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規章以外
規章以外
“茉署讓你朋友來挪車了嗎?”
周五早上上班時,同事特地來問了一嘴。
“說了。”
林茉署打了個哈欠,眼角沁出一抹淚光。
“你什麽朋友這麽有錢?”小周問出了衆人的心聲。
“他老板的。”
“那他開到這來?”
“吃飯,落這了。”林茉署睜着大眼睛,一點兒謊沒撒。
“啧,果然是有錢人,豪車說落就落。”
“……”
林茉署吸了吸鼻子,配合地點了點頭。
可直到下午下班了,林茉署也沒見着郝澎來挪車,想起自己跟他說的是周六前,或許是過會兒來,畢竟他也要上班。
看着手邊擺的牛皮袋,裏邊裝着聞知則的一件西裝、一件風衣,林茉署思考着要不要再打一次電話時,辦公室的門又被敲響了。
是一對中年夫妻,林茉署“眼拙”,毫無印象。
那個女人先笑了笑,“小姑娘,我就知道你還沒下班,上次那個文件寄到學校給我兒子,被他弄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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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後邊的話,光第一句,林茉署便意味深長的笑笑,“辦事可以早一點來,等下班了會……”
“跑空”兩個字還沒說出來,旁邊的男人搶了話,“那你現在就在這裏,不是還沒下班嗎?給我們辦一下也應該的吧。”
林茉署凝噎片刻,沒有反駁,她接過材料坐回工位上正要仔細檢查。
那個女人口吻有些急躁,“我們家裏人上次來過的,材料你都看過了,你都給我們蓋章了。”
“對,上次是我爸媽他們來的。”
工作年限雖然不長,但這樣的話林茉署還真沒少聽,“材料齊了都會蓋的,而且辦事的人那麽多,我也不是每個都記得的,您說是吧。”
林茉署對着他們和善一笑,低頭直接将材料平鋪在桌面上,草草幾張紙,看多了一眼就看出毛病來。
沒等她說,中年男人一巴掌壓在材料上,企圖遮蓋些什麽,“不管你記不記得,我們真的來過,上次已經看過了,已經蓋過了,這次就補蓋個章就可以了,這裏就這裏。”
“就算你們來過了,補材料也要核實基本情況屬實後才能蓋章。”
“那你們這不是浪費老百姓的時間嗎?老百姓什麽都不懂跑來跑去的,這個材料補那個材料補。”
“有什麽疑問您可以先打電話咨詢,工作人員會耐心解釋,關于補材料的程序問題我會向領導反饋您的意見。”微笑服務,林茉署謹記于心,“但現在确實不能蓋。”
“什麽!”
“什麽意思,我們都說了我們蓋過的,我們這樣跑來跑去,也很麻煩的,你們做工作的就這麽不負責嗎?”
夫妻倆你一句我一句,沒給林茉署解釋的份兒,怒氣沖沖的,直怼到辦公椅旁邊來。
林茉署按壓着不耐,飛快站起身來,貼到牆上,借着椅子跟他們隔開一些距離,“街道,xx部門……這些地方您都沒去,他們沒有蓋章核實情況,我沒法蓋這個章。”
“诶,我說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上次能蓋這次就不能……”
郝湃來取車時,擡頭看了一眼林茉署的窗子,她手肘抵着窗口,半個身子側出窗外,似乎有兩個人對着她揮舞來揮舞去,破口大罵的聲音格外刺耳。
冷靜。
林茉署的眼睫低垂着,挨罵是一件最尋常不過的事。
領導能朝她耍脾氣,群衆能向她鬧脾氣,家人能對發她脾氣,那她自己的脾氣呢?
林茉署第一次想起聞知則來,在這種時候。
還記得第一次和來辦事的人争個你輸我贏的時候,領導讓她道了歉,哪怕錯不在她。
那陣子林茉署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覺,一閉上眼都是那張糟心的嘴臉和想辭職的沖動,會哭,會委屈,可怎麽也沒想過聞知則。
之後再挨罵、背鍋,次數頻繁到林茉署內心漸而麻木,小周老是說她心理承受能力太強了,林茉署現在卻想起了聞知則。
明明,他也不在這。
“林小姐。”
林茉署訝然,眼中晶亮一霎,又瞬間歸于平靜……
郝澎跟保安大爺們前來救場,不過五分鐘,那對夫婦再氣不忿兒也只有離開的份。
“我送您回去。”郝澎跟在她身後出了單位大門,反複在看手上的那塊表,似乎在計算時間。
林茉署把他的動作看在眼底,拒絕了,“這個,麻煩你轉交給他。”
“老大嗎?”
老大?
郝澎保持着良好的職業素養,沒有去看袋子裏是什麽,接過手後揚着笑,說:“老大一定會肯開心的。”
開心,林茉署覺得未必。
“澎總助,今天的事謝謝你。”林茉署的情緒有些失落,倒是今天的郝澎格外的活潑,較之那天像……換了一個人。
聽到她喊他“澎總助”,郝澎有些不自在的皺了皺眉毛,但沒像上次那樣多說什麽,只是說她太客氣了。
林茉署便客氣到底,順嘴說了一句“開車小心”,卻沒料到,開車這件事不是光自個兒小心就能高枕無憂的。
“砰!”
那一輛突然蹿出的舊摩托車擦着雷克薩斯的後視鏡,擰着油門疾速逃跑,郝澎的車子撞在了馬路對面的一堵牆上,好在起步階段,他的車速開的不高。
林茉署愣在原地靜止了得有兩秒,這是怎麽撞上的?
“郝澎?”
她趕緊跑過馬路去看駕駛座上,隔着墨色車窗,郝澎的眉頭深皺,雙眼緊閉,看不清臉色。
“你還好嗎?”林茉署拍了拍窗子,沒有得到回應。
120,122,聞知則。
電話只打通兩次。
安全帶被解開時,郝澎意識不清的睜開雙眼,救護人員擡着他從車上下來,他從懷中取出一個信封,艱難的從人群中找到林茉署遞給了她,“給他。”
“什麽?”
林茉署大為不解。
陪着去了醫院,也做過筆錄,郝澎一夜沒醒。
聞知則沒有回過來電話。
林茉署坐在走廊的塑料椅子上,看着手機裏撥號界面那串紅通通的數字,靜靜的坐了一夜。
小周一大早趕來的時候,林茉署問她,“你在打不通一個人電話的時候想過什麽?”
“電話沒用可以捐了。”
“是吧。”
“咋了?”
“去扔電話。”
林茉署把手裏訂的早餐一股腦塞到小周手裏。
“啊?”
“護工一會兒就來啊,他醒了你給我打電話。”
林茉署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林茉署對于聞時大廈的最初印象源自于聞知則的入職邀請信。明明是集團老總的兒子,卻也是通過層層面試才拿到的錄用通知,也難怪林茉署沒想過其中還有這一層關系。
往後網絡上爆火的一篇博客,視頻中采用降格鏡頭,錄制了一段在大廈的一角,某一個月間,時令花卉,破顏凋謝,在窗外餘晖中,在晨起朝陽中,在狂風暴雨砸在玻璃上的淅淅飒飒中,風景日日不同。
一座“溫室”花園,建在這條名為永繁街的大道上。
林茉署踏入大樓內部,大廳寬闊,人流各有目的,有序穿走,她直奔行政前臺。
“您好,請問我有什麽能為您服務的嗎?”
接待員笑容溫柔,讓林茉署對于自己的“微笑服務”自慚形穢。
“聞知則出差回來了嗎?”
聞知則出差去了一趟香港,來總部尋消問息的人日益增多,多是媒體記者,少有林茉署這樣單刀直入的,還直呼聞知則的大名。
接待員怔了怔,很快又笑着問她:“您有什麽事要找聞總嗎?我可以替您代為轉達。”
也是,聞總的身份實則不是相見就能見到的。對于這樣的答非所問,林茉署沒有為難她,“那請你把這個交給他,郝澎在閩州出了車禍,托我送來給他。”
林茉署手中的信封是聞時專門印制內部使用的,接待員一眼便看出,但她不可置信地問,“郝澎?澎助?您确定嗎?”
一連三問,不僅是接待林茉署的那位工作人員,連帶她邊上的幾位接待員都一臉怪訝。
林茉署确切不移,“我确定。”
就好似林茉署言笑不茍的樣子過于鄭重,他們懷疑又不得随意打發了,他們側耳低語兩句。
“您稍等。”
有一位說話着,另一位用座機撥打了一串號碼,“是這樣的……”
規章以外的事情,沒有權力的人是最做不得主的。
林茉署耐着性子在等,她知道,這在他們眼中,無疑也是一種擺架子,也不知道哪來的底氣。
要麽,如她所說的一致。
要麽……
手機在掌心震動,林茉署低頭一看,沒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底氣從何而來。
“林茉署。”
聞知則的聲音沉悶悶,通過聽筒穿透她的耳膜,直擊她的心髒。
林茉署心口瑟縮一下,有些刺痛感傳到四肢,拿着電話的手微微不穩,“你在哪?”
“剛下飛機,要去公司。”
熟悉的音調,熟悉的語氣,林茉署頓了一秒,“好。”
好什麽?
在電話中聞知則的呼吸似乎短暫的停滞了,“你在哪?”
“家。”林茉署蜷了蜷手指,有意誤導他。
“我聽到我們公司的電梯聲了。”
“……”林茉署下意識側頭,電梯分明隔得很遠,就算能聽到也只是普普通通的——
叮——
林茉署沉默的幾秒裏,聞知則有了答案,“如果這樣,我可能要讓安保留你喝杯茶了。”
才意識到被套了反應的林茉署看着挂斷電話後相互使着眼色的工作人員,慨嘆道,“你不說他們已經這麽打算了。”
聞知則幾乎馬上判斷出她現在是什麽處境,“把電話給前臺。”
“不要。”
回絕得十分迅速,再感覺不出她的情緒反常,聞知則也枉為撥通這通電話,“不委屈?”
林茉署的臉上再也挂不住一個得體的表情,“唉,我想給自己找點兒不痛快。”
聞知則沒有反駁她,他任她想法,應了一聲,“我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