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原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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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滿氣鼓鼓地離開後,雪貂在客房裏的地毯周邊撿到了一塊銘牌,上面鑲燙有鬼蘭治氏族的标志。

雪貂知道這是氏族子弟進入多拉姆宮的通行證,沒有這塊銘牌,滿很可能會被宮門的侍衛當作可疑人士逮起來。

趁着滿還沒有離開太長時間,雪貂想要他也不會走太遠,便決定追出去将這貴重的東西送還回去。

他拎着銘牌,朝房間裏的另一個不安分的小孩吩咐道:“我出去一趟,你老老實實一點。”

早就躺上床的格萊擺擺手,連身都不轉一下。

格萊倒是心大,跟人吵一架就像喝水吃飯似的毫不在意,轉身就能安然入睡。

雪貂無奈地轉身合上門,便拿着銘牌出去往滿的平時途徑的路線尋找而去。

在途徑一處岔路時,雪貂徘徊了片刻,他平時在窗上僅看到滿是沿着這條巷子來的,再往外延伸,他便有些記不清了。

正當他站在岔口猶豫着改往哪邊走時時,便從一旁的暗巷牆體上抖落下灰塵。

雪貂直覺有事發生,手已按上不離身的騎士見習佩劍。

狹長的巷子中,一名男子受困于兩道迅影如飛的閃光中間,前後受擊沒有出路

雪貂閃身突入圍困,揚劍攔截下一道即将落到那男子身上的水光色的烈刃。

雪貂環顧起周圍的形勢,他一見對面那人一頭深藍色的長發,便知此人的身份,她一定就是那位被滿恨得咬牙切齒的姐姐,鬼蘭治氏族未來的小女公爵——月希·鬼蘭治。

然而也許是雪貂出現錯覺,他明知她是女子,但是在他真正與對方近距離面對面時,他竟對面前的人生出一點恍惚。

雪貂覺得月希那張素白的容顏下有幾分若有似無的男子的英氣與俊俏。

這情況來不及開口詢問,便聽身後的滿道:“雪貂,你來對付她。我和月希的魔力同脈,我的攻擊對她不起作用。”

“你的銘牌。”雪貂緊握着佩劍不放松對前方的警惕,他揚手将銘牌甩至身後。

滿立刻接住,端詳了一下:“是我的,謝謝。”

月希注視着擋在他那自私的弟弟前面的男子,同樣年輕的容貌,似與滿同齡,且他持劍的劍式十分正統,一看就是經受過專業的騎士訓練:

倒流的水刃重回施法者的指尖,月希收回手,凝望着雪貂的模樣,打量道:“一名真正的騎士,你是滿在騎士學院裏的同學嗎?”

雪貂不言語,所有的騎士在訓練中都會學會一件最基本的事,那就是打架的時候別多說廢話。

月希笑起來:“我竟然不知道他會交到朋友,他的人際關系處理得很好嗎?”

說着,月希以最快的速度朝這名騎士迎來,水色的利刃削下一縷雪貂額前的頭發。

“你受得了他的怪脾氣和愚蠢?”對于一個久居閨房的安靜小姐來說,月希對野蠻的打鬥顯得過于游刃有餘了。

與此同時,滿将月希全部推給他的這名從天而降的騎士來處理之後,便專心對付起那擋在他身後的那堆躁動的金屬廢鐵。

“你們相處的融洽嗎?”月希像每位閑話家常的家長,如果可以忽略她疾如獵犬狂吠的攻擊的話。

雪貂略漸吃力,他不知道這位文文弱弱的貴族小姐究竟是從哪學來這瘋狂的打法。

“千萬不要被他騙了,他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小人。”月希呼吸平穩,她道:“劣根難改,他從小就這樣,改不了的。”

“滿的所思所想全部都是為了滿足他自己的願望,他非常懂得趨利避害,為了得到他的利益,他不惜犧牲任何人。”

“前一秒把你當朋友,好姐姐的叫着,下一秒,他便會将所有的惡行栽贓給你。”

雪貂不為所動,一心一意觀察着月希招式裏的破綻。

“你還真沉得住氣。”月希慢慢露出急躁,一個學院裏未畢業的見習騎士,竟然可以消耗他這麽長的時間:“說這麽多你一點反應都沒有。”

“你徹底被他操控了?你是木偶嗎?”月希嘴上諷刺,內裏卻不敢掉以輕心。

看他的年紀應該不大,如果他是滿的同學,作為一個未結業的騎士,這人的劍術格外成熟,他的一舉一動之中有着學院中學不到的,只能在日積月累的真實打鬥中不斷磨合,不斷體悟出來的熟練感以及訣竅。

正在思索着的月希,卻被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響吸引過去。

同時,滿冷笑道:“你還是關心關心你自己的木偶吧。”

“洛歌!”月希瞪大眼睛,

機械女仆外露的轉軸關節被一層冰霜覆蓋,機械女仆的姿勢變得僵硬,然而它扭動的齒輪摩擦出火花仍在頑強地支撐着它伸展開手臂,抓向滿的腳邊。

滿低頭瞄了一眼,一把将機械女仆的金屬臂膀拽卸下來。

“滿!鬼蘭治!!!你給我住手!”月希叫嚷着,不顧雪貂還擋在自己的身前,徑直奔向她的女仆身邊。

雪貂感覺到對手已無心應付他,便立馬将自己瞄準月希身側的刺出的劍尖轉收回來。

月希惱怒的雙眼更多的盛着悲傷,他拿起地上四散的零件,他蹲坐在地,想要一件件将它們全部拼接好。

滿站在一旁,轉換成勝利者立場的他風涼地說着:“呀,抱歉姐姐,我弄壞了你的玩具。我會賠一個的。”

“她是洛歌,世上唯一的洛歌,不是玩具,你賠不起!”月希的嘴唇在顫抖,她滢潤的眼尾裏露出一絲絲紅線。

滿以高傲的姿态蹲在月希的面前,與她平視道:“這麽多年,你給它換了不少零件,一件件的換,它最開始的零件全都被你換掉了,它早就不是你的洛歌了。”

月希的胸膛微微起伏,她強忍着,正當她要迸發出什麽情緒時,一把屬于騎士的銀灰色利刃橫在她的頸側。

滿十分愉快地看見雪貂保護他的舉動,小巷中,他朝守在一堆壞零件旁的頹然失敗的人揚起的笑臉宣誓着他是這場争鬥的勝利者:“我們互相保密,好嗎。月希。”

“你別來打擾我。我不再琢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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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旅館,房門上脆弱的木板響起叩門聲。

格萊被吵醒,他不爽地哼唧着下床。

格萊拖沓着睡意綿綿的腳步走向門口,骨頭跟在他的腳邊。

格萊懶得轉動思考的神經,他想都沒想就打開了門,他下意識地就以為是雪貂回來了。

誰料,門一打開,一陣濃霧霎時彌漫開來,沒等格萊挑起機敏的意識,就已撲咚一聲,昏厥倒在地毯上。

格萊的胳膊被一雙手提拎起,在地面磨蹭着拖出房門。

骨頭驟然奮起,然而對方像是早有準備,黑軟銀幕布像漁網一樣罩扣在正凝聚詛咒的骨頭身上。

一個瘦高的身影,面目捂着白帕,他一手拖着格萊的身體,一手将黑軟銀布罩像麻袋一樣的系繩收口系緊,然後娴熟地将裹着魔骨的軟銀布罩扔進特制的手提箱中。

魔骨在手提箱裏橫沖直撞,箱子的外皮震顫了幾下,可惜慢慢地,箱子裏的東西像失去了力氣,逐漸安靜下來。

旅館的客房中,忽地冷清下來,一點動靜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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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氏族酒會期間,機械聯盟的人并不住在多拉姆宮。機械聯盟每次受邀參加氏族酒會勢必要帶着他們最驕傲的技術,那些機甲戰士,而安放這些機甲戰士就要占據一座行宮的面積。所以西大陸氏族們便為其在舊王都單獨開辟了一處行宮居所,也算是表現出對東南兩陸交好的誠意與尊重。

深夜,月希獨自一人駕着馬車,拎着一長箱登門拜訪機械聯盟的行宮。

行宮內外,不論守衛還是奉茶的侍女皆是機甲人,一襲黑衣的月希繞過回廊庭院,來到行宮深處,一路走來所見之處無一活人。

“鬼蘭治殿下。”阿爾早在宮門前等候。

“阿爾伯爵。”月希微微颔首施一禮。‘殿下’是極尊貴的稱呼,普通的氏族之子一般不會使用,只有像提戚、鬼蘭治這樣前身為皇族或者是拉奧時期六英雄後裔的氏族才有可能被人尊稱。月希只當他與這位南大陸來的伯爵的交往漸入佳境,沒有多想。他卻忽略了隐藏在稱呼下的輕微刺探,‘殿下’雖是男女不限的稱呼,但古時多用于男子。

“您的行宮略微冷清呢。”月希随意地寒暄道。

阿爾垂下眼,低笑道:“也許您不會相信,其實我是內斂、不善言辭的人,我喜歡安靜。”

“您不寂寞嗎?”月希道。

阿爾将人請進宮內,并細心地為月希脫下外袍,順便不着痕跡地瞄上了月希的胸膛:“會嗎?這裏可有一萬三千個機甲人呢。”

月希沒有留意,他依舊道:“可是沒人陪您說說話不是嗎?”

“為什麽要說話呢?言語并不能昭示真心。”阿爾坐在月希的對面,并拿起扶手上的一塊黑色的八面體,棱錐形的方體銜接的邊沿流動着如同岩漿火焰一般的赤橙色的光線。

在阿爾的十指觸碰上方體的兩端時,他觸碰的地方乍然顯出一圈奇異的符文,片刻後,一名機械女仆端着兩杯茶走了進來。

“您深夜造訪所為何事?”阿爾一邊操控着機械女仆,一邊與月希交談。

月希則開門見山,他将長箱橫于他與阿爾之間的地毯之上,他彎下腰将側面的箱扣打開,裏面是一具殘破的,零件四散的機械人。

“我來此是想請您幫忙,您是這方面的大師。請您修好她。”月希懇求道。

“她遭受了不小的攻擊?”阿爾面對機甲很容易陷入一種專注的境地:“外骨骼已大部分壞損,內部源壁齒輪也有缺失,嗯?她的能量核型號是十年前的,十年了依舊照常運轉……一定有人十分愛護你……”最後一句,阿爾仿佛能與機甲交流似的,看得出他對機械人并不是泛泛的興趣。

月希微微怔然,他有些意外,他意外這個浪蕩子居然有這麽正經的一面。

“她能修好嗎?”月希收回心底的感慨,問道。

“當然。”阿爾将長箱合上,拎着它就要離開,他臨走前還不忘囑咐道:“你在此處稍等片刻,有什麽需要控制魔方召喚這些機械女仆即可,我想你會使用魔方?”

月希自己就有一具機械女仆,他當然懂得操控的方式,他點點頭。阿爾放心地将宮殿門合上。

魔方的制作需要一種原材料,便是赤心魔礦。月希忽然反應過來他的父親其實早有意向接觸機甲領域的事務,他之前幫助父親拿下赤心魔礦的礦脈就已經注定了他必須和機械聯盟的人聯姻,無論這個人是誰,他的父親早就預定好了他的餘生。

月希早就寒了心,他一出生就只是一件幫助父親實現家族利益的工具。仿佛有一條無形的線在牽引着他一步步前進,看似是自己的努力争取,到頭來卻全是按照他人的劇本演出。

如此想來,他比這些機械人偶好不到哪裏去。

大約一夜過去,月希坐在軟皮的沙發椅上,腦袋昏昏沉沉卻不敢入睡,外面還有人正熬夜修複着他的‘洛歌’,他如果就這麽睡去就顯得太不禮貌了。

窗邊透出一點曙光之時,阿爾推着一具機械女仆走了進來。

月希聽到動靜,立刻振奮起精神,他迎上去,一具嶄新機械骨骼的美麗女子渾身泛着美麗的金屬色站在他的面前,月希欣喜地呼喚道:“洛歌?”

機械女仆聽到命令,頸部的齒輪悄然作響,‘她’昂起頭,朝主人示意鞠禮。

月希見狀,止不住地感謝道:“謝謝您,阿爾伯爵。您是怎麽做到的?您真是位天才。”

修複了一夜的阿爾聽到誇獎,也十分滿意:“我将她的外部骨骼全部替換成敏捷度最高的新式材質,內部的材料大致做了些翻新,她的能量核我也替換成了容量更大的凹槽。”

誰知月希一聽,熱情卻稍減:“你換了她的能量核?”

阿爾不解:“是的,怎麽了?你看起來似乎并不滿意。”

“沒事,謝謝您。”月希道。

不再工作的阿爾恍然恢複常态,他語氣又變輕浮:“我幫了你這麽大的忙,鬼蘭治殿下需要付出什麽報酬呢?”

月希疲倦地笑笑:“我們的婚事由你定奪。”

阿爾道:“我想我們應該事先多了解一下彼此。”

月希告辭道:“如果還有時間,我會認真了解你的。”

送走月希後,阿爾拿出一塊新的魔方,并将它嵌到他的書桌上一個形狀吻合的凹槽裏,霎時,半空中投影出一片虛影:一道深海似的藍影走在前面……

月希并不知道有人在他的女仆身體裏做了手腳,他的一舉一動皆被他身後的機械女仆注意着,并實時地傳送給在遠方關注的人……

清晨,月希回到尚未蘇醒多拉姆的行宮,距離會議還有幾個鐘頭,他趁此機會還可以稍作休整。

月希回到自己的房間後便洩氣一般倒向床帷,身後的從兒時就陪伴左右的女仆亦緊緊跟從,她不聲不響地寸步不離。

月希太累了,他衣裙未脫便委身入床褥之中,深海色的長發流瀉下床沿。月希枕着自己的手臂,側過臉去望着守在他床邊的女仆,安心的眼神中盡是毫無掩飾的依賴。

然而當他的目光落到女仆的胸膛時,表現微微起了變化。月希想起,阿爾已經将洛歌的能量核替換成新。這麽多年,月希為他的機械人更換了無數的零件器官卻從不敢替換她的能量核,他也知道最新型的能量核會提高機甲人多麽大的能力,但是他不敢。

能量核對于機甲戰士的意義正如同心髒對于人類的,對于人類來說,心髒是靈魂寄居的巢穴,是每個人獨一無二無法替代的标志。

月希寧願他的洛歌笨一點,慢一點,也不想将她的‘靈魂’替換。

滿的聲音忽然在腦海中回蕩‘它早就不是原來的她了?’

她還是那個在過去無數個哭泣的夜晚陪伴他的人嗎?

月希傷感了片刻,随即勾起一個自嘲的笑容,能量核不是真正的心髒,機械人也不是真正的人,她的‘靈魂’只是有靈魂的人強加賦予的捏造之物。

他還是太不理智了。

月希牽起機械女仆無溫度的手掌,将她的手掌放進自己的懷裏,好像希望能将其暖出人類的溫度。

“你還是原來的你嗎?”月希從唇瓣中吐露着如夢呓的輕響,漸漸阖上了眼。

‘咚咚咚’暴風驟雨似的敲門聲,驚醒了剛陷入沉睡中的人。

月希壓着心底的惱意,迅速整理好自己的儀容,見冠衣鏡中的模樣無纰漏之處才打開房門。

門外,不等月希開口詢問,行色匆匆的男子率先質問道:“格萊呢?”

月希蹙眉不解。

滿道:“你見過他一面,接着他就失蹤了。”

月希反問道:“兩者之間有什麽關系嗎?”

滿道:“你比我清楚。”

月希冷靜道:“我不清楚。你們把我的洛歌弄壞,我一直在想辦法修複她,我沒那精力和時間做那些沒有用的事。”

“父親一直想知道究竟是什麽人有這樣的本事消除詛咒,對于父親的要求,不論是對是錯,你向來都是不擇手段地完成。”

“我在你眼裏就像個木偶,是嗎?”月希道。

滿輕笑一聲,卻比任何肯定的言語更加諷刺。

月希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他想都未想,擡手抽上滿的側臉,聲音如同受過冷萃:“我們一母同胞,我是你的親手足,母親留給我的只有你,任何人都可以嘲笑我,污蔑我,只有你不可以。我從沒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

月希關上門,心煩氣躁地在房間裏踱來踱去。

什麽爛事都能扣到他頭上,月希越想越氣惱,他往沙發椅裏一坐,鞋尖開始不耐煩地點地。

就在此時,螺紋儀上的聽筒裏鳴起長笛,月希的手剛提着話筒離星圖盤遠了一點,長鳴便即可停止,月希的耳朵貼上酒紅色的草金鈴狀的聽筒,大約傾聽了一段時間,月希才緩緩放下話筒。

他沉思着,眼光不自覺地望向鏡中的自己,随後他仿佛确認了什麽,不再有任何猶豫地,帶着他的機械女仆從此離開了這間本就不屬于他的地方。

臉上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滿卻沒有任何感觸,他至多只覺得月希莫名其妙。

面色如常的滿離開行宮,與在宮門外焦急等候多時的男子碰面。

雪貂一見滿慢慢悠悠形同散步地走出來,便快步迎了上去。未等他開口,對方心領神會地提前說道:“沒關系,格萊并沒有在我家那幫人的手裏。”

“你确定?”雪貂憂慮道。

滿道:“月希是我父親的心腹,我父親任何暗地裏的計劃都由她執行,從某種意義上講,月希就代表了我父親的意識中那不可告人的一部分,如果她沒有任何動作,那麽就說明格萊的事對于他們來說暫時不是首要,也可以進一步理解為他們和格萊暫時相安無事。”

“你怎麽知道你的姐姐沒有任何動作?”雪貂詫異道:“既然是背地裏的事,他們應該不會輕易地透露給你。”

“當然不輕易,我用比較迂回的方式試探出來的。”

雪貂不解。

滿拽過還在原地聽解釋的遲鈍之人的手臂,邁開步子道:“回驿館等着吧,那小鬼頭沒危險,我猜他就是在外面瘋野了一天一宿,沒準現在已經回去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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