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綠湖汀
救治教堂裏,病床上仍陷入熟睡的格萊被窗外一聲震窗的轟炸聲驚醒。
他尚未清醒的腦袋,懵頓地環顧起四周環境,見除他之外沒有任何人影,格萊才緩了緩心神,下了床。
他的腳跟剛落地,一直紋絲不動趴在他身上的骨頭卻摔掉下床。
格萊心中起疑,他撿起骨頭一剎那便感覺不對,平時握在手裏軟得跟條皮筋似的骨頭現在一攥卻十分堅硬,而且每次碰到他,骨頭都恨不得在他身上爬遍幾個來回,現在安靜地就像是一根普通的僵死的人骨。
格萊握着骨頭搖了搖,盯着蔫蔫的骨頭,喚了一聲它的名字:“庫裏斯?”
然而骨頭死氣沉沉沒有一點回應,可是骨臂上的詛咒仍隐隐泛動着。
難道是生病了?骨頭棒子會生病嗎?
格萊想不通。
門口傳來一陣即近的腳步聲。格萊見手中的骨頭已經無法自己行動,便快速向四周掃了一眼,找到床櫃上昨天雪貂送來的野餐籃子,将魔骨塞藏了進去。
進來的人是雪貂,他來接格萊出院。
格萊沒有需要整理的衣物,他提起籃子便跟着雪貂。一路上他的目光總是離不開手中的籃子,連雪貂停下腳步都沒有察覺,直直撞上雪貂的腿。
正停在救治教堂的前臺辦理出院手續的雪貂,微微彎了下膝蓋,他回過頭便見格萊臉上挂着憂心忡忡的表情,問道:“怎麽了?你好像心不在焉。”
格萊回神,看一眼在教堂裏走動匆忙的人們,道:“沒……回去再說。”
雪貂存下疑惑,繼續等待着前臺的幾名年輕的見習修醫審批着信息。
格萊恢複得快,滿在教堂裏預存的費用應該還剩一些,雪貂本着不浪費一分一毫的原則打算取出來餘款,所以手續比其他人繁瑣一些。
但是前臺的修醫們似乎并不着急,她們不緊不慢一邊閑聊着,一邊在一沓賬單上審核着賬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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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的爆炸聲吓死我了,我還以為咱們教堂哪裏塌了呢。”一名年輕的修醫手指下壓着雪貂的賬單,與旁邊的女孩說道。
“哈哈,你膽子真小,那是咱們教堂旁邊的綠湖汀大劇院今天正式修建完成了,爆炸聲是禮炮煙花啦。”
“綠湖汀?噢~就是那個翡翠湖旁修了七年的建築?原來是劇院啊?”
“是啊,特別豪華的。下個月會有開幕儀典,我聽說到時候會有很多演唱家、戲劇大師來參加的。聽說還請到花腔女王加略特和吟游大師艾德米開羅了呢。”
“他倆不是離婚了嗎?而且一見面就互相嘲諷打得不可開交。”
“所以才夠火爆啊,這是他們離婚後第一次同臺演出,多少外地人就是奔着這個來的,就想看他倆在臺上臺下打起來呢。”
“我也想看!那席票一定很貴吧。我只是個貧窮的小修女啊。”
“下個月正好趕上咱們浮金都傳統的福靈節,儀典也有慶祝福靈節的意義。所以只要憑借通行證證明你是浮金都的居民,就可以免費入場的。”
“那到時候人會很多吧,劇院坐得下嗎?”
“聽說大劇院能夠容納一萬人呢,而且我覺得我們這些不花錢的小市民是不會有劇院裏面的坐席的,頂多在劇院的外圍安排幾個空地,就像王都的大劇院一樣,在露天劇院上方升起一個巨大的水晶球适時投影劇院裏的場景,再租幾架小飛艇裝載着擴聲海螺在空中放聲,居民們自備凳椅坐在空地上,也相當于身臨其境看了一場演出。”
“這麽敷衍?”
“你還想怎麽辦?從現在開始不吃不喝攢工錢到下個月買一張劇院裏面的席位票?”
“那也太苦了吧。”小修醫捂着自己的肚子郁悶道。
雪貂等在前臺很久,他看着櫃臺後的兩個修醫溫吞的動作一點也不着急的樣子,便提醒道:“您好,請問我的手續辦好了嗎?”
兩個閑聊中的修醫立刻反應過來,其中一名修醫将捋好多時的賬單和計算好數目的錢袋放到雪貂的面前,連聲抱歉道:“不好意思,耽誤您時間了。這是您的餘款。”
雪貂并不是有意為難,只是時間緊張,他一會兒還要趕回去上課。他略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便接過錢袋,回應道:“沒關系。”
小修醫恍然雙頰微紅。
雪貂揣好錢袋和賬單,便領着格萊匆匆離開清爽藥劑味的教堂。
“……你看到了嗎?”前臺的小修醫道。
“看到了,他笑起來好好看。”另一名修醫羞竊竊地與旁邊的姐妹讨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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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白袍少女坐在石階上哭泣得傷心,周圍的過客不時地瞄抛去一眼,人群中
有人想上前搭話,少女一概不理,久而久之也沒有旁人敢再理會她。
一個過路的女子提着行李箱,像是在尋找着方向,她見路旁有一女孩獨坐着,便上前拍拍她的肩膀,詢問道:“小姐妹,請問綠湖汀大劇院怎麽走?”
少女的肩膀一抖,泫然的目光擡起:“不知道,你問別人去。”
過路的女子怔住:“你哭了?需要幫忙嗎?”
“不需要,不需要,不需要,你不要管我。”白袍少女推拒道。
過路的女子見周圍似乎沒有人同少女熟悉的樣子,不太放心,但她又不知該如何好,就僵僵站在原地。
正此時,雪貂和格萊腳步匆匆路過這條街。
雪貂餘光瞧見跟在身旁的格萊心不在焉的樣子,終究忍不住開口道:“你一直盯着這個籃子,它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
格萊擡起疑惑的目光:“你說一根骨頭會生病嗎?”
雪貂并不理解,但未等他思考,他便發現了格萊身上其他的異樣,他奇怪道:“你的眼睛怎麽了?”
被他一說,格萊下意識地便擡起手去擦自己的眼睛周圍,什麽都沒有摸到:“什麽?”
雪貂怕是自己眼花,他仔細看着:“你的右眼顏色好像變淺了,瞳仁周圍一圈亮晶晶的是什麽?”
“沙子眼睛進了?”格萊猜測道,說着他用手揉了揉眼睛。
雪貂見格萊使勁兒揉得眼角發紅,便及時制止住他野蠻的動作,蹲下來打算替他吹一吹。
“克恩斯!”還未等雪貂蹲穩,一道白色的身影沖撞過來帶着一股百合香,女孩帶着哭腔的俏聲刺激着雪貂全部的神經:“我還以為你又把我甩了呢。”
雪貂被陌生女孩摟得不能呼吸:“小小小小姐,您認錯了人了吧。”
白袍少女破涕為笑,路過的女子見到這一幕以為是女孩的同伴便放下心來。
她提着手提箱跟了過去:“找到人就好。不好意思在這個時間打擾你們,請問綠湖汀大劇院怎麽走。”
然而雪貂卻掙紮着争辯道:“我不認識她啊!”
“克恩斯!”白袍少女猛地湧出豆大的淚珠砸到雪貂的臉龐上:“你為什麽總是這樣對我?我違抗父母逃出家就是為了跟你在一起,你為什麽還要拒絕我?”
“不是啊……”雪貂趕快從地上爬起來,離得少女遠遠的:“您真的認錯人了……”
格萊煩透了少女尖銳刺耳的哭嚎,只見周圍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格萊可不願自己像被雜耍的猴子一樣大庭廣衆地觀看,便将雪貂拉到自己的身後,更離那個瘋女遠一步,格萊沒好氣道:“都說你認錯了我們不認識你,要鬧上別處鬧,別擋道,我們趕時間。”
“你,你是誰啊?我怎麽從來沒見過你,你和他什麽關系?”白袍少女見一張陌生的臉礙在她和她的‘克恩斯’之間,便醋性大發地沖格萊大聲喊道。
“你管得着嗎,反正比你熟。”格萊才不想解釋那麽多。
白袍少女一瞬間眼睛瞪得很大,仿佛聽聞什麽驚世駭俗的事,嘴巴張張合合,目光在雪貂和格萊的身上來回跳動,少女姣好的面容煞白道:“你,你,你,克恩斯,你難道和他……他還是個小孩啊……”
“不對不對,克恩斯怎麽會喜歡你?”白袍少女看着格萊的目光充滿妒意:“你這種小孩兒,一看就知道長大也不會好到哪裏去,一定會是個又臭又邋遢的老男人!”
格萊太陽穴一跳:“你說什麽?”
“是我和克恩斯先作下承諾的!”白袍少女紅着眼眶,從衣袍下纖細的腰身上系着的一随身不離的寬帶腰包上拿出一張保存得一角不缺連折痕都沒有一條的相片,相片上是白袍少女和一名成年男子,相片上的男子微笑的模樣竟然與雪貂不差一二,相片的背面寫着兩行字‘成年之後,定來娶我’。
“我已經成年一個月零三天了,克恩斯,你為什麽不履行你的諾言。”白袍少女楚楚可憐地望着雪貂。
“……”
“……”
“哎!戀IIIIII童嗎?這人看得人模人樣內裏居然這麽變态。”旁觀的人開始議論紛紛。
證據确鑿,路過的女子實在看不下去這場鬧劇,一記眼刀剜向雪貂:“渣男敗類。”
說罷,女子也沒有心情問路了,她拎着行李箱轉身離開逐漸簇擁在此的人群。
格萊懵住,他奪過少女手中的相片,仔細比對着上面的人和面前的雪貂,在确認這上面的的确确是雪貂的臉之後,格萊質詢的目光之中也與周圍人群一樣摻雜了些看戲的意味。
雪貂一見到那張相片瞬間冷下臉色。
格萊眨眨眼睛,他從不知道雪貂那張一直憋憋屈屈像個吃不上飯的難民的臉竟然也可以露出這麽殺氣騰騰的表情。
在街上圍觀的人群一片唏噓之聲中,雪貂一把拉住白袍少女的手臂,将她拽走,拽到一個偏僻的小巷陰影之中。
“輕點,克恩斯,你弄疼我了。”在雪貂松開力度之後,白袍少女托着自己的手肘嬌氣道。
格萊怎麽能錯過即将到來的對峙的精彩片段,他緊緊提着裝着魔骨的籃子便跟了上來,骨頭變得蔫蔫的不能再靈活地粘在他的身上,那麽現在換他寸步不離骨頭的左右也是一樣的。
“格萊,把相片還給她。”雪貂冷靜的語氣十分嚴厲。
跟在身後的格萊将相片拍到少女的手掌中。
“拿着你的相片,離開這裏,我不是克恩斯。希望你記住我和他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不要搞混。”雪貂嚴肅的神情很明顯地震懾住了那名白袍少女,少女怔在原地不知作何反應,連在眼眶裏蓄着的淚水都不敢落淌出來。
“我們走。”雪貂頭也不回領着格萊離開了小巷,留少女一人握着她的相片愣神。
從雪貂沉默的神情中,格萊忽然覺得自己似乎發現了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雪貂将格萊送回學院旁滿租的那幢私人住宅的門口,便匆匆趕回學院上課去了。
格萊一進入房間便覺得濃睡之意沉沉,午後大好的日光穿不透窗簾重重的落幕,房間裏還飄蕩着昨夜安神香的餘氣。
格萊皺起眉,他刷地拉開窗簾,刺目的陽光立刻撞了進來,拍到還卷懶在床帷裏的人的臉上。
滿的睫毛掙紮了幾下,但仍是沒有睜開意向。他僅是抓過枕頭蓋在眼前,抵擋住突然襲擊的陽光,悶在鵝毛枕頭下的聲音埋怨道:“幹嘛啊!拉上拉上。”
“起床,你不去上課嗎?”格萊将籃子輕緩地放到床對面的長沙發上,便走回六角窗前将落地的窗簾用絲帶系好,格萊的眼光不自覺地往窗外一瞄,窗下那名白袍少女的身影徘徊不定,小聲嘟囔道:“她怎麽跟過來了……”
床上的滿翻了個身,語氣依然懶散道:“雪貂替我抄筆記了。反正他記得比老師講得全。”
“咚咚咚”樓下敲門聲旋風般的驟響。
“誰啊?”滿悶着聲,卻沒有一點想要下床開門的意思:“格萊你去看看。”
“不用看,雪貂的情人兒。”格萊的話令一身懶骨的滿立刻騰地從床上坐起:“什麽?”
滿睡意全消,他一邊聽着格萊将在街上發生的事敘述了一遍,一邊以極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
樓下的敲門聲一刻不停。
滿穿好衣物走到窗前,想看看樓下與雪貂糾纏不休的女人究竟是什麽樣。
不料視線剛落下,反令滿自己大驚失色,他迅速躲去窗簾後面,聲線虛飄地念道:“……朵夫卡夫。”
“你也認識?”格萊奇怪道。
“……朵夫卡夫·木風,西陸島嶼之主木風氏族之女,人送稱號:氏族小魔女。現今各個氏族裏但凡有與她年歲不相上下的年輕男子她幾乎都去騷擾一遍。她能三秒喜歡上一個男人,也能五秒折磨死這個男人。”滿的臉色不善:“我十四歲的時候,就因為我搶了她手裏的一塊蛋糕,她就在我父親面前污蔑我,毀我清譽,逼得我父親差點要把我送去貝莎群島入贅木風氏族。”
“那你最後怎麽沒去成?”格萊問道。
“……這不是重點。”滿避開話題:“她為什麽會纏上雪貂?雪貂不是氏族之子,他們沒機會見過的。”
格萊也是不解地搖頭:“她管雪貂叫克恩斯,而且那女孩手裏還有她和雪貂站在一起的畫相。我确認過,的确是雪貂。”
滿思考着:“難道雪貂有孿生兄弟一類的,可是沒聽他說起過……”
“我也懷疑……”格萊随着滿的思路同時陷入沉思。
半響,滿的目光移向格萊,開口道:“你好奇嗎?”
格萊點頭。
“那你趕快開門,把人放進來問清楚。”滿頤指氣使的嘴臉氣得格萊直翻白眼。
奈何人在屋檐下,格萊不得不像個小傭人一樣,聽着他的吩咐走下樓,将那冰雹亂砸般的敲門聲制止住,開門迎進門外站着的那名白袍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