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敘藜靠在潮濕的機械牆壁上, 額上沾液體的碎發遮住她一只眼睛,讓她的瞳孔顯得陰郁。另一只眼卻掙紮向上般擡頭望。

閃爍霓虹中她眼白突兀,像是一具卸掉關節的木偶。忽然又有旋轉的藍紅燈亮起, 打破靜谧, 她才單手捂着那只眼睛,彎腰笑起來。

真不錯。她越笑越大聲。不是聲音大, 而是心底肆意的, 自由不斷回響的大聲。

屬于許哲的部分散落在她黑色作戰外套的每個角落, 這種自己看着另一個自己死去的感覺真奇妙, 像是蛇類動物蛻皮了,也跟着把血肉褪去了。

可是這蛻皮讓她輕松。

她慢慢地呼吸着,想起自己一開始毀了003的原因,是他們接近了最初的那個真相。是他們真的發現柏黎, 來源于敘藜。

所以她拆了最喜歡的娃娃,現在, 對待這些娃娃, 只會更得心應手。

閃爍的霓虹燈掃過來了。令人戰栗的深紅色光裏, 敘藜瞳孔深黑, 白色肌膚被掩在污泥覆蓋的黑色作戰外套裏。

她面無表情地抹了一把左眼, 在眼睑下方摸出一道淡色的血跡。腦海裏, 屬于玩家的論壇裏突然發出一個廢墟的帖子。

來人毫不遮掩在玩家內已經存在內應的事實。标題的每一個字,每一個字都帶着憤怒。

【五千萬及五百個無限豁免權,懸賞敘藜,1月13日晚科技大廈附近DN息。DN息持有者:廢墟公民ID2265340, 許哲。】

敘藜屈起一條腿, 渾身濕透,體力也耗盡, 因為維修局越來越過火的圍剿,說不定命也在鋼絲線邊緣。可她毫無興趣,嘴角輕輕一扯,就啪地關閉玩家系統。

撐起來的時候,掌心,褲腿依然滿是血。她在地上蹭了蹭,啧一聲,拉低帽沿掩進黑暗裏。

第二天淩晨機械犬嗅到這裏的時候,唐默幾乎暈倒。席慎禮好歹是指揮之一,他暴怒反抗之後,作為知情者的唐默也有了權限。

可是他要怎麽面對滿街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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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怎麽根據機械犬的搜尋記錄去記,去想,那個女人,在殺了許哲之後,又毫不在意地洗了手,嫌棄地将他的身體組織留在自己經過的每一個地方。

她悠閑地溜達,四處繞彎的時候,已經有一個人,再也沒辦法感受到淅瀝的雨滴,落在他曾經保護過的這片土地上。

他做錯了什麽,要死在這裏。

機械犬沒有收到下一步命令,乖巧地蹲坐待命,過了一會兒,嗅到越來越淡的血腥氣裏,混雜着胃酸的酸臭味。

人工智能很快給出論斷:

“您出現嘔吐現象,最近距離治療室七公裏。是否需要為您尋醫。”

天氣并不冷。001又有些疑惑:“察覺到您的血液溫度迅速降低,請問是否存在失溫現象?您是否遭受攻擊?唐默中校,您是否聽到?”

沒有人回應。

唐默跌在地上,翻過身來。細細的雨點砸進他的眼睛,鼻腔,和嘴裏。機械城裏還未完全被機械覆蓋,雨點仍然帶有土的味道。

他感覺到無盡的反胃。在淡淡的血腥味裏,他想到許哲被切塊斬開時的表情。那時他就站在那裏。從血管被切開那一刻起。

他就是污泥。

下午兩點鐘整,唐默和機械犬回到了暫時的組織總部。所有人都知道了昨天科技大廈的遇襲事件,也知道了昨天任務的失敗之處。

席慎禮因此受到了懲罰,可是唐默的表現完全不像是任務受挫後簡單的失意。朋友張張嘴,等到二樓終于把他拉進辦公室。

力氣不大,但唐默竟然踉跄一下。朋友盯着面前這個流浪漢,難以置信:“你這是怎麽了?你不是待定工作,去收集信息收尾将功補過........”

話音停了。唐默手裏還握着一個通訊器,上面閃爍的紅線正好是追蹤的結果。朋友低頭看,看到原本該是一個人的追蹤信息,竟然分裂成很多個細小的點,那些點連成了一條長長的血線,像是一個人屍體被拖拽形成的路。

朋友心底莫名發顫。這是。

唐默苦笑了一下,但由于面部肌肉抽搐,整張臉扭曲成了被狠狠灼燒過的樣子:“整條路。”

他眼睛發紅,早就淚流滿面,字哽咽得說不完整:“都是。”

整條街,t都是他。

他一開始不理解虐,殺的含義。不知道一個完整的人每部分基因信息都被拿出來拍賣的痛苦。可許哲呢?她甚至不屑于保留,她甚至不屑于給他一個全屍。

她帶着他的血凱旋而歸,那些人瘋了一樣收集的基因,全都被她踏在腳底混在了泥土裏!她看不起她殺的這個誘餌不是嗎!她看不起赴死的許哲,所以殺完之後就無趣後撤。

.....憑什麽啊。

唐默抓着朋友的手,竟然腿軟地跌下。喉嚨滾燙,被愧疚燙得每一寸都蜷縮:“許,許哲,他本,本來,我,我們......”他哭得幹嘔起來。

他其實可以不用死的。他們其實可以不袖手旁觀的。哪怕他們不知道他是做誘餌。哪怕他們不知道誘餌最終會死。哪怕他們不知道他就是許哲!

他們攔一下,也能阻止他的身軀被她踐踏。被殺了他的兇手拖拽到這個世界的任何一處泥濘裏啊!

朋友頭腦發懵,直到此刻唐默快摔倒了還是僵直,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唐默的系統已經報警了。

他們檢測到過量的情緒波動,開始瘋狂報送001,而朋友站在那,想起執行任務時執行艦突然爆開的聲音。

指揮喉嚨帶血,悲喝了一聲:“敘藜!!!”

席慎禮自信自己有那樣首屈一指的異能,從來沒想過自大會殺死他。他也沒有想過許哲那樣平靜地目送他,在透明屏障裏面,選擇的,就是等待死亡。

他早就預料到的死亡。

玩家內部的突然懸賞讓玩家慌亂了。敘藜那裏收到更多玩家的私信想要與她聯合,也不排除想要趁此機會吸納她的。

這也沒有辦法。

敘藜走上木制閣樓,聽到聲音一點都沒反應。不是身體遲鈍麻木了,而是自信他們不敢動她。

玩家和廢墟原住民走的就是一條死路。她把所有被打上叛徒印記的馬甲毀殺,何嘗不是給他們留了一條路?廢墟和敘藜的矛盾越重,和玩家的,總會輕些。

敘藜現在就在天平的兩端。只有蠢貨才會覺得她是随意玩笑,随時會适可而止。所有威脅或可能威脅她的,都得死。

後面有人捶桌,她回過頭。看到唐志腿軟地跪在一堆嘔吐物裏。被培養即将進入維修局的不會是廢物一個,但他們接受的絕對不是視人命如草芥的教育。

敘藜很好奇,當他們知道天空頂上還有一座機械浮空城,當初為隐秘修建這座城,死者數不勝數,倍殺她舍棄的馬甲數目,他是什麽反應?

露露像是吓傻了,連着幾天瞳孔空洞,安吉爾縮在地板上,但還擋在露露前面,算是有點膽子。敘藜停住,總算有空閑說一句:“灼心以後不會輕易吸納人來這裏。”

她目光移向唐志:“你既然是副指揮,就該承起責任。”

唐志目光渙散,手指還在抖:“我能讓他們,別殺人嗎。”敘藜嘴角微扯。“只要你能做到。”

她目光漸冷:“當然可以。”

唐志仍然跪在那,臉上表情終于扭曲,似哭非笑。當卧底那天他很恐懼自己的命運,許哲讓他看到這個世界的荒誕性:“他不是你的同夥,他本來可以不用死。”

“我殺的,哪一個就本來就該死?”敘藜的聲音有如惡魔在缭繞,刺得唐志頭痛欲裂,偏偏她那樣毫無情理,把人當成牲畜一樣來衡量:“推他出來的可不是我。”

“不過,我也無所謂了。”

始作俑者拍拍手套。她已經進了這裏,還戴着帽子,黑色帽沿下一張素白的臉,發絲被壓在帽子裏,粗粝如藤蔓般,上面蜿蜒的好像是血。

唯獨那雙眼睛。毒蛇一樣的寒。

“反正都是死在我手裏。”

當這個殺人兇手,不要太容易。

這天晚上唐志又嘔到半夜。接到臨時通訊的時候萬籁俱寂,哪怕是霓虹常爍的廢墟,如今也沉進黑暗裏。

他胃部痙攣,打開不知道有沒有被發現的賬號,發現是賬號清算,給他重推一遍以前辦過的事務。他一條條往下滑,看到某條他從未看到過的,沒有印象的。

發送人:許哲。

內容:好的,注意安全。

他緩慢地關閉賬號,燈暗下來的時候,鏡子裏,濕潤的液體從眼角緩慢沒進他的發絲裏。唐志想,她就是在報複。如果許哲背叛,她反而會給他一個痛快。

可她這樣大張旗鼓地殺了他。逼維修局交出許哲保護科技大廈這樣地殺了他,就是想讓他在死之前知道,即使他的罪名還沒确定,他這樣的人,對于維修局來說卻确實一文不值。

可怎麽會值得呢。

唐志閉眼,卻死死咬牙,最後口腔裏都彌漫出鮮血。怎麽會值得,這個殺了他的瘋子不值得,許哲信任,保護的維修局,這個廢墟,又怎麽會值得!

是他們聯手殺了他,是他們一起殺了他!!

唐志死死地按着槍的保險,半夜忽地彈跳坐起,雙手顫抖地握槍,二樓敘藜在火光中一笑,把黑色作戰服扔進火裏。

席慎禮和唐默目眦欲裂,去找那件黑衣,她理也不理。只側身懶懶擡手,鼓掌,示意他們三人:“走了。”

“撿垃圾的人,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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