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屍山
屍山
寧弄舟終于反應過來,那個房間內強烈的臭味,究竟從何而來。
柳色新從屋子裏走出來,臉色也不太好,表情凝重地将寧弄舟攔住了。
“讓蕭骁進去查就好,你在外頭等着吧。”
那扇木門開着,令人頭暈目眩的腐臭還在源源不斷從裏面冒出來。寧弄舟臉色慘白,卻還是堅持揮開了柳色新的手:“我要進去看看。”
柳色新知道她認定的事從來攔不住,便沒再說話,只是默默地跟在寧弄舟身後,又走了進去。
或許是因為做這件事需要避人耳目,這個房間連個窗子都沒有,黑漆漆的,只有門口能透進來細微的光線。
寧弄舟邁腳進去,聽見腳底傳來細微的一聲“咔嚓”響。
她身子一僵,下意識想要往後退,卻被柳色新按住了肩膀。
“要出去嗎?”柳色新問。
讓蕭骁來查這個房間,自然也沒有什麽不妥,他雖然瞧着咋咋呼呼的,但實際上辦事仔細又認真,寧弄舟知道,就算交給蕭骁,他也絕不會疏漏什麽。
可是,想起許宅裏的食盅,想起病榻上女人絕望的囑托,她要就這樣走出去嗎?
怎麽可能。
寧弄舟穩住了心神,低頭看被自己踩碎的東西,松了口氣。
還好,不是她以為的人骨,只是一根樹枝。
門口送進來一陣風,不知吹到了什麽,角落裏傳來什麽東西跌落的聲音,一個球狀的物體骨碌碌滾到寧弄舟腳邊。
寧弄舟僵硬地別過眼,恰好和那袖珍的、空洞的眼眶對上視線。
……
“這裏的屍骨也太多了,而且不少都被壓碎了,如果叫我一具一具地複原,即便是我,沒有個三天兩夜也幹不完啊。”千山雪看了一眼眼前的屍山,打了個哈欠,又轉頭看了一眼趴在路邊幹嘔的寧弄舟,皺了皺眉,“你沒事吧?”
“沒事嘔——”即便是下定了決心,在看見那樣白骨壘成的高牆,寧弄舟還是沒出息地軟了雙腳,第一時間跑出來趴到草叢邊又吐了起來。
“這裏大約有奪少具,能估算出一個大致的數目嗎?”柳色新看了眼寧弄舟,皺着眉問千山雪。
“這個屋子裏大約有個幾十具吧,”千山雪吸了吸鼻子,“但是這個宅子裏,處理屍體的地方應該不止這一處。”
她轉身,對着寧弄舟趴着狂吐不止的地方努了努下巴:“那裏,說不定有個坑呢。”
寧弄舟:“……”
蕭骁又從府裏調了點人手,并将案子同步呈報給了趙實。讓他也帶人來挖地。趙實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腿都在打顫,看着宅子裏一個一個大坑,眼白一翻就要暈過去了。
這個宅子不算大,卻幾乎走幾步就有一個深深的大坑,拿鐵鍬略略一翻,全是累累還未長開的白骨。
“這……這到底是多喪心病狂的人啊……”饒是趙實見多識廣,看着大大小小的坑也是臉都白了。
寧弄舟前面已經失态許久,現在看着坑越來越多,受害者越來越多,她人倒是顯得冷靜多了。只是看着從坑裏挖出來的白骨,幾乎一具具都還沒有成人的手臂長,她還是沒忍住別開了頭,走出宅子透氣。
柳色新見狀,囑咐了蕭骁幾句,也跟了出去。
“到底是誰呢?”寧弄舟聽見身後的腳步聲,認出是柳色新,喃喃道,“午夜夢回,他難道不會有一點一滴的愧疚嗎?難道不會害怕那些冤魂索命、不怕輪回報應嗎!”
寧弄舟并不是一個相信鬼神的人,卻在這一刻無比期望鬼神存在。
假若人死後真有魂靈,天地間但凡有一個司職正義的神明存在,這人都該永生永世背負着詛咒,在地獄掙紮哭號,日日忏悔他所犯下的罪孽。
“我不信這世間有神明,”柳色新走到她身邊,低聲道,“所以,人的努力便格外重要。”
“正是因為這天上沒有神明,地府裏沒有鬼魂,行走在天地間的人,才格外需要一顆正直善良的心。”
“若是連這一點都沒有了,那才不知道,該拿什麽去對抗世間的黑暗了。”
“這人若是有一點忌諱,都不會将暗道的出口,放在岩壁的佛像面前了,不是嗎?”
寧弄舟擡頭看着柳色新,眼睛裏滾出一點熱淚來,卻被她很快擦去。她挺了挺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你也覺得這樁案子與拐賣少女是同一人所為?”
柳色新點了點頭:“巧合太多了,不是嗎?”
這間宅子雖在京郊,但周圍也還依稀有人煙。蕭骁找人來挖地,又将宅子周圍戒嚴,鬧出了不小的動靜。反正他們本來就做好了打草驚蛇的準備,就也沒有制止他的行為。
果然,宅子周圍圍了不少好奇的百姓,臉上帶着點害怕,卻按捺不住好奇往宅子裏面看,卻被官兵死死攔着。見寧弄舟和柳色新從暗處走來,連忙壓低聲音問:“兩位大人,這宅子裏發生什麽事了?”
“官府辦事罷了,具體我們也不是很清楚。”柳色新含糊道。
“我就說這鬼宅有問題,明明沒人住,還莫名其妙傳出嬰兒哭聲,我和我家婆娘說,她還非說是貓,哪有貓這個樣子叫的嘛!”那男人揣着手,絮絮叨叨地道。
“你們經常能聽見嬰兒哭聲嗎?”寧弄舟問道。
“是啊,我家就住在旁邊,唉真晦氣!”那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罵罵咧咧的,“不過最近倒是沒有怎麽聽到了,我還奇怪呢。”
“最近沒有聽到?大概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這我哪裏記得,不過也不是很久,大概也就一旬左右吧。這處宅子本也不是天天有這哭聲的,隔三差五的,不過這次隔的時間比較久,倒是沒想到哭聲還沒起來,倒是把官府的人先等來了。”
那男人撓撓頭,小聲對柳色新說:“兄弟,你和哥說老實話,這宅子到底犯什麽東西啊?我家要不要搬家啊?”
柳色新一臉欲言又止,寧弄舟只好擺擺手:“鬼神都是無稽之談,旁的無可奉告,你還是快回家吧,別湊熱鬧。”
說罷,寧弄舟便拉着柳色新走了。
男人在後面愣了愣,顯然沒想到自己和兩人說了一通,這倆人居然還和他來一句“無可奉告”。寧弄舟一邊走一邊扭過頭,看見男人頗為不甘的神色,嘆了口氣。
他日後若是知道自己家旁邊宅子裏埋滿了嬰兒屍骨,只怕還覺得不如宅子裏有鬼呢。
等到了無人處,寧弄舟才松手,嘆了口氣:“若是在一旬前,這間宅子突然沒了嬰兒哭聲,那便和我們去查抄那個宅子的時間對上了。”
他們去關着少女的宅子時,宅子裏的人就已經在撤退了,這處鬼宅很有可能也是同一時間撤退的,因為當時雲曉也查到了這裏,但是他們歪打正着去了正确的那一處宅子。
當初他們若是選擇了這一處,只怕會掀起更大的軒然大波吧。
“他們提前撤走,但是因為嬰兒屍骨實在太多,根本處理不掉,就只好棄車保帥。”柳色新臉色也愈發沉了下來。
寧弄舟咬了咬唇,自她來了這個世界以後,這應該是她經手的第三件案子。可與其說她查出了多少真相,卻不如說她一直在和同一個人在鬥智鬥勇。
死亡的鄧昭歌是被人拐到京城的,背後是一張完整的、覆蓋整個大成的拐賣網,江瑜和鄧尋因為險些透露出這張拐賣網的秘密而被殺,卻恰巧證明了此事與少女被拐案的幕後主使是同一人。
那人能在京城這樣的地方設下關卡開展大規模的拐賣,他自然也不會離京城太遠,而且極有可能就在京城。畢竟他能及時收到消息,在寧弄舟來之前就将人撤走。
若說那人沒有在暗處盯着她的一舉一動,她是不信的。
她的社交圈子極其幹淨,身邊人但凡認識的,都是知根知底的,她根本不相信會是身邊人背叛她。
可若不是身邊人,又是誰呢?她三番五次壞了那人好事,怎麽也不見那人報複?既然都已經盯着她這麽久了,為什麽沒有把目标放到她身上,幹脆将她殺了,一了百了呢?
還是說,殺她這種事,那人早就在做了?
……
“爹,放我出去!”鄭風舞不顧一切地砸着門。
她前日回了府,便去了爹爹的書房,旁敲側擊地問了那尊玉蟾。誰知聽了她的話,她爹不但一句也不否認,反而臉色大變,将她關在房內,說是觸犯禮法,在誠心悔過以前,不得再出這門一步。
她的心已經沉入谷底,雖然心底已經對此有了猜測,卻想不到她爹不但一步錯步步錯,甚至還不肯悔改。
若是爹爹真的用那玉蟾害過人,得讓聖上知道,她們鄭家上下幾百口人安有命在!
她把門敲得咚咚響,甚至撲簌簌地往下掉渣,門外的丫鬟婆子看不過眼,苦口婆心勸道:“小姐,你就安分些吧,老爺既然命人把你關在屋裏反省,在你低頭之前,他必然是不會将你放出來的。你就向老爺服個軟又如何呢……”
“去和爹說啊,還有機會的,還有機會的,為何……”鄭風舞說着說着,滿臉是淚,整個人靠在門上,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