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清晨(三)

房門敞開,一夥兒人擡着一口古舊的靈柩走了進來。

“歡迎我的勇士們,你們令我驕傲。”庫裏斯笑着說着客套的話,雙眼卻一直不離那口靈柩的左右:“将它放到我的跟前,放到地上,輕一點……”

庫裏斯的外套上細細的毛絨沾着晨光,将他整個人來自深淵的氣息頓化為烏有。

桑爾悄悄轉動下扶手前端的轉紐,他操控着自己的機械輪椅向後移了兩步,在他與庫裏斯的近前挪讓出一片空間,并示意自己的手下将靈柩放到這裏。

庫裏斯的目光緊随着那口沉重的靈柩,暗自裏輕緩入一口氣……

即使他想隐瞞,他想隐藏,但他的臉上總是會不自覺揚起好的笑容。這該怎麽辦?他終究只是個普通人……庫裏斯理智上的苦惱仍抵不過心頭的微熱。

桑爾在接到派遣的手下歸來的消息時便事先檢查過這口烏黑的靈柩,桑爾內心是好奇的。

因為這是魔王複活後對他們的氏族提出的第一個請求,在魔王的肢體還有所殘缺,他的力量還沒有完全恢複鼎盛之前,魔王開口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到處搜刮可用的力量,而是千方百計地讓他們去一個荒僻的地方尋一口棺材……

但當他第一眼見到這口令人驚嘆的靈柩時,他就明白了。

這口靈柩的确配得上讓極具野心的魔王念念不忘。

桑爾沒有仔細研究過這口靈柩具體是作何種用途的,但從密鋪于靈柩周身那些紛繁複雜的符文上看來,他确信這東西所蘊含的力量遠遠勝過那些被大氏族們當做傳承信物珍藏的,相互誇耀的任何一種神器。換做是他,他也會絞盡腦汁地妄圖擁有這樣一件稀有的、強大的東西。

桑爾并沒有對庫裏斯流露出少有的不虛假的喜悅而多加在意。

靈柩四面的棺木遍刻着清晰明見的紋路。

這些紋路并非信手拈來随意刻畫的。

它們有規則,是經過了精密地計算才能構架出來的精妙絕倫的法陣——符文。

而靈柩上刻印的符文更是罕見,僅是能為人所見的符文種類就多達六種以上。衆所周知,作用在同一事物上的符文并不是多多益善,大部分不同功用不同種類的符文都要注重配比,否則很容易出現沖撞或抵消,不僅所有符文有失效的可能,更有可能發生亂流導致對施法者本人的傷害。

然而靈柩上組成符文的魔法元素排布得非常标準,宛若一件無可挑剔的藝術品,沒有贅餘的重複,沒有突變的斷流,符文構架中的每一個細節都是獨一無二,複雜卻又流順非常,更為難得的是它上面所有不同功用的符文皆融洽異常,渾然一體。

在庫裏斯的指尖觸碰到靈柩的那一刻,刻在其上的符文乍然間泛起黃綠的光亮,柔和的光亮于細致精密的紋路中蜿蜒流動,仿佛一條條生機勃勃的小溪。

靈柩即将被打開,庫裏斯早已注意到了房間裏其他人投向這口具靈柩上的驚慕狂熱的眼神,但他并沒有心情管束。畢竟他此刻的全心全意也緊緊纏繞在這口他期盼多時的靈柩上。

這具埋藏黑暗的地下逾過百年,終于重見天日的靈柩,寬長的表面上有幾處刀具砍撬過的磨痕,這使它的外表顯得格外滄桑。

庫裏斯早有預料,他把他藏匿的地點并不隐蔽,一定會有不少人打擾他的安寧。

不過在沒有感應到庫裏斯的力量,或者沒有‘鑰匙’之前,附加在靈柩上的鎖縛系符文不可能因蠻力而解開。

并且庫裏斯自信世上無人能打破他親手刻在靈柩上的防護符文,那會讓任何作用在靈柩表面的魔力都好似蚊蟲叮咬,無論多麽天崩地裂的力量都不會傷到裏面的人一分一毫。強有力的治愈符文,從施法生效的那一天起便永不休止地孕育着生機,哪怕僅僅是接近靈柩的十步之內的人,都能感受到那源源不斷蓬勃着的新生之感。

可以說,這口靈柩耗盡了制作的人曾經所有的心血。

面前的靈柩對庫裏斯而言,它的重要意義遠不止施用了精妙無雙的符文,選用了世間罕見的千年不朽的神木做靈柩木料這些簡單的理由,更有不為外人所知的,在靈柩裏埋藏的關于一個人一生全部情感的秘密。

庫裏斯戴着黑綢手套的手撫摸過烙印在靈柩正中央的燕形圖騰圓磨的邊緣,隐藏其中的鎖文脈絡乍現。

一直于鳥籠中靜谧安息的血燕仿佛有所響應,驟然驚醒,它舒展開雙翼,在空曠的房間上方尋覓一陣,便跳躍着落到靈柩的表面,在它的雙足于靈柩上站穩後卻立即化作一灘血水,流淌進圖騰的凹槽裏,将燕形圖騰中間的空虛填滿。

随即一聲清脆的聲響,原本嚴絲合縫的棺蓋顫動着錯開了一點邊沿。

庫裏斯的雙手撐起棺蓋,他滿懷期待的目光凝落進靈柩裏面。

半響過後,他的臉上仍挂着明媚的笑容,然而那裏面隐含的溫柔的東西卻憑空蒸發,徒留一張仿若精心雕琢卻毫無生機的面具。

空無的靈柩內部,如一陣乍冷的風轉瞬間将等待的心情吹散得一幹二淨。

庫裏斯輕輕放下棺蓋,将靈柩重新嚴合好,就像他從未打開過。

庫裏斯陷入思考,他努力壓制着喉嚨裏的猶如吞咽石子一般的生硬感覺,用盡量優雅的語調:“這東西你們打開過?”

“沒有。”方才擡靈柩的人中的一個男子回答。

聽到這樣的回答,庫裏斯從他的黑綢手套的緊口裏溢冒出絲絲縷縷的黑氣:“你們是在禁林裏面找到的?”

“是的。”那位粗心的男子仍未察覺到暗含的危機,他仍信誓旦旦地回答。

庫裏斯忽然冷笑一聲,地面随之乍然多出一道漆黑的雷電灼燒痕跡。

庫裏斯手掌下的那口靈柩因有着他親手所設的防護符文而幸免遇難,饒是如此,原本平整的靈柩表面也被震裂出一條長溝。

庫裏斯的身影瞬間逼近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子的眼前,一把捏住他的脖頸。

“哪來的,它究竟是哪來的?”庫裏斯故作往常的溫和語氣中莫名增添幾分急切的狠意。

桑爾被眼前的劇變怔了神,那是他的手下,他連出聲勸阻的勇氣都脫不出口。

回答的男子第一次與傳聞中的魔王挨得這樣近,擠壓頸部的力量絕不是常人的一只手能夠做到的,自知大禍臨頭的男子頓時從後背蹿升一股寒意,他艱難地從長途跋涉而致的幹裂的嘴唇裏擠出一點呼吸,說着:“原諒我,大人。禁林多年來沒人能夠進去,進去了也沒有人能夠出來。”男子的解釋中帶着一絲孱弱的求饒。

“有個黑市商人,他擁有一件和大人您描述的一模一樣的靈柩,并且,并且他向我們保證這具靈柩确确實實是從禁林裏運出來的……所以我們就……大人,請您原諒我,原諒我。”

庫裏斯漠然地收緊自己手指的力度,他望着在他的手掌下臉色已開始漲紫的男子:“把那個商人找出來。”

而在一旁的其他人吓得不敢上前插手。

被‘魔王’抓在手心裏的人身軀越來越佝偻,從庫裏斯手套裏溢出的黑氣很快纏繞上那不幸男子的全身,黑霧如絲似布地包裹上不斷掙紮的男子。

半響,黑霧散去,一具如黑色雕塑的屍首蜷縮地如釘在牆上一般一動不動,從半開的窗裏湧進來的風輕輕一吹便将整個人吹落成一地黑如焦糊的殘渣。

庫裏斯恢複一些理智,面容已如平常。他将目光回轉到那具他等待了足有百年之久的靈柩,望着靈柩空蕩蕩的內部,他的眼底埋下一絲陰暗的怨毒:‘你在哪裏?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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