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烏雲目

烏雲目

林茉署睡得迷糊,意識渾濁不清,夢裏是灰色的山海,連成一片,天空黑沉,快要壓至她的肩上。

聞母問過醫生後,從問診室裏出來,聞知則已經到了,他坐在林茉署身旁,靜靜的看着她,視線一刻都不帶偏移,只是目光沉沉,看上去神色并不欣喜,反而還有些不悅。

聞母心有感慨,悄然走近,提議道:“讓護士給她安排一張床吧,你看她臉色這麽難看,是不是睡得不舒服?”

床?病床啊。

聞知則輕聲拒絕,“不用,床,她只睡得更不好。”

說着,他抖開自己的西裝外套,溫熱的指尖從她的頸邊擦過,停滞了一瞬,才收回來。

聞母打趣他,“你那衣服幹不幹淨就往人身上蓋?”

這算什麽問題?聞知則像是沒想到這一茬,乍得擡頭看向聞母。

聞母揚眉,怎的還真不幹淨?

其實,倒還算是幹淨,早晨穿的一套西服,進了醫院就脫了外套,傍晚才又開始穿上。

這樣,她會嫌棄不幹淨嗎?

思索了兩秒,聞知則又低回視線,去看林茉署,黑色的西裝外套将她從肩頭至膝頭都穩穩遮蓋住,她的呼吸平穩,除了被黑色襯得更加蒼白的臉色,并沒有被驚擾到的跡象。

聞知則緩緩松了一口氣:“算了,她能習慣就好。”

可是這一“習慣”究竟好不好,聞知則其實也不太想那麽快下定論。

聞母去了藍珺的病房,聞知則考慮片刻還是沒有把林茉署的腦袋移到自己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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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等啊等,約莫過了半個小時,眼見着瓶裏的藥液要輸完了,林茉署愣是保持着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壓根沒有要醒來的動靜。

惹得聞知則瞅着她又是看了半晌,最後終于認了,喟然而嘆,索性從椅子上站起來,于是便不打算讓林茉署再睡下去。

等到林茉署覺得臉疼的時候,睜開眼,視野裏只有對面空蕩蕩的藍色塑料椅子,她并沒有發現在左邊樓梯間裏,正對着長廊的那部電梯,轎廂門正緩緩關上,而裏邊的人,目光落在她茫然的臉上,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她身上的那件西裝。

林茉署兀然,腦子懵懵的,覺得方才好像有人掐了她的臉,是夢嗎?夢裏正有螃蟹追着她呢。想着,便下意識擡手要去揉臉。

“嗷——”

“別亂動。”

好痛,忘了手上還紮着針。

外套從肩上滑落,林茉署低頭,看着質地上乘的定制西裝,思緒有一瞬間的空白。

而一陣香風迎面而來,她的手腕被人柔柔地握住,耳邊是輕柔的說話聲,“傻孩子,針還沒抽呢。”

林茉署擡頭,十分詫異——是聞知則的母親,聞箐!

好久不碰面,林茉署有些繞不過神,原來夢裏那些混亂的對話竟是真的麽?她有些木木的開口,喊了一聲,“伯、伯母。”

林茉署燒退了,睡了一覺,精神也好了不少,眼睛看着格外水亮,令聞箐一下子便想起初見她的那次,她也是這樣,被聞知則推着向前,仰起頭看着她,又乖巧又可憐愛的。聞箐笑了笑,應了聲,“诶!”

擡頭是聞箐,低頭是西裝,聞伯母……西裝……聞知則的母親、西裝……聞知則。

幾乎不用動腦。

只是比起聞知則在這裏陪她打完點滴,再默不作聲的離去,林茉署其實更願意相信是聞伯母怕她一個人在這裏睡着不安全,出于大大的好心,才留在這裏。

至于西裝,至于西裝嘛……聞伯母就不能穿oversize的西裝嗎?!

護士來取針時,顯然比她更加知曉聞箐的身份貴重,對聞母十分敬重,連帶着對她都格外溫柔。

林茉署謝過護士的叮囑,回頭時,聞母接了一通電話,沒有避着她,不過隔着十幾公分的距離,林茉署聽到電話那邊那人困憊的聲音,“好了嗎?我就在門口。”

心情有種說不出的異樣。

她沒忍住低下了頭,又看到了自己手上那件西裝,沉甸甸的。

短暫的通話過後,林茉署再三思慮,已經把西裝外套疊好,聞箐挂了電話,她便真誠的對聞箐致謝,“伯母,謝謝您的衣服。”

西裝被送至眼前,對上林茉署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聞母怔了一下。她是看懂了,林茉署這是真真的,在對她感激,也許還有聞知則,這份情意不假,不是裝傻,只是不想太過于明白。

她忍不住笑了,年輕人麽,有些事情随他們去了,聞知則不也故意在林茉署醒來前就走了。

所以她收下衣服,“沒事,下回別一個人在這椅子上就睡着了。”

林茉署笑了笑,剛想說這只是意外,只是在她回答前,聞母又說:“要是在意的人看到了,指不定要心疼的。”

這句話,別有所指。林茉署聽了,仍然只是笑笑。

聞箐這樣的人物,見多了人心曲折,對于林茉署的心思,着實不用費力去猜。而她本身也不是熱情到會一定要別人接受她好意的人,更不要說林茉署是個不愛客套的人。

于是,順理成章的,一個提出要送她回家,一個委婉推辭,兩個人了了幾句,聞母便不再強求,林茉署身心輕松的與之告了別。

下電梯的時候,林茉署看了一眼時間,原來已經十點了。

這個時候,電梯裏就她一個人,她強迫自己不要去想聞母的那句話,可不可避免的,臉頰上總隐約的有點癢,尤其是在腦子空空的時候,她想起了剛才那陣痛感,是錯覺嗎?還是……誰,真的掐了她?

林茉署原本是打算錯過聞知則的,這很簡單,比方說等聞箐先走,她在問診大廳等候軟件接單的師傅。

可聞箐畢竟不是專程為她來的醫院,分別時,她坐着另一部電梯去了更高的樓層。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見了鬼,林茉署剛才還看見窗戶外的星星呢,不過下趟電梯的功夫,天上烏雲翻滾着,遠處的天邊傳來悶悶的轟鳴聲,手機刷新了十分鐘,居然沒有一個人接單。

記憶裏,市醫院一天到晚都是人多的,讀書那會兒,她們深更半夜來的醫院,門口也停了好多的車子,還有師傅站在路口拉客,“走嘛走嘛,小妹走嗎?”

此起彼伏的,說不準哪一輛就是黑車。

“走嗎?”

不過,現在說這話的是藍珺。

聞知則的車子停在醫院門口的臨時停車位上,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後視鏡上,直到半刻鐘過去了,那裏一直都沒有出現他想看見的人,卻是藍珺,挽着她的母親,眼尖的一眼便瞧見了他的車。

藍珺看上去紅顏滿面,着實不像常理中病人該有的羸弱,她半彎下腰湊近落下車窗的駕駛座,說:“我還以為你送伯母回去了。”

無端被拉近的距離,聞知則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看向前方的夜色,“司機送她回去。”

“那你在這等誰?”

藍珺問話的時候,一直是弓着腰的,藍母在她身後四五步遠,沒等到聞知則下車開車門,她的神色不太自然,不過還是挺直了腰板,定定的站在原地,揚起頭顱,斜着眼看向聞知則,“珺珺,是阿則嗎?”

“啊氣!”

藍母:“……”

“啊氣啊氣!”

林茉署的這幾個噴嚏打得突如其來,連她自己都愣了愣,而在場夜風漠漠,她揉了揉鼻子只覺得這風吹來又凍胳膊又凍腿兒的,像是一下子回到冬天。

乍暖還寒,也不知道還當不當用。

這麽想着,她還沒注意到有人看向這邊,直到她擡起頭,不經意的往左前方一瞥——

藍母像看神經病一樣十分嫌棄的掃了她一眼,藍珺已經站直了身體,正死死的凝視着她。

林茉署同藍珺并沒有什麽話可說,與藍母更是第一次見,至于這一見面就嫉惡如仇麽。

難道說,是聞知則?

不知何時悄然升起的車窗,連帶着車門又被推開,林茉署下意識退後一步,聞知則拎着那件西裝從車上下來。

也不知道為什麽,林茉署竟有些心虛的低了低頭,看了一眼他依然油光锃亮的皮鞋。

聞知則平淡的神色看上去沒有一點起伏,只是步子邁得很大,林茉署再擡眼的時候,也不過是兩秒有餘,他颀長的身影已經映入她的眼簾。

而他那同天上雲朵一樣漆黑的眼睛看不見一點光亮,此刻充滿了不贊同。

林茉署非常熟悉這樣的眼神,往日的“通常情況”下,她該挨批評了,她應該撒嬌賣萌,躲過一“劫”,而莫名其妙的,她居然有些期待。

也許是她現在并不會撒嬌賣萌,她等着聞知則以什麽立場什麽身份來一場說教,林茉署是這麽說服自己的。

可醞釀了良久,天上光打雷不下雨,就在林茉署以為聞知則會說點什麽的時候,他一言不發的雙手繞至她的身後為她披上了那件西裝外套。

“……”

肩上有重量與暖意同時觸及心底的時候,林茉署眨了眨眼,嘴裏蹦不出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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