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朋友
朋友
寧弄舟幾人将那宅子清完後,天邊都泛了魚肚白。千山雪對着那山一般的屍骨沉默了,最終還是沒能全都拼起來。
寧弄舟拖着疲憊的身軀回了參伐齋,倒在床上卻怎麽也睡不着,一閉眼就是那個頭骨空洞的眼眶。她翻來覆去半天,還是在一早就頂着一張疲憊的面孔起了床。
“小姐,怎麽臉色這麽差,又沒睡好嗎?”雲祥看她臉色吓了一跳。
寧弄舟沒精打采地應了一聲。
“再回去睡會兒吧,剛才趙大人傳消息過來,說是這個案子不用小姐跟了。昨兒挖了那件宅子,在京城中掀起了軒然大波,街頭巷尾全在議論,沒多會兒就傳進了聖上的耳朵裏。聖上對此事很重視,連夜指派了人專查此事,小姐不必勞心了。”
“指派的是誰?”寧弄舟一愣。
“這我還沒聽說,但是趙大人說是一位很可靠的大人,不用擔心案子在他手底下沒有結果。”
寧弄舟低下頭,筷子在粥裏攪了攪,一時不知該做什麽言語。
她答應過那個女子,會将此事追查到底的……
可是京中派專人調查此案,趙實肯定樂得卸任,不會再摻和這個案子了,她若是還想繼續跟,又該找誰呢?
想來想去,寧弄舟腦中也沒有別的人選,咬了咬牙同雲祥道:“收拾收拾,吃完飯去柳府。”
話雖這麽說,等她真到了柳府跟前,還是犯了難。她之前雖然來過柳府,這次卻也算是不速之客,突然到訪,顯得十分冒昧。
她出來得急,也沒來得及仔細挑選上門的禮物,又覺得以柳色新那家大業大,就算她帶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估計也看不上。
最後她只從家帶了一份梅花糕過來,拿了個紅漆食盒裝着,在柳府門口躊躇犯難。
卻沒想到她還沒說什麽,柳府看門的小厮先走了下來,沖她施了一禮:“敢問姑娘可是寧娘子,來柳府所為何事?”
“正是,我來找柳色……來找柳侍郎柳大人,不知他今日可在府裏?”
“在的在的,娘子随我來。”
那小厮恭敬地沖她又一施禮,将寧弄舟給請了進去。
寧弄舟心裏納悶,她雖然來過柳府一次,但是上次匆匆忙忙,她又狼狽,柳府的下人沒道理認識她。
倒像是知道她在疑惑什麽,那小厮沖她笑了笑:“夫人和少爺都囑咐過,若是寧娘子來了,定不能攔,一定要請進來敬為上賓。”
“客氣了。”寧弄舟拘謹地笑了笑,朝小厮客氣地點了點頭。
小厮直接将她引到了後院,柳色新支了一只小爐,十分惬意地正在圍爐煮茶。小厮将她帶到這兒,便退了下去。寧弄舟走上前,正好将手裏的梅花糕遞出去,也好讓柳色新配一配茶水。
柳色新見她來,連眼都不擡一下,似乎早就猜到她會來找他,動作幹淨地給她也斟了杯茶,還将茶盞往她面前推了推。
“趙實說京中有專人查這個案子,你也聽說了嗎?”寧弄舟沒心思喝茶,人才剛坐下,就開門見山地問道。
“聽說了,聖上對這個案子很重視,也好,這事太張揚,究竟在城中造成了些不好的影響。”
“我可答應了那女子要将此事追查到底的!那位指派的大人是誰?”
柳色新端着茶杯,眼神往邊上飄了飄:“指派的大人辦事十分得力,對案子一向不留情,你全交給那位大人查辦此案,也可以放心。”
這個評價倒是頗高,上一個在柳色新嘴裏得了好話的還是他的好兄弟蕭骁,看來這個查案的大人倒是可以信任。
“既如此,我聽你意思是與那位大人相識,能不能替我介紹介紹,讓我也跟着查案?”
見柳色新不說話,寧弄舟連忙将那紅漆食盒打開,将那碟精致的梅花糕端出來,讨好地遞到柳色新跟前:“柳大人愛吃甜,我今日還帶了梅花糕過來,柳大人要不要賞臉嘗嘗?”
柳色新瞥了一眼:“你做的?”
“那倒不是,是雲祥做的,我沒這麽好手藝,只能做點白糖餅。”
“那便好,要是你做的我還要掂量掂量,免得被你毒害。”
“……”寧弄舟心裏把“愛吃不吃”幾個字喊得震天響,可有求于柳色新,到底還是狗腿地笑了笑,一口銀牙咬碎了,從牙縫裏擠出來字道,“柳大人嘗嘗嘛,很好吃的。”
柳色新拈了一塊,梅花糕做得十分用心,一口下去滿口生香,甜而不膩,配着茶清新淡雅,确實好手藝。
“怎麽樣?”寧弄舟充滿希冀地看着他。
柳色新沉默了會兒:“你就非要去不可嗎?”
寧弄舟臉上笑一僵,沒想清楚柳色新又在鬧哪門子脾氣。與她共事這麽久,她的脾氣柳色新又不是不知道,非要問她這一嘴是做什麽?
她張了張嘴,剛要說話,便聽柳色新打斷她道:“是蕭驸馬。”
他又将目光移了開,偏頭去看院中冰封的池塘。
柳色新說不上來是怎麽回事,心裏卻總有些不是滋味。蕭驸馬上次便十分賞識寧弄舟,還想讓她做蕭骁的王妃。雖然寧弄舟不願意,蕭骁也并無此意,可若是蕭驸馬真定了心思,去宮中求了旨,寧弄舟和蕭骁難道還能說一個不字?
何況即便是他,也覺得寧弄舟辦案時勤勉認真,頗有能力,若是她真與蕭驸馬一同辦了案,蕭驸馬只會覺得她能幹,對她的賞識更上一層樓,更不可能打消這個念頭了。
蕭骁本就早該婚配,為了等着之前那個寧弄舟才遲遲未婚,如今聖上與蕭驸馬都催得緊,若真認準了寧弄舟,她哪還有一點拒絕的機會。
柳色新擡眼看了看她,她捏着下巴喃喃自語,滿嘴念叨的還是案子的事,顯然完全沒将此事放在心上。
寧弄舟也拿了一塊梅花糕,一邊吃一邊道:“原來是蕭驸馬,難怪你們都對他這麽放心,畢竟是熟識的長輩。如今齊相去世,朝中暫由六部尚書代理宰相之職,宰相之位最炙手可熱的人選,就是蕭驸馬了吧?”
她又咬了一口,沉思道:“他一路上當是遭受了不少的偏見與質疑,也難為他以布衣之身一路走到今日,聖上又偏向他,說不定他便是下一個宰相。”
自己大禍臨頭了,還在想着別人的升遷。難道寧弄舟對這事沒有一點想法嗎?
若是她知道自己喜歡她,她還會如此淡然嗎?
柳色新別開臉,猶豫道:“寧弄舟,我……”
寧弄舟心裏“咯噔”一聲,一時間抽得太開,忘了驸馬是長輩,無論如何還輪不到她評判,她剛才的話不但僭越,而且失禮。
她連忙搖頭揮手:“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不許你吃我的梅花糕。”話在嘴邊繞了半天,柳色新最後還是理智回籠,将那話給咽了下去。
就算說了能怎樣,寧弄舟無心兒女情長,他又時日無多,難道還真希冀兩人有個結果不成?
他面無表情地将那食盒搬得離寧弄舟遠了些,寧弄舟瞪着眼,一臉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柳色新你別太過分!這是我帶來送你的梅花糕,而且我才吃了一塊!這裏面還有十幾塊呢!”
柳色新沉吟一瞬,面不改色地開始賣慘:“你來日方長,可我能吃到這樣糕點的日子不多了……”
“停停停,你吃你吃你吃,我不跟你搶行了吧,吃不撐你!”寧弄舟聽不下去,連忙打斷他,“好端端的,怎麽又提起這件事來?我已經找人去幫你尋這毒的解藥了,不日總有收獲的,你別……”
寧弄舟想了想,還是換了一個委婉一些的詞:“你別太擔心了。”
“你還找人替我尋解藥了?”
“當然啊,我手底下怎麽說還是有那麽幾個人,而且都是混跡市井中的,她們來路更廣,見識更多,說不定走南闖北的人裏就有誰見過這個毒。多個人多份力,我找人幫你多問一問,萬一就問到了呢?”
“你不想我死?”柳色新鬼使神差地問道。
寧弄舟震驚地看了柳色新一眼:“你沒事吧?柳色新,得意忘形也不是這樣的啊!你把我當什麽人了?我要是想你死,我之前還那麽費勁救你?你今日好端端的,沒病發吧?”
寧弄舟看着他,發現他臉與耳根都有些紅,心裏更疑心他是不是真犯病了,下意識伸手用手背試了試他的體溫。
這麽一動,兩人便挨得有些近,柳色新似乎也忘了避開,一時間呆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她。他眼睛本就生得漂亮,這會兒呆住,難得顯出一點純然無害的親切感來。寧弄舟與他視線直直對上,不由自主便被他眼下那顆嫣紅的小痣晃了心神。
她這才驚覺這個動作有些太暧昧,連忙将手收回來,欲蓋彌彰地喝茶,假裝很忙的樣子,四處環顧看這園中的造景。
“那……那我定然不能眼睜睜看着你中毒還無動于衷的,我不是那麽狠心的人,畢竟……畢竟我們是朋友嘛!”
寧弄舟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只是嘴皮子上下一碰在發聲。
她偷偷斜了眼,看見柳色新笑了笑,好看的眼睛彎了起來,那顆紅痣在雪光的反襯下愈顯鮮豔。
“嗯,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