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這個,我帶走了

這個,我帶走了

盛夏燥熱,油柏路焦黑火燙,空氣被曬得扭曲,東搖西擺的,熱浪一襲接着一襲,使人在室外不過三兩分鐘便汗出沾背,皮膚黏膩,眼皮勉強睜開看着,卻覺得整個空間像是幻境一樣缥缈恍惚。

林茉署讨厭夏天,讨厭夏日炎炎之中的外出,更讨厭新學期一至十六周,周周周一早八至晚八,這就是大二的世界嗎?

好煩人。

聞知則第一次見林茉署就是在這個她讨厭的夏季裏,那是一個對他來說再尋常不過的周一,一個攘往熙來的課間。

那個課間,十分鐘,林茉署要從西三樓五層奔到東三樓二層,她的心情并不算是美麗。

就是在那樣一個普通的早上,下課鈴聲一響,出了教室,熱氣撲面而來。

來往的人流,一群往東,一群往西,肩碰着肩,腳挨着腳,你一句話我一句話,彙集起的人聲像一鍋燒開了的水,沸騰喧嚣。

而行進的大部隊在路過每一間教室時,還在接納新的同志加入。

例如,聞知則。

聞知則混入人群中時,林茉署行進的步伐已明顯要被迫的減緩很多,她走在聞知則的前面,靠過道右側,沒能挨到牆,與相向而來的人流挨肩擦臂,情緒亂騰臨近崩潰點。

聞知則起初沒有在意到她,人群在慢慢挪動,他的視線能越過她的頭頂,看到很長一條隊伍,也輕易看到她的耳朵悶得通紅。

長廊在教學樓群之間縱橫交接,陽光時而全無忌憚地照在她的身上,她的耳垂在日光中紅得像心髒般柔軟,又有細小的絨毛被光染上了柔白的邊緣線,像熟透了的水蜜桃。

時而,穿過障蔽遮陰,她的頭發高高束成馬尾,露出的脖頸白皙,在黎黑的發後若隐若現。

聞知則習慣性的保持距離,離她約有二十五公分。

那時,林茉署能很明确感受到身後有一段空白,這給了她莫大的喘息空間,只是還沒當她松一口氣時,有人從那段空隙中飛速穿過,推搡了她一下,腳步聲實的像一只熊,道歉的話卻只字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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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下意識的,林茉署嘴角下壓,皺着眉毛轉頭,第一眼,她只看到了一個男生的胳膊,白色短袖下,他的手臂肌肉結實,線條流暢,她順勢擡頭,去尋找那個莽撞的身影,第二眼卻看到了一雙十分溫靜的眼睛。

林茉署愣了一下。

那個男生垂着眸子,同樣在看她。

大概是她轉身時的眼神挂勁,兇光畢露,讓他的眼眸微微波動,目光卻始終沒有移開,而是幽幽的、平靜的凝視着她,似乎在說:“瞪錯人了。”

這讓林茉署的臉不由得微微一紅,忙轉過頭來,抿了抿唇,調整了一下表情。

她有點無法形容當時的感受,明明她是想生氣來着。可人一但倒黴上了,事故接一連二。

她這邊兒才做好表情管理呢,左手邊飛快蹿過一個瘦高個,愣是把林茉署撞到了身後那人的胸膛上,肩膀陣陣發麻,林茉署說不出是因為瘦高個的勁大還是身後這個男生的骨頭硬,因為他并沒有伸手扶她。

“對不起對不起……”

瘦高個雙手合十,連拜兩下,聲音連着人飛快遠去。

男生就站着她身後,微微側了側身子,并沒有正對着林茉署的背,倒也不催促她往前走。

這一點小意外所幸沒有引起大部隊駐足,林茉署站定在原地,猛的深吸一口氣,又一次對這個夏天的上午充滿了厭惡。

可能怎麽樣呢?

她強迫自己微笑,腦袋偏過一點角度,朝男生點了點頭,“謝謝。”

嗓音無比低迷。

林茉署再次彙入隊伍時,聞知則在一間教室前停下,看着她的背影漸而遠去,再沒有被碰到,直到拐了個彎,消失在了他的視野裏。

他的指尖在身側蜷了蜷,面上矜持不茍的,眸底卻掠過一縷微妙的幽光,眨眼間又恢複疏淡,将其藏得深邃隐秘。

那是聞知則腦子裏第一次蹦出一個詞,不合時宜的,又恰如其分的形容——

豐肌弱骨。

嗯,聞知則覺得自己是個畜牲。

——

閩州的馬路牙子,四季都落着葉子,有新鮮的綠也有幹脆的黃,風一吹來,“噠噠噠”的往前滾。

走出政府路一段距離後,人群填街塞巷,車流碌碌不絕,各家招牌各樣燈光與煙火氣,各樣的音響律動填滿背景,繁鬧熙熙。

林茉署與聞知則并肩走着,很是安靜。

就像兩個人之前那般相顧無言,林茉署沒有刻意尋找話題,也沒有故意保持緘默。

實在話,她是第一次和聞知則這樣在街上走着,有點散漫的,只是為了吃一頓飯,以前在學校,從來都是匆匆忙忙,不是圖書館就是教學樓,說去外邊打牙祭也是聞知則自己開車,到了吃飯,吃完就散。

“冷嗎?”

聞知則冷不丁開口。

“嗯?”林茉署擡頭,像是沒聽清。

聞知則本是看着前方,她語氣中的些微疑惑讓他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與她的視線相接,倒是沒有再重複一遍。

林茉署眨了眨眼睛,先一步跳開了視線,“我以為你會直接把外套給我。”

前方有三人橫排,說笑着走來,聞知則收回目光,錯開林茉署一步,到她身後,懶懶一挑眉,“我也冷。”

“……”

正巧他看不着,林茉署沒好氣地皺了皺鼻子,表情有些不屑置辯。

她在一家烤肉店前停下,聞知則悠悠跟來。

“能接受嗎?”

林茉署掀開大門口的空調軟門簾,問是這麽象征性地問了,右腳卻已經先踏上了一級臺階。

聞知則當然不做挑剔,“客随主便。”

然後大大方方地走過林茉署也不知是不是為他撩的門簾,還躬下腰。

林茉署正想擡上的臺階被人捷足先登,她在他身後歪了歪頭,看着他的背影,眼皮輕輕一顫。

前臺接待處,老板娘熱情地問,“帥哥幾位?”

他今天這麽別樣的情緒表現,林茉署進門的時候看他游移了片刻差點以為他要說“免帥兩位”。

好在他保持沉默,随即轉頭看向了她,林茉署點開手機,将購買優惠券的頁面展示給老板娘,“兩位,我買了這個套餐。”

一個沉默高冷的帥哥,一個随性和氣的美女,站在一塊怎麽看怎麽養眼。

老板娘一眼就看穿了他們的關系,她的臉上洋溢着熱誠的笑容,“來,兩位坐這邊怎麽樣,窗邊,能看江景,最适合約會。”

也許是老板娘熱切的情緒感染了聞知則,他這回倒是主動對老板娘微微一笑,“謝謝。”

林茉署曲起食指蹭了蹭下颌,對于“約會”這樣的字眼沒有特意做出解釋。

窗邊江景确實不錯,林茉署坐下時,江風徐徐吹來,聞知則保持着他的習慣,為她拉開椅子,燒烤店裏自然溫度要更高一些,林茉署現下一點也不覺得冷了,倒是聞知則一坐下就開始脫外套,擱在椅背上。

這家店沒有配備圍裙,林茉署看了一眼他的白毛衣,有些光怪陸離的記憶隐約閃現,忽然有點透不過氣來。

“換手機號了?”

林茉署一怔,她想起了回家時工作電話上那一連串的陌生來電,電話號碼她熟記于心,與那封請柬的信封封面上的如出一轍,瘋狂地打在杭江暴雨的那一天。

最後一通,是在別墅留宿的那天晚上,夜裏十二點。

“沒換。”

只是工作號,下班休假她都不會接,去杭江那趟甚至沒有帶。

意料之中的答案,聞知則打過去電話她沒有接,但又不是空號,所以大概率還在用。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她現在随手擱在桌面上的手機,也可以基本确定,不是這一部手機在用。

林茉署跟着他看向她的手機,沉吟了片刻,上半身微微側向過道,“我去打蘸碟。”

只是聞知則沒讓,就好像他知道林茉署不想給他機會讓他細問一樣,他長腿往外稍稍一伸,攔住了她的出口,眼神微沉。

頂着他的審視,林茉署的動作僵住,她抓着椅子扶手的掌心有些麻澀,緩了緩心思,擡眸看向對面。

幾乎是同一時間,聞知則斂下眼睫,收起眼中淩轹,低聲說:“我去。”

高大的身影從她手邊穿過,走入更加火熱吵鬧的另一頭,林茉署摸了摸鼻子。

林茉署其實不愛吃生菜,菜包肉,菜是菜,肉吃不出。口感一點也不好,所以當聞知則夾着生菜在烤盤時,她第一時間都沒有意識到不妥。

聞知則在家是做慣少爺先生的,他心甘情願地為林茉署烤肉,把握一定時機會給她的盤子裏放一片菜葉子,烤過的她勉勉強強也就接受了。

一頓晚餐下來,兩人都沒再說話,倒是他自己也沒怎麽動筷,說是請他呢,反而像是她請他做保姆爺?

林茉署的目光落在窗戶上,眼中略微失焦,店中大片大片橙黃色的燈光将透明的窗戶渲染成淺黃色的,溫暖升騰的空氣撞到冰涼的玻璃凝成稀薄的霧氣,光影重重疊疊在窗中折射出好幾道影子映在眼簾。

聞知則挽了一小節袖子,手腕上難得沒有戴表,骨感又不顯羸弱,他白色的身影在那片複雜的倒影中尤為清晰明顯,又那麽輕易融入了這一片普通的歡鬧中。

林茉署悄悄在描摹他的身形,不因不由,想起了西裝革履的聞知則。

也許是她停下進食的時間有些長了,聞知則長眸半挑,看向她的臉龐。

林茉署的睫毛纖長,素面朝天的時候,睫毛柔順,自然垂落着像一把蒲扇,顏色是墨染過的濃郁的黑色。

她失了神,在發呆,眼睫長久不眨,暈黃的燈光将她包裹其中,模糊了周邊一切成或大或小的光圈,聞知則的眼中只有她。

直到林茉署的睫毛微微顫了顫,瞳中細閃,像是意識到什麽,卻有些執拗地看着窗戶,聞知則心中了然。

晚餐結束,聞知則随手拿起外套挂在臂間,老板娘熱情依舊,“慢走,下次再來啊。”

林茉署回以一笑,聞知則撩開軟簾,側目而視,在門口等着她,她不慌不忙地從他身前走過,肩膀隔着他的胸膛兩指寬的距離,像是走過千遍萬趟。

聞知則出門的同時,店門口的路牙子旁緩緩開過來一輛車,林茉署隐有猜度,像是到了午夜十二點之前,來接灰姑娘的南瓜馬車,這輛車,要來接走聞知則。

室內外驟降的溫差讓林茉署的心口有些發涼,但不過一瞬,暖意從四肢向心髒蔓延,聞知則的風衣不輕不重地落在她的肩頭。

她偏過頭來,看向聞知則,他繞到她的身前,修長的手指理了理風衣的領口,視線低垂着,白色毛衣有些歪斜,在他的鎖骨上方露出半個并不相連接的圓,一個古怪的傷痕。

林茉署的眸光頓然收縮了一下。

聞知則的動作緩慢又細致,他的手掌從林茉署的耳下穿過,分寸把握得極好,長指挑開壓在風衣下的長發,盡數撥出,順着肩臂下滑,松開手時,腕上搭着的長發從他的掌心滑過,墜在了林茉署身前。

耳後像被羽毛拂過,輕微麻酥,林茉署努力靜了靜心,眼前又是一晃,聞知則的手法輕柔,他取下她的發卡,銀色的光亮在他指尖跳動,話音低緩,“這個,我帶走了。”

“這是……”林茉署驚錯。

聞知則不容置喙,“我的。”

“……”

我栖息的星系  有微光折射你

是我逃離引力設下相遇伏筆

……(注)

身後,店家氣氛音樂正入高潮。

聞知則正眼看着她,居高臨下,眉梢微挑,漆黑的眸底堅定凝然,林茉署迎着他的視線心跳頓了一拍。

有個男人從車上下來,站在聞知則的身後,說了一句,“先生。”

林茉署斂下目光,從聞知則的肩膀越過去看向那個男人,有些怔愣,她張了張口,說:“我見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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