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是我的風景》
《你是我的風景》
喬與念洗漱完,又收拾好第二天要帶回東原的物品,再擡眼時,已經将近淩晨兩點。
一場淅淅瀝瀝的春雨把整個城市翻新了一遍,此刻潤物細無聲。
喬與念躺在床上打開微信,果然看到了一條好友申請,來自Shrek。
通過驗證後,她轉了100塊過去,附字:【謝謝你的傘】
她順手點進對方的朋友圈,什麽內容都沒有。
微風推動窗簾,攜來夜色溫柔。
她又想起來那張臉。
四下無聲之時,喬與念突然覺得那張臉有點眼熟,好像是之前見過。
但到底在哪裏見過?是在藍鯊嗎?還是之前駐唱過的其他酒吧?
似乎都不是。
最終,喬與念得出個結論,可能只是因為他長得太過好看,所以自己才會魔怔了一般,把他往見過的人裏套。
後半夜的涼意堪堪,喬與念思緒逐漸模糊,不知不覺間便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鬧鐘剛響,她就趕緊麻利地起床。手機屏幕亮過一瞬,喬與念掃了眼,是表哥發信息告訴她今天工坊太忙,沒辦法去火車站接她。
她拿起手機回了句“知道”過去。
輾轉三四個小時,喬與念終于在午飯前趕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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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來到家門外,奶奶丁鳳萍爽朗的笑聲就從屋內傳出來:“你能來看我,我真的是太高興了。”
應該是有客人到訪。
喬與念推門而入。
客廳沙發正中的男人将她的視線搶去。
那男人身着一套深灰色衣服,後背打得筆直,背對着喬與念的方向,正與笑意盈盈的奶奶聊天。
“奶奶,我回來啦。”
喬與念尾音落下的後一秒,奶奶将目光投向她,與此同時,男人轉過頭來。
丁鳳萍起身:“小念你終于到了,快看看誰來咱們家啦。”
“怎麽是你!”
喬與念很意外。
是昨晚替她付了傘錢,章迦佑稱作“老程”的那個人。
穿上正裝後還有一種生人勿近的距離感。
但,他怎麽會出現在自己家中。
喬與念換好拖鞋,放下随身物品,奶奶來到她身前,臉上藏不住的興奮:“你不認識他了?再好好看看,他是阿遇啊,你倆小時候還經常一起玩來着。”
老程,阿遇,小時候一起玩……
此時,男人起身,整了整西服的衣襟。
“我是程遇。”
“程遇哥?”
兩個聲音一高一低,幾乎重疊在一起。
他居然是程遇。
喬與念回憶起昨晚,他說想要一個聯系方式,然後又想說第二天要去某個地方,只是去哪裏還沒說出來,便被她打斷。
難道那個時候他已經認出了自己,想說第二天要來東原,所以才想要聯系方式。
結果自己還把他當成莫名其妙來搭讪的人,這下真的糗大了。
“原來你是程遇哥,”喬與念讪讪撓了撓後腦,“我就說怎麽看着這麽眼熟呢。”
“嗯。”程遇輕輕擡唇。
他看上去并未将之前的事放在心上。
塵封的跑馬燈一瞬間被啓動,少時的畫面漸漸清晰,相比原來,他稚氣褪去,看上去比少時沉穩,模樣沒有太大變化。
不知是不是多年未見的原因,他身上反倒添了幾分生人勿近的距離感。
程家當年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後來突然出了國,據說還開了家國際物流公司,由程遇打理。
程家雖久居國外不常回來,仍是整個東原縣人們茶餘飯後讨論最多最羨慕的有錢人。
正巧飯菜全部上桌,照顧奶奶起居的楊姨叫大家吃飯,丁鳳萍也将程遇留下來一起用餐。
同坐一桌,吃着家常小菜,喬與念感覺程遇身上多了點煙火氣,那股生人勿近的距離感隐約消退了些。
“阿遇啊,多少年不見,奶奶都快認不出你來了。”丁鳳萍說。
“是,快十年了。”
說話時程遇将筷子放下,身體稍側向丁鳳萍,眸光寬和周正,模樣恭敬,言辭有禮,卻也略顯寡淡。
一看就知道是從高門大戶出來的人,細枝末節掌控得很有度。
昨晚在夜色下只看到他的大致模樣,現在在自然光下挨近再看,這張臉仿佛自帶冷調濾鏡,看上去依舊毫無瑕疵。
白皙透亮的膚色,似乎散發着一種神秘而深沉的光澤,還有那雙深邃明亮的眼睛,總會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喬與念正盯得出神,程遇突然側頭看了她一眼。
她莫名心虛,低頭擺弄幾下筷子。
半天後又重新擡頭。
沒想到程遇還在看着她。
嘴角隐約有微微上翹的幅度。
喬與念有些手足無措,随便扯了句:“程遇哥,你怎麽突然回東原了?”
“我這次回來主要就是受我奶奶所托來拜訪丁奶奶的。”
“鞠奶奶也回國了呀?”
程遇輕輕點頭。
丁鳳萍與程家奶奶是世交,年輕時來往甚密。
但自從程家出國後,兩位奶奶就斷了聯系。
程遇說他和鞠華過年前就回雲城了,本來打算回東原老宅過年,但是鞠奶奶身體突然出了點問題,就一直修養到現在,哪也去不成,剛有些好轉才差他回東原拜訪老友。
丁鳳萍:“那她這次回國要待多久,過段時間我抽空去看看她。”
程遇臉色稍沉:“她這次回來就不出去了,奶奶說國外待膩了。”
“那挺好啊,還是自己家鄉待着比較舒服,”丁鳳萍展顏,“你呢,阿遇,回來待多久?”
“……我,”程遇瞥一眼喬與念,抿了抿唇,耳廓有些發紅,“我不一定,這次回來主要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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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後程遇說還有事要辦,留了奶奶的號碼,就先行離開。
程遇走後,奶奶這才将姑姑提前準備好的祭品拎了出來。
奶奶腿腳不好,最近姑姑姑父又在外地,表哥忙廠子的事走不開,喬與念便開了表哥的車獨自一人上山。
山路七拐八繞,再加上喬與念車技不佳,十幾公裏路硬是開了四五十分鐘才到龍鳳山公墓。
東原昨夜也下了一場雨,當下雖是雨過天晴,春光杲杲,可空氣裏還散發令人胸悶的泥土氣味。
她替父母掃了墓,在墓地前坐下,講了些自己的近況。
要交代的事說得差不多,她盤起雙腿,拿出來一個手碟,樣子既像一口鍋,又像一個UFO,是她新學的樂器。
她把手碟放在腿上,時重時輕敲擊鼓面,打的是《一生所愛》,小時候爸爸最愛彈唱給媽媽聽的歌。
純淨的叮咚聲四散開來,輕盈、空靈,與龍鳳山的青蔥綠色融為一體。明明是悅耳妙音,卻帶着濃厚悲怆。
微寒的山風拂過她的臉,她并不感覺冷,反而覺得柔軟爛漫,就像是父母的回應。
最後一個音落下,喬與念抽手撣去挂在右邊臉頰的一珠淚,準備收拾東西下山時,就聽見半熟的聲音從身後不遠處傳來。
“很好聽。”
喬與念才一回頭就見帶着墨鏡的程遇。
隔着墨鏡,她不确定兩人的視線是否交彙。
緊接着,他朝着她的方向走過來。
喬與念打直貓着的腰,連同身體一起轉過來:“程遇哥,你怎麽也在這?”
程遇比她高出一個頭,她需要仰着頭看他。
太陽有些刺眼,喬與念伸出一只手遮在額前,眼睛眯成一條縫。
“我來這兒辦點事。”程遇t?摘下墨鏡,臉上神色淺淺。
原來他說的辦事是來這裏。
“好巧呀,我父母忌日我來祭拜他們,沒想到又碰上你了。”
程遇眉心微跳,面上卻不動神色。
一瞬之間,喬與念想起她和程遇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他們第一次見面,就在龍鳳山。
那時的夕陽下,少女陰沉憂郁,少年明朗溫和。
而此刻陽光下的兩人,正好相反。
她面朝光,熱情明媚,他卻背着光,看上去孤傲陰冷。
“你才剛到嗎?”喬與念問。
“準備走了。”
“正好,我也要下山了。”
喬與念把手碟裝進軟包,祭品的垃圾塞進一個塑料袋準備拿到山下去丢,“走吧,一起。”
“給我吧,”程遇重新把墨鏡戴上,伸手指着手碟,“我幫你拿。”
喬與念愣了一下。
但又想到這個手碟不算輕,足有六七公斤,方才上山就背得夠嗆,如果有人幫忙拿自然是好的。
于是,她卻之不恭,笑了笑:“它還挺重的,那就有勞了。”
下山的臺階要走十來分鐘,喬與念一路上說說笑笑,扯扯東原的天氣,又吐槽幾句上山下山真費勁。
反觀程遇就顯得反應平平,後來喬與念索性閉了嘴,把注意力集中在腳下。
或許因為墓地莊嚴肅穆的環境襯托,相比中午在家中,此刻他的樣子看上去很冷淡。
再加上他與身自來的那股傲勁兒,要是不認識的人,她鐵定會認為這男的是個裝逼貨。
但對方是程遇,以他如今的身份不茍言笑應該才是常态。
更何況昨晚還誤會了他,想必此刻幫忙拿東西僅僅出于紳士和兩家曾經的交情。
随着回憶堆砌,她驀地想起躺在她儲物盒裏的那個白色mp3。
不過,他應該已經不記得了。
兩人幾乎比肩而走。
但不知程遇是不是刻意照顧喬與念的速度而放慢腳步,他的長腿深一腳淺一腳,顯得不太從容。
快下到山腳時,藍鯊的舞臺總監黃仲打來電話,告訴她原本請了兩天的假被酒吧徐總壓了一天。
喬與念瞬間爆炸:“他有病吧,憑什麽管咱們舞臺部的事,現在叫我明天回去,根本就搶不到火車票!”
她說話時語氣很沖,反應過來身旁還有個程總,讪讪收斂音調。
她瞟了程遇一眼,見他只是微斂着頭注視腳下,墨鏡後的長睫輕柔地扇了扇,似乎并不介意。
黃仲在電話那頭也頗有不滿:“哎,誰叫人家帶了個‘總’字呢,咱們這些打工人有什麽權利說不。”
喬與念越想越火大:“他一個數字和字母界都排行老二的人,在這裏裝什麽裝。”
話音才落,她就聽見程遇輕嗤一聲。
她扭頭看過去,程遇的臉也偏向她這邊,隔着墨鏡看不出神色,只見他淺挑着一邊的唇角。
不知是不是聽出來她剛剛那話的意思了,那可不是什麽好話。
一別數年,要是讓人覺得她刻薄且潑辣可不太好。
她赧然一笑,立馬将頭扭向另一邊用幾聲假咳掩飾尴尬。
“我也盡量跟他說了,可他就是不松口啊,理由就是周五周六生意最火爆不能請假,還怪我今天周五怎麽要準你的假,”黃仲有些難開口,“大喬,那什麽,你看明天能不能想想辦法趕回來。”
“……”只請一天假也不是不行,不過時間緊點罷了,關鍵她怕舞臺總監加夾在中間為難,“行吧仲哥,那我明天中午去坐個大巴回來。”
喬與念和黃仲講完電話正巧來到山腳,程遇剛好也接了個電話,一口流利的商務英語,不知要打多久。
剛剛的火氣還沒壓下去,此刻喬與念沒心情和程遇敘舊敘舊,況且作為外人,喬與念也不好一直站在旁邊聽電話內容。
她從他手上接過手碟,嘴上比劃“謝謝你,那我先走了”。
程遇垂眼看着她,眉心小幅度皺了一下,随後點了下頭。
表哥的車被喬與念開了出來,臨出門前,奶奶交代了喬與念下山後去接他回家吃飯。
剛一到吉他工坊,她就聽見辦公室裏傳來一聲玻璃制品落地的脆響,緊接着是表哥的一句怒斥:“就算你們把我家搞死,廠子也不會賣。”
何凱情緒愈發激烈,最後将女人轟出了辦公室,女人臨走前還留下一句,“何總,我的提議是你們現在唯一的出路,你還是好好考慮一下吧。”
“哥。”
喬與念在門口喚了一聲,何凱擡眼看她。
他的整張臉脹紅,眼睛裏布滿血絲,如同那一地破碎的玻璃。
“你來了啊,等我收拾一下。”
何凱拿來掃把,雙手在顫抖,喬與念把掃把接了過去:“還是我來吧。”
她忍不住問剛剛那女人的意思,何凱眼看瞞不住,便一五一十告訴她。
年前接了一筆大單,指定要西提卡雲杉制作吉他,說的是半年後提貨,當時臨近過年,工坊比較忙,再加上原來也做過西提卡雲杉的訂單,沒多想就簽了合同,可到開工之前,他才發現加利福尼亞那邊幾家木材工廠亞洲區的代理權已經被買斷,這就意味着現在要訂購木材只能找代理。
後來才知道,代理木材的人和下訂單的人竟然是同一批,現在他們不肯售出木材,放話如果工坊不能如期交貨,到時候就要用廠子來抵債。
他們其實是沖着喬家獨特的制弦技藝來的,前幾年就提出過要收購工坊,當時就被何凱拒絕了,誰承想現在又搞這麽一出。
姑姑和姑父最近在全國各個吉他工廠跑,也是希望能夠借到木材解了燃眉之急。
信息的沖擊力太大,回去的路上喬與念一直在走神。
何凱叮囑她不要讓奶奶知道工坊的事,奶奶已是耄耋之年,怕她一時受不了這麽大的刺激,喬與念應了。
原本喬與念請了兩天假,被徐岩壓了一天,只能在家陪奶奶一晚,訂好的返程火車票也只好取消。
怕臨時訂不到票,第二天吃過中午飯,喬與念便只身往汽車客運站趕。
她的手上提滿了臨走前奶奶塞給她的食物和家裏自己制的酒,喬家除了吉他工坊,原來還有一個烤酒的小作坊,是奶奶主理,後來年紀大了,酒坊就不開了。
喬與念将手碟背在身後,從遠處看就像一只快被曬熟的烏龜。
精致出挑的臉此刻看上去多少有點狼狽。
客運站外邊有一家排起長隊的燒餅店,不少人對此投來好奇的眼神,饒有興味地打量着她。
活脫脫的大型社死現場。
喬與念加快腳步想趕快進去,卻隐約聽見似乎有人在喊她,想來這一圈也沒有認識的人,應當是聽岔了,于是便沒有搭理。結果剛往前沒走幾步,卻切切實實地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轉身循聲望去。
“程遇哥?!”
喬與念擡頭便與程遇的目光撞了個正着。男人此刻正站在燒餅店隊列的最前頭,手上已經提了一個大袋子。
程遇對她稍稍點了下頭,像是示意讓她等等。
“小夥子,你能不能先把賬結了?你看後面還那麽多人等着。”燒餅店老板語露不耐。
程遇點點頭,輕聲說了句抱歉,掏出手機,準備掃碼付款。
“還有啊,你下次買多少一次報完啊,這隊我也見你排了好幾次,每次就買一個,來回折騰我也麻煩哩。”老板聽見到賬的聲音,面色稍緩了些,“這鍋的最後一個還要不要了?”
“不了,留給後面的人吧。”程遇眉眼上挑,他往喬與念的方向眺了一眼,不自覺地勾起唇角:“剛好買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