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有那麽喜歡?
有那麽喜歡?
都說靠時間遺忘的人
經不住見面再次寒暄
晚風輕輕地遞着挂牽
我揪着心事不肯翻篇
——《不如見一面》
“有那麽喜歡嗎?”
白茅意不記得這是第幾次這麽問聞知則了,他在一片尼古丁和焦油燃燒的味道中醒來。
聞知則站在窗前,灰白色的煙霧在他指間缭繞,靜靜地看着車子駛出庭院,沒有說話,破天荒的,點了第二支煙。
“舍不得幹嘛不去送她?”
白茅意在床上伸了個懶腰,着實有些看不懂他們兩個。明明兩個人都念念不忘,在不在一起不就一句話的事麽。
聞知則低了低頭,似乎在思考他這個提議的可取性。
“不過我看她沒多少舍不得,說走就走。話說她是為了九月結婚才來的吧,昨天不是他們把她帶過來,她得早走了。”
怎麽今天個個說話都這麽不好聽,聞知則指尖動了動,抖落煙灰,嗓音清清淡淡,“馬中錫的兒子,別走得太近。”
白茅意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一躍而起,“昨個說的話記心裏了。”
“言多必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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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知則當時說的雲淡風輕。
只是一語成谶,他自己怎麽也沒想到他會先成為那個“失”,準确的來說,是“失”的主角之一。
“有那麽喜歡嗎?”
再次聽到這句話時,關于他、林茉署,與藍珺之間的事情沸沸揚揚已經傳遍整棟公司大樓,加之白茅意往日放浪不羁的形象和“三人行”這樣的特殊字眼,為這段花邊新聞又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幾乎所有人都在質疑,“有那麽喜歡嗎?”
謠言一向如此,從一樓到二十三樓的距離,不過三兩天,而當事人總是後知後覺。
一周結束的尾聲,臨近下班點,秘書團在向聞知則進行例行的工作彙報之後,少見的,整個團隊都顯得格外不得意。
聞知則頭也不擡,黑色簽字筆在堆疊的文件中機械又快速的掠過,“明天周末,各位很舍不得我?”
秘書團:“……”
那倒是也沒有。
郝湃立在聞知則身側,在其餘秘書期盼與催促的目光中,猶豫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聞總——”
聞知則收了筆,打斷他,“有事直說。”
郝湃站直了,一鼓作氣地說:“這兩天公司在傳你、林小姐和白少爺在前幾天的雨夜裏三人厮混,并煞有其事的說您見了舊愛忘新歡,辜負了藍小姐,諸如此類。”
話音落下,會議室裏鴉雀無聲,秘書團肅立不語。
聞知則默了片刻,開口時語氣卻十分稀疏平常,“嗯。”
只是“嗯”一聲?
郝湃詫異,“那一點措施都不采取嗎?”
聞知則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倒是秘書團暗搓搓跟那些人較着勁,這一群本質跳躍活潑的年輕人吶,難為他們在他跟前刻意保持板正。
他倏然一笑,“你們對于傳聞內容持什麽看法?”
“離譜。”
“添油加醋。”
“假的。”
“瞧,謠言止于智者。”聞知則不緊不慢地說。
嘶,這猝不及防的欣賞之詞從聞知則的嘴裏說出來,讓秘書團的嘴角有些抑制不住的上揚。
“老大我舉報,其實郝湃最開始是不相信你的。”
“欸?別挑撥離間啊!”
“就是……”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聞知則最後拍板,“那郝湃周末加個班。”
郝湃:“不是,哥?!”
聞知則彎了彎唇,“衆望所歸。”
郝湃出差的兩天,聞知則在辦公室兢兢業業幹了兩天活,這在員工眼中再尋常不過。
相傳聞總剛進公司的那陣子,在各個部門輪崗,夜夜加班,吓得一半人待在工位上硬是吃上了第二頓夜宵。
聞知則知道了,說:“沒有必要,該回家回家,工作是為了生活。”
但工作似乎就是聞知則生活的全部,他清醒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為公事忙碌,不在公司的時候,就是回父母家,哪怕應酬,也要卡在三小時內結束,好讓他進入“不清醒”的睡眠時間。
但聞知則表面上的放縱,并沒有息事寧人,反而令事态愈演愈烈,只是發展的方面與始作俑者想象的有那麽些的不同。
冷靜下來,商務區的工作者開始就這件事進行了深入分析——
鑒于聞知則工作兢兢翼翼的形象深入人心,加之他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疏離感,與他在和異性相處時的分寸感,只知道,這樣孤僻高傲的男人,不避強禦,優游不迫,唯有在念書的時候,尚沒有現在這般的介立,有了心上人,盡管無疾而終,但愛而不得又為他的形象增添了一絲煙火氣。
有人覺得,像聞總這樣的男人受了情傷,不得不用工作來麻痹自己,幾年如一日,都這麽專情長情且克制的人了,會因為什麽欲啊、刺激的上趕着給別人表演“春宮”?還好巧不巧落他人口舌?
聞知則就是要做,那也是密不透風的好吧。
又有知情人說了,聞總在富民山莊的那棟房子,主卧大的好比他家一套房,別說睡三個人,睡十個都傳不了一點謠。
再者,可別提藍珺了,畢竟在當時她只是來找了一回聞知則,公司就下內部通告要見聞總必須得按公事流程,天王老子來了都得看看行程表上有沒有他的預約單。
由此可見,聞總心中坦蕩,好心在雨夜收留一群公子哥小姐,反而被造謠,聞總好,且倒黴。
那個造謠的居心叵測,不懂得感恩,壞。
在得知造謠的正是馬季傑後,大家似乎懂了些什麽,馬季傑那可不是藍珺的親表弟麽!其中的彎彎繞繞不言而喻。
但究其結果,真讓馬季傑悔不當初的原因在于馬家在被接連爆出食品質量問題,一邊忙着撤下社會新聞的頭版畫面時,一邊,馬季傑自己的桃色照片又占據了娛樂新聞的熱搜第一。
世家好友一通電話要取消婚約,各合作方紛紛撤資,消費者聯合抵制,光是道歉已經平息不了群衆的怒氣。
在馬季傑和藍珺被扣押在馬家大堂時,藍珺怒視着他,狠狠推搡了他一把,“我憑什麽求聞知則?你讓我拿什麽求他!”
藍母怒從中來,攔在了馬季傑身前,“你幹什麽?他是你的弟弟。”
“有這樣的弟弟嗎?在外面造謠還連帶上我,你知道現在他們都說我什麽嗎?說我是死纏爛打!如果不是他說話不過腦子,現在什麽事都沒有!”
“如果你能耐一點,跟聞知則好上了,現在才是什麽事都沒有。”馬季傑否認着,“我還不是為了你,你都跟他耗了幾年了一個名分都沒有。”
藍珺:“你閉嘴。”
“都給我閉嘴!”馬中錫的聲音,從摟上傳到客廳,中氣十足,一點也不像早上在新聞發布上道歉時的那樣低聲下氣。底下衆人都擡頭看他,他說:“藍珺你去和聞總道歉,小輩之間蠻打蠻鬧,不要扯到工作上來。”
藍珺立在原地,雙眼緊盯着他,一言不發。
藍母拍了拍她的背,“去吧,聽你舅舅的話。”
藍珺心中郁悶,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藍母,“媽,你不是最清楚的麽?阿則他不喜歡我,你不知道嗎!我要怎麽說,你要我怎麽說?你們要我用什麽臉去說?”
藍母一聽到這就來氣,“什麽喜歡不喜歡的,又不是過家家,要不是聞箐現在不在這裏,知則才不會這麽胡鬧。”
“胡鬧?”藍珺氣急反笑,“人家對我們客氣是看在爸爸的面子上,你們以為爸爸的面子有多大?只是讓一小塊地皮,我們本來争不上,這個面子早就被我們……”
“啪。”
清脆的一巴掌,藍珺徹底愣住了。
藍母冷眼看着她,停在半空中的手止不住的顫抖,“別玷污你爸爸的名聲,現在就去,給我去!”
聞知則回到老宅時,聞奶奶正在做青團,熱騰騰地端上桌,聞知則擺了擺手,說不吃。聞爺爺提起一壺剛泡好的牡丹,正要給他倒一杯,聞知則随意地在靠在椅子上,說不喝。
氣得聞爺爺拿拐杖敲他,“我想吃還吃不着呢,就知道不吃不喝不要。”
聞知則笑了笑,随老爺子罵,“我看您身子骨這麽硬朗,回公司當個看門大爺也不錯。”
“臭小子。”
聞奶奶笑着給聞知則拍了拍肩上外頭帶回來的塵土,問他,“怎麽今天來這了?”
聞知則有點疲憊,“恭候貴客,怕你們應付不來。”
聞老爺子沒好氣地點破他,“是怕我們應付不來,還是怕我們應付得不稱你心意。”
聞知則挑着眉梢問他,“那爺爺覺得我的心意是什麽。”
聞爺爺用茶蓋撇開茶水面的浮沫,吹了一口氣,“既然你來了,就自己應付吧。”
說來簡單,聞家和藍家原本沒什麽情分,只是藍父和聞父同窗兩年,當時聞氏要開設分公司時,藍父順水推舟,做了個人情,說把一塊地皮讓給他,只不過明眼人心裏都清楚,一只紙老虎,手無縛雞之力,原本也拿不下這塊兒地。
後來藍氏破産清算,藍父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他沒有求聞父照顧他的家産,而是讓聞父從生活方面多關照一下他的妻女。
聞父應下了,藍家母女兩并不要求什麽物質上的幫助,只是時常來聞家走動,光是這一點,不知就裏的多數世家看在聞家的面子上,也給了她們不少好顏面,連帶着對馬家的生意也是好說話一些。處得久了,自以為這樣的交情就是不同的。
藍母親自敲上聞家老宅的大門時,藍珺的臉上抹了厚厚的一層粉,面色白得可憐。
聞知則正與聞老爺子下棋,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棋盤上擺的這套棋子,初時摸着如玉溫良,摸久了卻也是黏糊。
興許是見他們還有下棋這樣的閑情雅致,藍母開門見山的語氣并不是十分強硬。
“大伯,季傑只是酒喝多了,醉酒說的玩笑話,當不得真的,都怪手底下那些人不懂分寸,什麽事都往外說。而且知則和那位小姐的交往太過密切,也不怪他誤會。”
這話裏故帶歧義,聞知則沒有吭聲,目光落在棋面上,聞爺爺擰着眉毛看了他一眼,不輕不重地問了一句,“這事兒不事兒的又是怎麽一回事啊,知則。”
聞知則“嗯”了一聲,“不算事兒,您看棋。”
聞老爺子便不再開口,兩人旁若無人下他們的棋,一下子場子便又靜了下來。
藍母掐了一把藍珺,看出來聞老爺子不打算管的心思,輕笑一聲,“知則,你看看,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季傑那孩子我是知道的,沒什麽壞心眼,咱們做事還是要公私分明一些的好,珺珺現在在家裏,夾在你和季傑之間,總歸是不好說話的。”
這話把藍珺搬出來,可把聞爺爺逗笑了,“孩子,這話可不興說。”
他看向藍母的眸光漸而犀利,“我早早與你們說了,這臭小子,心有所屬,你們不要在外頭傳揚這樣的話術,叫別人誤會。”
藍母在外不少暗示過他人,她與聞知則的關系非同尋常,帶着這樣的先入為主的觀念,別人再去看他們,黑的都能看出白的。
是以藍母一聽,有種謊言被戳穿的窘迫,心裏一急,上前了兩步,“您這是什麽話。”
聞老爺子餘光瞥了一眼神色頹靡的藍珺,“看在你們家是姑娘的份上,在外頭說些什麽聊不到我跟前的就算了,可但凡誰當面問我,我都說這小子不曾招惹你們,現在又何必故作一副長輩姿态來訓斥他。”
藍珺的身體微微晃了晃,臉頰上隐有青光。可藍母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女兒,她氣呼呼的,正在發作,“不曾招惹,難道還是我們上趕着高攀你們不成!明明是你們容許珺珺在聞家進進出出,讓她在他身邊待了這麽多年。”
認死理也不是這麽個認法,聞知則眯起眼,“這麽多年,聞家的大門敞開,誰都能來。我的身邊——”
他輕蔑一笑,“你倒不如問問她自己,何曾待過。”
就像是皮開肉綻的傷口被平攤到烈日下暴曬,藍珺忽然想起了林茉署問她有沒有對聞知則說過喜歡。
沒有。
不說,她還能借九月,借八月,借七月的光,看一看他。
說了,便什麽都再無可能。
“說,你說啊……”藍母拽着藍珺的手腕,橫眉怒目的,跟她使了好幾個眼色,可在藍珺的眼裏,母親的嘴一張一合,她第一次覺得刻薄。
“夠了!”藍珺低聲怒喊。
廳堂之中,蹦出一只聒噪的大青蛙,它滴溜着兩只大眼睛,卻沒有什麽神彩,口底一下子鼓,一下子癟,“呱——呱——”
藍珺冷冷看着自己的母親,眼中紅絲彌漫,她梗着脖子說:“你還嫌不夠丢人嗎?他們這麽羞辱你的女兒,你還覺得不夠嗎?”
……
要怎麽定義“羞辱”,聞老爺子見不得她們這樣曲解,“哼,荒唐。”
一個人的不喜歡不是羞辱,倒是不夠喜歡自己算一種。
“你喜歡的那個姑娘,什麽時候能帶回家來。”
聞知則從兜裏摸出一支煙來,“說不準。”
“窩囊。”幾年過去了,一點動靜都沒有,聞爺爺一直很奇怪,又沒有經歷過什麽大風大雨,能有多忘不掉,“有那麽喜歡?”
聞知則掐着煙離開唇邊,呼出一口氣來,白色煙霧飄散開,他頑劣地笑了笑,“不好說。”
“那就去見一面。”聞爺爺的拐杖又戳了戳聞知則的皮鞋,“隔着山又是海的,光靠想,能談出個什麽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