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迎風淚

迎風淚

常寫署名,卻少有以署為名。

聞知則依稀記得在周圍人一遍又一遍的喊着“林茉、林茉”,她應得自然随和,卻在他叫她一聲“林茉署”時,愣在了原地。

就像現在一樣。

“诶,那位是……”

原諒林茉署可能是喝醉了,她喝醉了總是會下意識尋找熟悉的人,否則她不會再在此停留。

當她晃過神,像風一樣快步走過時,聞母幾乎是一晃眼,便輕而易舉地發現了她,更何況于聞知則。

聞母話還沒問完呢,她的懷裏已經多了一個藍珺,而身側那卓立的黑色身影早已閃現了好遠,跟着那眼熟的人身後去了。

其實,林茉署原先是不打算跑的,可自離開了酒店,走着走着,身後漸漸傳來了沉穩的腳步聲。

幾乎不用看,林茉署都能想象到他那雙黑色油亮的皮鞋,踩在這條紅色方磚鋪成的人行道上,步伐是多麽的款款從容。

他跟上來幹什麽呢?這裏可不會有第二個令人誤會的“沈美人”。

林茉署腦袋微微一動,差一點就要轉過去,正當時,一輛車子從他們身邊飛速駛過,“嗖”的一下——

別回頭!

憑空的,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勸導,猛不丁的,吓到了她自己,令她克制住了向後張望的沖動,動作十分僵硬的止住。

可盡管如此,她的眼睛仍然在下一秒不自覺地瞟向後方,可這樣怎麽可能看得到!

林茉署胸中悶悶的,低下頭攥緊了袖口的衣服,像是認清了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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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先是加快了腳步,企圖拉開一些距離,怎奈身後慢條斯理的腳步聲越發清晰。

她再快一點,哪怕左右腳交替邁動的頻率簡直要飛起也無濟于事,他就是這樣,同影子一樣,隔着那樣不遠不近的距離,沉默跟随。

林茉署越發覺得腦子熱糊塗啦,等她意識到的時候,她已經不顧東南西北的跑在一條不知去向的路上。

上一次跑步,還是在大四的體測上,八百米,同她而言無疑酷刑。

那是唯二的一次,沒有聞知則陪同的體測,第一場體測她還不知道這家夥的名字呢!最後一場體測,她已經不敢喊他的名字了。

那時候,看臺上,草場上……跑過的沒跑的紮堆成群,林茉署一根筋,不好意思在老師看不見的地方偷摸着少跑一圈,硬是咬着牙,憋着一口血腥味和鼻腔裏、眼眶裏翻湧的酸澀跑了下來。

九月就在她的身後,跑完的時候,她的男友心疼的抱着她抱了很久。而林茉署一個人沿着跑道外圈的草地半彎着腰,慢慢地往宿舍的方向挪動,又是一聲發令的哨響,她緩緩的擡頭,看到藍珺才跑了半圈便一溜煙蹿到聞知則身邊,她笑着躲在他高大的身板後,同九月友好的揮了揮手,應該是頑皮的笑了笑,九月氣的直跺腳。

聞知則似乎沒有發現她,也許是八百米後她面色漲紅,又紅又紫,又紫又黑,像豬肝一樣,加之滿頭大汗,浸濕了發絲,油得打绺,還駝着背,喪着氣……

而這一次,她也才剛跑而已,路過了一盞路燈,倏忽之間,小臂上傳來大片冰涼的觸感,一股力量堅決地拽住了她,動作快到她還來不及驚訝,她已經被拉住轉了個圈。

林茉署是個細骨頭吶,聞知則那樣大的手掌,幾乎不敢用一點力氣,他怕她疼,又怕拉不住她。

他分明覺得自己是沒使氣力的,可她纖細的手臂就握在他的手裏,他站住步伐,林茉署猝不及防的面向他……

聞知則默然。

……

路燈筆直筆直的站在拐角,兢兢業業的亮着光,那暖而黃的光束向下方極力伸張,輕飄飄的覆在他們身上。

四周靜谧。

林茉署擡頭望着他,似是錯愕,面容失色,淚水盈滿她的眼眶,汪汪的,閃着柔和的、明閃閃的光亮。

聞知則有些失了神,他握着林茉署手臂的手緩緩松開,而林茉署仍然維持着擡頭的姿勢,像是在很努力的控制着不讓淚水流下來。

一個聲色不動,一個屏聲斂息。四目相對的那一霎,兩個人都默契的選擇了靜默。

既如此又非如此。

路燈在聞知則的頭頂,光是一圈一圈的黃色、橙色,重疊、閃爍,林茉署看不清他,即使他已經站在她的眼前,因為被淚水模糊的視線,她張不開口,也低不下頭。

聞知則沉思了一會兒,他試探着,又伸出手,掌心向上,動作緩慢的正要貼上她的側臉。

就差那麽一點距離,林茉署看上去是突然理智起來,她不自覺地皺起眉毛,表情古怪,收回視線去追尋他的手。

可這麽微微一動,眼淚就那麽砸了下來,砸在了聞知則的掌心裏,“嗒”的一聲,兩個人又是一愣。

這滴淚,還怪重的。

而林茉署詫然,一滴淚落,方才想起何為顧此失彼,而此刻眼底的酸澀居然瞬間銷聲匿跡,連帶着剩餘的眼淚也不知道蒸發到哪去。

“嘿,林茉,你跟聞知則在這裏幹什麽?”

一輛黑色轎車穩穩停在路邊,九月從落下的車窗裏伸出腦袋,饒有興趣地瞅着他們倆,吓得她心跳都空了一拍。

聞知則神色不撓,比她淡定多了,看也不看,動作十分自然的牽住她。

可是……牽住她?憑什麽!

九月坐在車裏睜大了眼睛,“你……你們……”

此刻,煩人的漫話,煩人的腰疼,煩人的眼淚。不管是談空說有的客人,還是刻意親近他的藍珺,都比不過一個至今不與她說一個字的聞知則。

接着,只依稀聽到聞知則悶哼一聲,微伏下腰,林茉署飛快閃身來到車子後座,一把拉開車門。

九月看傻了眼,“诶诶,我還……不是……”

林茉署升上車窗,“開車。”

“啊?這……”九月遲疑,直往窗外張望,倒也不知道是不是林茉署做了什麽,下一秒,她吱呀嗷嗚的喊着,“開車,快開車!”

司機發動車子,林茉署正襟危坐,九月捂着自己的小心髒縮在另一側車門,“你剛剛在幹嘛?”

林茉署側過頭,語氣相當平靜,“幹嘛。”

“你踩了聞知則?”

“我沒有。”

“你有!”

九月這時候才發現林茉署眼角的瑩光,“你哭了?”

林茉署依舊否認,“我沒有。”

“你有!”九月激動的湊過去,甚至要趴到林茉署身上,伸手去摸她眼角的濕潤,“你看,這不是淚是什麽?!”

林茉署坦蕩蕩:“是淚,迎風淚。”

車子開回酒店,九月下了車,臉色稀奇得不能再稀奇,林茉署倒是沒有,她坐着這輛車又被載着往住宿去。

路上,她看見了聞知則。

他脫了西服外套,挂在臂彎,白色襯衫在夜裏很是顯眼。

他就在那條人行路上,迎着車子要開的方向,從容不迫地走來。

車子從他身邊呼嘯而過,林茉署不再看他,而是在心底懊悔。

哼,踩得不夠狠。

等到聞知則踱步回酒店時,客人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聞母等着他,見他一人,不免有些落寞,便小跑着上去迎他,“那姑娘呢?”

聞知則攬着母親的肩膀,放了些重量:“跑了。”

聞母疑惑:“怎麽跑的?”

聞知則笑了笑,心想:踩了我一腳,“坐車跑的。”

林茉署醒來的第二天,渾身都疼,腰尤其。

她都收拾收拾東西打算去動車站了,結果半路上開始發燒,讓司機大哥繞了大半個圈拐去一家小診所,也就配點兒退燒藥,收錢的大夫在算盤上撥的算珠“啪嗒”響,“123。”

林茉署以為自己聽錯了,“多少?”

大夫重複了一遍,“一百二十三。”

“……”

“一百二十三!”

後來,林茉署暈得差點站不住腳,花了二十三塊讓司機大哥載着她去了醫院。

那個時間本來不晚的,只是點滴挂着挂着,醫院裏人漸漸少了,心火燥熱,她撐不過倦意,靠在牆上,貪着那一點涼睡着了。

過了許久,電梯停在這一層,轎廂裏走出兩位夫人。

“多謝你們了,珺珺又給阿則添麻煩了。”

其中一位夫人笑道:“哪裏的話,我們之間還講這些。”

另一位夫人倒是嗤笑一聲,不免有些悲涼狀,“親兄弟還明算賬呢,你們家一直到現在還幫扶着我們,我怎麽能不謝。”

“過去了就過去了,現在好好的,比什麽都……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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