒,只要有人認識,就一定有人知道解毒之法。”
“我們一定能找到解藥的,一定。”
寧弄舟雖然在外跑了一夜,又吐了血,身子卻比柳色新強健不少。進柳府以後,有炭爐暖融融地煨着,身子早已暖和了。這時候她握着柳色新的手,溫暖,又有力量。
那股暖流又從手指破開寒冷的高牆,以摧枯拉朽之勢從指尖一路行至心口。柳色新似乎感到自己已經凍僵的手指也在此刻漸漸回溫,青紫色的手慢慢有了正常的血色。
寒冷決堤,春暖花開。
心口似乎又被這股暖流給催得歡騰了,一撞一撞地跳個不停。寧弄舟離得太近,柳色新害怕她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便悄悄動了動身子:“我……”
“依依——”一聲中氣十足的女聲從門外傳來,寧弄舟還沒反應過來,就有個穿着華貴的女子風風火火從門外跑進來,一邊跑一邊大叫着“依依”。
寧弄舟只覺得眼前一花,下一秒便見那女子在她面前定住了,用手捂着自己的嘴,眼睛一錯不錯地盯着寧弄舟握着柳色新的手。
寧弄舟手抽了抽,這才反應過來有些不對勁,連忙将手抽回,尴尬地不知道往何處放才好,四處揮舞活像做了一套廣播體操。
那女子笑眯眯地看着她,直到廣播體操做完才溫柔地問:“你是誰呀,叫什麽名字?”
“我叫寧弄舟,與柳色新……與柳大人一起查案子來着。他在查案過程中受傷,我便來看看他,不知您……”
“哦,你別緊張,我就問問,”那女子笑眯眯地道,“我是他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