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原典 (2)
一條寬敞的走廊,并擡手示意滿和雪貂往它指引的方向走去。
二人被機械女仆一路護送下樓,旅館外,停靠着一架低調的馬車。
雪貂和滿別無選擇,在女仆沒有五官的注視下,二人仿若被驅趕似的上了車廂。
車廂內,三人面面相觑。
月希率先開口:“我只給你們半個鐘頭的時間。”
“做什麽?”滿坐在他的面前。
“格萊。”月希簡略地提示道。
滿探尋的目光一下子變得明了。
月希否定道:“不是我做的,相不相信随便你。”
很快,車廂內沉默下來。
作為一個外人,雪貂見氣氛冷清下來,也不敢胡亂插嘴,他将頭轉得很偏,裝作在看窗外的模樣,而事實上他也很快被窗外眼熟的景象所吸引:“這裏是?”
“舊祭壇。”月希答道。
王都近郊。
之前雪貂跟蹤着那個東教的主教所找到的地方。
“舊祭壇?”滿笑道:“難怪有些熟悉,這是我們小時候一起捉蜻蜓的地方。”
“這是母親繼承的領地,她離開前早就把她所屬的一切都給你。你的意思是格萊在這裏?在你的領地內?”滿看着面前那位充滿謊言的姐姐。
“我把它暫時租借給了別人。”月希平淡回應。
“誰。”滿問道。
月希淡然道:“你和我有過約定,不再幹涉彼此的事情。”
馬車停了下來。
月希走下馬車,他擡起手撫上面前野林前的空氣,忽爾空氣震蕩,顯現出一道輕薄的水膜。
而在月希的觸碰下,那曾冰晶瀑布似的水膜暫時劈開兩半。
“跟我進來。入口的開放只能維持半個鐘頭,你們要抓緊時間。”月希不由分說地走近野林之內,他走在最前面,停好馬車的機械女仆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雪貂悄悄跟上滿的步伐,提醒道:“這裏就是那個主教……”
滿很快便明白過來,但沒作任何詢問。
他們跟在月希的身後,來到祭壇中央,一口露天的天井突出祭壇的地面之上。
滿以前來過這裏,他發誓這口天井絕對是他沒有印象的。
他們跟随着月希的方向走下天井,天井的周圍牆壁環繞着人工修繕的鐵木樓梯,直到天井的最底層。
斑駁的牆面上只有那一面打磨光滑的鐵皮惹人注目,嵌入牆面的鐵皮鋪勒出一道拱門的形狀。
月希拉下門閘,被鐵皮包裹之後的翠金石門緩慢地被打開。
來不及驚嘆這一龐然的工序,滿和雪貂就被敦促着進入了門裏。
“找到格萊後就帶他離開,不管看到什麽,都不要多嘴。”月希督促道。
話音落地,月希從懷中掏出一枚戒指,他走上祭壇中央,将它套在六臂神像的其中一只手指上。
忽然從神像周圍升騰起一圈紫色光暈,片刻後湮滅無痕。
“好了,符陣暫時封印,你們有六分鐘的時間将人從泉眼裏救出來。”月希催促道。
滿跟着月希踏上這座地下祭壇,這裏四面不透風不透光,陰暗的猶如地牢。
他的視線不禁被伫立在中央的神像吸引,神像應火燭照耀得晦暗不明,巨蟒居高臨下的審視帶着一點猙獰。
這才是東教獨有的正神像。
不言而喻,這裏該是屬于誰的地盤。
滿環顧四周,十二座紡錘牢籠依序豎立,這樣的排布方式很難不讓人聯想到某種古老愚昧的獻祭儀式。
“快下來。”雪貂喚道:“注意你的腳下,那裏有符陣。”
滿這才低下頭,注意到自己腳下的模樣,祭壇的石磚上刻劃着十分精細的符文式,絕不會是短時間的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雪貂一進來看到這些陣式便心知他們擅闖了別人的禁地。
雖然不知道滿的姐姐和這裏有什麽關系,但是他可不會多嘴去問。
更何況這裏又不是什麽好地方,趕快帶走格萊要緊。
雪貂幾乎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萎縮在鐵牢裏如被冰凍住的嬌小的身影。
他趕忙跑過去,沒有魔力的作用,雪貂很容易就将鐵牢打開,但是當他想把裏面的少年揪拽出來時,卻受到了極大的障礙。
好像有什麽力量在抓着少年的身軀一樣,少年的身體仿若被吸附在牢籠之中似的怎麽也拽不出來。
“快點!”月希着急道,
雪貂一邊揪着格萊的胳膊往牢外使力,一邊求助道:“誰來……幫我一下。”
滿先回應着趕過去,他與雪貂一人各拉着格萊的一條胳膊。
他們用着拽一頭大象的力氣終于将少年從牢籠中拔了出來。
少年撲咚落地後他們這才發現,在少年的頸後直至腰椎,黏粘着一排類似野草的熒光軟枝,就是這東西一直緊抓着格萊不放。
而當他們将那一排長在少年背後的‘野草’連根拔出後,格萊猛地弓起身,呼吸驟然急促,宛若一個剛溺水獲救的人。
格萊大嚷着掙脫開所有人的觸碰。
“安靜,安靜。格萊!是我。”雪貂安撫道。
格萊胸口起伏不停,他借着火光模糊地勾勒起對方的容貌,恍若隔世:“雪……雪貂?”
“是我。”
“……我剛才……”格萊驚慌地摸起自己的胸口,那裏剛才被千刀萬剮過無數遍。
“你是做噩夢了嗎?”滿不屑地看着剛剛獲救卻不知感恩的人。
格萊怔然,他盯着滿,忽爾狂放地大笑起來:“噩夢!對!該死的,狗屎!那一定是夢!”
滿被他大笑的模樣吓了一跳:“你沒毛病吧?”
“麻煩你們到外面閑聊,現在快離開這兒。”月希見格萊醒來後動靜便越來越大,他擔心引來不必要的人。
正在這時,其他籠子裏的人也有漸漸蘇醒的趨勢。
有人也如格萊一般,大吼着在驚恐中醒來。
鐵牢外伸出一條骨瘦的胳膊:“救我,帶我走。”
“這……這怎麽還有其他人?”雪貂驚道。
“不要多管閑事。”月希制止道。
那人從鐵牢裏掙紮地爬出來,他的背後熒光的野草瘋狂地生長并牽扯着他,要将他拽回牢裏。
雪貂于心不忍,他見格萊可以自己站立起來,便撒開手,去将另一個已經從牢中爬出來的人扶起。
誰知他的手剛搭上那人,那人便猛地将雪貂推進牢籠中。
從牢底生長出來的野草迅速纏繞上雪貂的全身,連同那糾纏在那人後背的野草一并朝着雪貂的方向捆繞過去。
“你做了什麽?!”滿大驚,氣急的他直想對那恩将仇報的虛弱的人踢上一腳。
然而那剛掙脫出牢籠的人才不管那些,他從地上爬了起來便瘋似地朝翠金石門跑去。
突然,一道金光射穿了逃到門口的人的胸膛。
“赫卡……原來是你……”那人最後一句淹沒于口中鮮血的噴湧。
月希回頭一望,便覺心頭一涼。
門口,那兩名東教教士不知何時折返回來。
“月希大人,您在背叛我們的友誼?”施蒙托驚異和惋惜道。
格萊轉動起回憶,他望着大門旁的年輕教士:“蘇文,是你綁了我?”
“對不起,格萊先生。”蘇文的視線不敢直視。
“我的骨頭呢?”格萊質問道。
“魔骨乃是至惡之物,良善之人不該擁有它。”蘇文道。
“放你狗屁!”格萊怒道,同時,他發現周圍的鐵籠裏一直在輕微的晃動,好像在引起他的注意。格萊一眼掃去,果見骨頭在鐵籠裏翻江倒海般地亂竄。
滿見狀況頻發,他一面守着把雪貂抓吸進去的鐵籠,一面冷靜道:“各位,我們可否商量一下,我對這裏的情況不是很了解,我的朋友不小心被這個籠子吸進去了。我只希望把他放出來,別的我一概不問。”
施蒙托皮笑肉不笑:“您看起來非常圓滑,我感覺您并不可信。”
“您浪費了我的一個源泉,您的朋友正好能夠填補上空缺。而我們也恰好有三個空位,您可以留在這裏陪着您的朋友。”施蒙托陰沉地提議道。
“……”滿沒想到此人比自己還要無賴。
“不行!施蒙托,他是我的弟弟。”月希阻攔道。
“原來是鬼蘭治大人。”施蒙托肅然起敬,可惜也僅是表面的敬意,他對月希道:“大人,您這樣監守自盜,我們的願望恐怕很難再共同達成了。”
“你要放棄我嗎?”月希擋在滿的面前:“是我當年收留了如喪家犬的你和你的教徒。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
“不,我們的願望在沒有成功之前,不能被外人所知。如果您可以狠下心來清除掉您身旁的那些隐患,我們依然可以繼續。我們的符陣就差最後一點點,便可以啓動了,我向您保證,您馬上就能得到您長久以來企盼的結果。”施蒙托蠱惑道:“您知道的,只要我們的祈願成功,您現在經歷的一切都将不作數,降世歸來的神明将洗刷一切塵世的污垢。您的一切都将是嶄新的,美好的,包括您的弟弟,還有這些為此犧牲的人都會獲得新生……此間便是一場夢,無論您現在做什麽舉動,都不會産生任何罪孽。”
滿皺眉道:“老東西你在給我姐下什麽迷魂藥?”
月希聞言卻沉默了,他慢慢地轉過身,凝視着身後的年輕人。
和他有幾分像,又完全是不同的人。
滿見狀不妙,悄聲道:“姐,你是不是有把柄落那老巫婆手裏了?”
“姐,我可是你親弟弟。”
“姐,你們說的祈願是什麽?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嗎?”
月希看着那為了活命此時對他百般親昵地叫着‘姐姐’的滑頭。
他蔑視着責罵道:“你任性,驕橫,自私自利,你太差勁了……”
他忽然轉過身,朝施蒙托甩去一道水刃。
“但他畢竟是我的弟弟。我向母親保證過會照顧他一生一世。”月希道。
施蒙托敏捷地避讓開來:“我很遺憾,失去了一位盟友。”
“同樣,我很遺憾,您的醜态終将暴露于世人。月希閣下。”施蒙托暗示道。
雪貂睜開眼,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陰沉的天空下飄着碎雪。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但是周圍的人全都目視着前方,雪貂奇怪地也将視線随看過去。
然而當他的視線透過攢動的人頭之間落到最前面的時候,他的渾身霎然一凜,遠處斷頭臺上,臃腫的劊子手提着長斧,正等待着鐘聲響起。
而跪在斬刑架前的犯人半長斑白的短發與胡髯糾纏在一起,面容模糊。
但是雪貂清楚地知道那人是誰。
“不!不要行刑!”他在心底吶喊,他拼命地擠開擋在他面前的人群。
“不!!!”
可惜的是,當他到了離刑場最近的地方時,血光已然驚飛濺落。
他看得最清楚地,就是那人頭滾到腳邊時的模樣。
陰沉的天空下飄着濕冷的雪花,雪貂在人群中怒睜開眼睛。
空氣中仿若永遠漂浮着他的恐懼和悲憤。
反反複複,反反複複,如噩夢纏繞的記憶。
反反複複真實上演。
“不……”雪貂躲在人群之中,捂住耳朵不敢聽斧落的聲音,閉着眼睛不敢看血濺時的情景。
“雪貂!!!”滿的聲音宛若從雲霄之外傳來。
他猛地睜開眼睛。
終于,他又回到了這陰暗的地下祭壇。
滿将雪貂背後的熒光野草清理幹淨,并拍拍他的背,喚回他的意識:“你怎麽跟格萊似的?也做噩夢了。”
雪貂面色青冷,他明白那不是夢,那是在記憶深處他極力想要忘記的一幕時光。
“格萊呢?”
“撬鐵牢呢。”滿指着一旁狠狠地踹着鐵牢籠的,并不時地罵着一些烏七八糟的話的少年。
雪貂見所有人安好,便放心道:“我昏過去多久了。”
“沒多長時間。”滿道:“大概十分鐘?”
“啊?那我們趕快走吧。快沒時間了,外面的屏障入口過半個鐘頭就要關合上了。”雪貂麻利地爬起身。
“別擔心外面的出口了……我們現在連這祭壇都出不去了。”滿示意着指向已然緊閉的翠金石大門。
“你倒是想想辦法啊,姐姐。”滿呼喚道。
月希在祭壇上不安地踱來踱去:“閉嘴,都是你弄出來的這一堆破事。惹禍精!”
徹底跟施蒙托他們翻臉之後,那可惡的糟老頭就趁他們不注意将門閘拉下,将他們都困在這密不透風的地下祭壇裏。
“火把已經熄滅一根了,姐姐,我們是不是快要悶死了。”滿像個孩子一般耍賴皮道。
月希懶得回應他,他在為被活活悶死在地下這件事而焦慮。
事到如今,沒有外在的法子能讓翠金石門打開,這周圍的牆壁看似毛毛渣渣用泥土堆砌而成,其實內在全部包裹着一層融鋼鐵皮,正如保護在翠金石門外的鐵皮一樣。
打開翠金石門的唯一辦法就是推開門閘,門閘本是在門裏門外各安嵌了一個的,但是月希剛才嘗試過了,門裏的門閘無論如何都推拉不動了,估計是施蒙托在外面的門閘上做了手腳。
月希只好往別的方向思考,他的目光瞄到神像食指上的戒指,心中猶豫起來。
“索利之輪……”月希不由地念叨:“如果能啓用它就好了。”
“什麽意思?”滿不放過任何一點線索問道。
月希道:“索利之輪是開啓符陣的關鍵。但是索利之輪并不是誰都能夠操控的,傳說索利之輪是時光之主索利離開時間之前遺留在世的寶物,但凡能夠使用它的人,便能操控時間。施蒙托旁邊的那個教士,叫蘇文·門羅,就是目前在世的極少數能夠破解索利之輪上的銘言并使用它的人。由于他還太年輕,體內的魔量有限,他還達不到能夠如索利那般操控時間的地步。但是用它來啓動符陣,那還是綽綽有餘的。”
“啓動符陣有什麽用,這符陣是做什麽用的?你到底在偷摸做什麽勾當?”滿一連三問。
問得月希直想拿土粘上他的嘴。
“這個符陣名為‘降世’,是赫卡·施蒙托融合古術召喚語和原典所記載的創世符文構建出來的。作用就是引神降世,讓那些創世後便離開世界的神明折返回歸。”月希解釋道:“索利之輪在其中的作用就是将時間逆轉回原點,将創世時的神明遷徙到此間。”
“神明回歸後,就意味着将再次創世,時間清空歸零。一切重新開始。施蒙托認為流傳至今的教義是被扭曲過無數次的,他想要糾正,将一切糾正回原始,本真。”
“太狂妄了……”滿諷刺道,接着他又将目光回歸到月希身上:“這跟你有什麽關系?你為什麽要幫他們?”
月希沉默半響,瞪着仿佛不谙世事的滿道:“因為我也想時間清零,我想重新開始。從我出生的那一天,我的時間就被扭曲了。我想讓它回到正軌上來。為此,我寧願付出一切。”
“……”滿不敢相信道:“你走火入魔了吧,月希。你還不如像我們的母親信仰一根木頭來得實在。”
月希翻起白眼,責怪道:“那是夜之林萬千年來孕育的聖物——苦木,我們應該尊重母親的選擇,而不是在這裏嘲諷。”
雪貂在一旁聽着,察覺出不對勁來:“……月希閣下,恕我冒昧,其實您是男人吧?”
“嗯?”滿道:“你這就有點不尊重人了,雪貂。”
“扭曲了您的時間,是說您的性別從一開始就被人誤會了是嗎?”雪貂猜測道。
月希愣愣地回過神來,他朝着雪貂低笑道:“你要是我的弟弟就好了。”
滿反應過來,他猛地打量起這穿着白紗長裙驚為天人的人,忽如雷電鑽骨,滿驚愣在原地:“這是怎麽回事?你給我說清楚!月希。”
“出去再說。”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連自己的弟弟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實性別,他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召喚符陣在啓動的第一階段會釋放出大量熱氣,如果符陣不設置在一個空曠且空氣流通順暢的場所,熱氣很容易積壓膨脹發生爆炸。我想利用這一點。”月希解釋道:“熱元素的聚合是可以沖融開牆壁內嵌的融鋼鐵皮的。也就是說,我們可以用最粗暴的方式把這裏炸開。”
格萊在一旁聽得不是太明白,只好悄悄問向雪貂:“我的新西陸語不太好……他是要把我們都炸飛嗎?”
雪貂也有此憂慮,他道:“月希閣下,那我們會不會受到爆炸的影響?”
“我和滿的魔力特徵皆數水元素。我們構建起來的防護層可以足夠厚,同時也具有使熱元素降溫,使我們不受灼傷的功效。”
雪貂一聽,誠心贊嘆道:“您的思慮十分周全。”
面對這不含恭維的誇獎,月希投去欣慰的眼光:“我越來越喜歡你了,你叫什麽名字?”
“雪貂·雅裏昂。”雪貂答道。
“不行……”見那兩人有交好的趨勢,滿忽然不是滋味,他阻斷道:“你的想法全都建立在一個假設上,那就是你懂得如何使用索利之輪。但事實上,你懂嗎?”
“不懂。”月希果斷道。
滿早有預料,并朝雪貂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得意神情。
“我懂。”一個童聲拆臺道。
“索利用的是當時在大學城裏流行的自創語,一般只用于他們這些學者交流使用,我家有人曾在大學城裏任職,我跟他學過一些。”格萊道。
“‘一些’是多少?”滿懷疑道。
格萊咂舌道:“你管那麽多幹嘛,足夠讀懂那戒指上的銘言就行了。”
“但是聲明一點,我對魔法一竅不通,我只給你們翻譯,操作你們得自己來。”格萊說着,便走向祭壇中央的神像。
格萊走過月希的身旁,稍微停頓了一秒:“很高興見到你,奧蘭治。”
月希俯下身,笑道:“我叫鬼蘭治,小鬼頭。”
“我知道。”格萊道:“你很像你的曾曾曾祖父。”
月希琢磨半天,仍不解其意,他轉而問向滿:“他從哪來的?挺奇怪的一個小孩。”
“垃圾巷裏撿來的。”滿如實說道。
“一會兒能把你們的防護層擴大一點嗎?最好是能罩住那個鐵籠子的。那裏有我的東西。”格萊指着在籠子裏已黑成一團霧氣的骨頭。
“當然可以。”月希道,他試探問向周圍的人:“那魔骨是他的嗎?他能操控魔骨?”
“那是魔骨?”
“你們不知道嗎?”
“?!”
格萊将戒指從神像的手指上脫拽了下來,他眯着眼仔細地分辨起戒指裏側細小如針眼的文字:“序列在左,第一為年,第二為歲,光之沉降位列第三……”
格萊翻譯着自己以前就頭痛的符文構架咒語,簡直覺得口裏的舌頭都不再是自己的了。
格萊總算将符文完好地念誦下來,月希同時操控着索利之輪。
這時,月希手中的戒指跳落下來,戒指在祭壇上沿着地面上早刻劃好的符陣紋路四下游走,并最終停落到符陣的中心的凹痕中。
霎然間,符陣的脈絡流淌起光芒。
月希反應迅速,他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格萊從祭壇上拉了下來,安護到他與滿共同形成的防護水層中。
可是,久久地,預想之中的爆炸并沒有來臨。
反而周圍仿佛湧進了風,月希的頭發也跟着微微地飄蕩起來。
“你沒念錯吧?”滿懷疑道。
“我要是念錯了,我把我腦袋給你擰下來。”格萊橫道。
月希愈加感覺到不對,這不知從哪裏來的風越來越大,他的防護水層也漸漸露出被沖散的趨勢,水流漂浮着似吹往符陣的中央。
快速地,符陣中央凝聚起一卷風的旋渦,祭壇上未經打掃的細碎亂石都朝着一個方向滾動,直至被旋渦吞沒。
月希與滿的防護水層很快就被這強大的吸引力而破散。
他們的身體也開始變得朝一邊傾斜。
這時,翠金石門旁那不好使的門閘被這斜風的吸引得也略被掀起搖搖欲墜。
門閘控制的力量減弱加之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吸力,令原本緊閉的翠金石門慢慢地挪開一道窄縫。
“快走。”月希自知抵擋不住,又見門那邊露出些希望,便招呼其他人朝門的方向逃走。
符陣的引力并不穩定,導致門的開合也斷斷續續,門縫時寬時窄。
正在這時,月希的機械女仆忽然沖到衆人之前,月希一驚,他并沒有操控洛歌作出遵從他以外的行動。
只見機械女仆抓準時機,卡進門縫之內,它擡起雙臂,使出渾身解數撐住門扇兩邊的擠壓,撐開一道可容人通過的空間更大的門縫。
女仆的雙腳腳跟伸出兩條尖勾深深紮進土壤泥磚之下穩固住自己的重心。
然而随着符陣的引力越來越大,女仆機械身軀上的零件有一些已經飛散出去。
人已經被引力拉拽得寸步難行。
這時格萊卻還要往回走,雪貂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別做傻事。”
“我的……”格萊指着鐵籠裏的魔骨。
“先出去再說。”雪貂不顧格萊的反抗掙紮,抓着他就往門外帶。
滿率先從機械女仆的臂膀下穿過。
門外,符陣的引力似乎也有些滲透過來,牆壁上的樓梯已開始瑟瑟發抖。但還不至于如門裏的祭壇那邊的旋渦泥沼一樣。
雪貂為防止格萊回頭折返,他率先将少年推搡了出去。自己則扒着門費力如攀岩一般地逃了出來。
然而月希遲遲沒有動靜。
滿着急地沖門縫裏大喊:“月希!”
月希的裙邊之前被摔砸下來的神像壓住,方才掙脫出來。
他拼命地抓向石門,滿看着焦急,他伸出手一把握住月希的手腕,将他拉拽住。
正在此時符陣的引力驟然變強,滿一個人單手的力量已經無法抓住月希,正當他眼睜睜地看着月希的手從自己的手中即将滑走之際,另一只手及時攔住。
雪貂抓着月希的手腕将他又往前離出口更近一步。
同時被兩只不同的手拯救,月希忽地從眼中湧出酸澀的暖意,正此時,他的發梢一墜,連同着他的頭皮都吃痛了一下。
月希一低頭發現有一只小手正死死地抓着他垂在腰際的長發與裙帶。
格萊氣道:“忍着點,我只能夠到你的腰!”
恰當月希開啓唇瓣正要說什麽的時候,突然一卷風渦掠過,将他半邊身子撕裂。
與衆人拉扯的力量突然減輕,月希剩下的身體便被輕快地帶出了門外。
連同着一地的血漿。
在遠處操控着機械女仆的男人眼見這一幕發生,他驚慌地将操控魔方甩丢去一邊,奪門而出。
而另一頭失去了操控的機械女仆頓時垂下了手臂,被兩扇石門擠壓碾碎。
格萊和雪貂僅保住了一點女仆的斷肢殘骸。
滿抓着月希尚有餘溫的手腕死死不放,瞳孔震顫不已。
阿爾依着機械女仆的記憶,快馬加鞭地趕到王都近郊的野林附近。
他進不去祭壇,只能在大多相似的景色周圍像只無頭蒼蠅似地徘徊。
地上一條斑駁的血跡從林子裏延伸向外,阿爾敏銳地注意到了這一點血色的跡象,他瘋似地沿着血跡一路找去。
他在路邊找到了一名失神落魄的男子正瞪着一具殘缺的身軀發怔。
“月希……”阿爾趕到尚有餘溫的屍體旁:“他有救,他還有救。”
“你說什麽?”滿的目光倏然直視起這名來到他們身旁的陌生人。
“你是誰?”雪貂問道。
阿爾一邊含糊地解釋,一邊開始探查上月希的屍體上的血脈:“我是機械師,我給活人作過不下二十例的機械骨骼替換術,無論他們缺什麽我都可以用機械修補好,把月希交給我,他能活過來,一定能活過來。”
“手臂外骨,肩胛齒輪,頭骨金屬殼……心髒,對,月希的機械人偶呢?它的零件全是最新的,它的能量源可以代替心髒……”
格萊将同樣已成殘軀的機械女仆拖拽到阿爾的旁邊。
阿爾頭也不擡,他一邊嘴裏說着拼接方式,一邊極快地将機械人拆解下來盡數拼接到月希的身軀殘缺的部分。
拼到最後,阿爾沾滿鮮血的手已開始顫抖。他顫抖着将最後的一小塊熔漿似的石塊,安放到了月希已用機械骨骼拼搭而成的胸膛中。
接着阿爾按着石塊的位置,一點點釋放出符文。
只聽到機械的骨骼正在與肉體骨骼相融合銜接時發出的摩擦聲響。
但除此之外,再無它響。
沒有齒輪的活動,沒有血液的噴湧,沒有心髒的跳動……什麽都沒有。
躺在地上的,只是一具半人身半機械的醜陋拼接而成的屍體。
徒勞無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