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奉庚伸手遮擋在竹闕面前,竹闕伸出蘿蔔胳膊搭在他手指上,将他的手按下,擡頭對他說道:“我不怕。”

雖嘴上如此說,但細瞧前方角落的屍堆,竹闕還是下意識往奉庚身邊靠了靠,一邊睜眼看着,一邊伸出蘿蔔手輕輕揪住了他的衣襟。

借着法陣的紅色光芒,她瞧清楚屍身上的細節。

已然碎成爛布的衣袍下,數不清的極深傷口遍布屍體全身,十分駭人。

每一具屍體都是如此,想也知他們生前受了多少苦楚。

南胡和北琅二人湊近查看。

南胡眼尖,從這些碎裂破爛的衣袍上瞧出些紋樣細節,驚訝道:“這些都是之前失蹤的宮侍。”

魔尊奉庚神情嚴肅,他對此有印象。

他還隐居小木屋時,南胡、北琅曾和他提起過,白岩假扮魔尊期間宮內時常有宮侍離奇失蹤。

這些失蹤宮侍竟是被挾至此處虐殺。

“白岩……”北琅握緊拳頭。

比他年幼些的同族兄弟,竟做出如此行徑,真是給已亡故的部族長輩們蒙羞。

北琅心中滋味複雜,沉痛無奈,咬牙咒罵道:“瘋子。”

每一具屍體上布滿的傷口讓南胡不忍卒視,他忍不住低聲道:

“真是殘忍,怎麽會有這麽多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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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屍體都已經腐爛,北琅找到幾具新死的屍身,細細檢查上面的傷口,沉聲道:

“這些傷口并非死後割開的,而是在他們還活着的時候……處處都是血脈豐沛的位置。”

“似乎是……為了放血。”北琅語氣低沉,回頭看向尊上方向。

奉庚沉思須臾,冷聲道:“用活人之血祭陣,他是希望破除陣法。”

“破除陣法?”南胡、北琅皆露出震驚的表情。

“他想毀掉地心鼎碎片。”奉庚說道。

他還記得祭祀大典上,白岩支支吾吾同他提及過此事。

“但活血祭陣這種方法對此巨陣只能産生微小影響。”奉庚聲音冰冷。

白岩卻因為這微小影響,将宮侍帶到此處,殺了一個又一個。

他也明顯知道這些,才會殺害如此多人,他是希望将微小影響逐漸累積起來,最終破陣。

“現在這樣的程度,還不足以引起陣法波動”奉庚沉了沉心中紛亂思緒,輕輕搖頭低聲道,“方才的異動,不是因此。”

竹闕窩在墨玉花盆裏,目光在這幾位頂着龍角獸耳的魔界人之間來回切換,肚子裏憋的問題越來越多,見他們面色陰沉,又不好出聲打斷。

竹闕本默默窩着,卻突然抖了抖蘿蔔葉子,從墨玉花盆的土裏彈射出來,指向巨型陣法那個遠到瞧不清內容的中心位置,大聲嚷道:“那邊有……陰火!”

竹闕突然感應到黑氣的出現,她對“陰火”這個詞還不太熟悉,雖急切地嚷起來,卻說得有些磕巴。

奉庚只來得及面露驚異地低頭瞧了竹闕一眼,小蘿蔔精居然對陰火的波動如此敏銳。

緊接着,原本散發耀眼深紅色光芒的巨大法陣,突然黯淡下去。

陰火并非突然出現在此,而是被壓制在法陣中央,陰火之力洶湧異動時,法陣外側才只能隐隐感受到十分微弱的陰火氣息。

奉庚突然心口急痛,他揪住衣襟,這一次波動更加厲害,突然襲來的劇痛讓奉庚站立不穩。

他生怕跌了墨玉花盆,緊緊抱在懷裏,卻猛地單膝跪下,大口呼吸着。

南胡和北琅匆忙沖過來扶奉庚。

奉庚将墨玉花盆交到北琅手中,腦中思緒繁雜。

此巨型法陣由他布下,只在早期法陣不穩時有過幾次波動,但那也是不知多少年前的事了,之後便再沒出現過差池……即便先前,他身中陰火之毒,法陣也依舊穩固。

為何現在會突然異動?

竹闕本就憋了一肚子問題,見奉庚痛得跪下,不由得心急,胡亂對着幾人問了一堆話:

“你們說的白岩到底是誰啊?”

“地心鼎碎片是什麽?和陰火有關系嗎?”

“那個大典上的‘假魔尊’身上好像也有……陰火的氣息,和你中的毒似乎同源。”竹闕見奉庚跪在地上,正扭過頭瞧她,便又指向法陣中心位置,急道,“這些都和那裏的……陰火很像啊。”

奉庚眉頭緊蹙,順着竹闕所指瞧向法陣中心。

小蘿蔔精的話提醒了他,難道這異動和白岩有關?

他到底如何做到的?

“又來了!剛剛的!”竹闕不知如何描述,指着法陣中心方向再次出現的陰火氣息,急得跳腳。

“退下。”魔尊奉庚厲聲道。

來不及深究原由,現在必須遏制法陣波動,否則魔都整片區域都将遭受風雪侵襲。

南胡和北琅匆忙帶着竹闕退至一旁。

如竹闕所說,眼前巨陣光芒突然亮起幾分,好似陸獸溺斃前的拼死掙紮,接着閃爍不穩地,再次暗下去。

法陣邊緣甚至逐漸開始消失。

魔尊奉庚起身,周身烈焰灼氣突然生發。

濃郁的火系魔氣被t從體內分離出,結成球狀,爆燃而起,迅疾飛出。

補陣。

鎮壓!

法陣被修補完整,原本黯淡下去的深紅色光芒也逐漸明亮起來。

卻并不穩定。

魔尊奉庚空出一只手,聚集烈焰灼氣,凝成尖銳氣錐……

對準心口位置狠狠刺去。

心頭鮮血噴湧而出。

“他在幹什麽啊!”竹闕想從墨玉花盆裏翻出去阻止這瘋了的臭龍,卻被北琅攔住。

南胡見竹闕執意要沖過去,只得一邊幫北琅攔住她,一邊慌忙同她解釋:

“尊上必須如此!”

“地心鼎是上古法器,尊上需要借它的力量護佑魔都一片風雪不侵!”

竹闕有些愣住,她瞪大了一雙蘿蔔眼瞧向南胡。

南胡見她冷靜些,趕忙接着補充道:

“地心鼎碎裂,殘片零落四處,當年天魔大戰後,尊上意外尋得一片。”

“地心鼎是上古法器,借它之力,緩慢散發尊上的龍焰之氣,便能化解一方冰雪。”

“但地心鼎碎片上附帶陰火,詭谲難纏,給龍焰的力量帶來許多阻礙。”

魔尊奉庚心口處鮮血汩汩流淌,将墨色衣袍胸口洇濕。

他額頭冷汗涔涔,好似有千萬斤重量壓他跪下。

他卻始終屹立。

“有了陰火的存在,尊上只得用火系大陣壓制陰火。”

“如此還不夠,還要取心頭血澆灌地心鼎碎片,讓心頭血中最精純的火系魔氣流入碎片紋理中,才能勉強制住性寒的陰火,讓地心鼎發揮力量。”

南胡也不管竹闕能不能聽懂,說得極快。

北琅見他情緒過于激動,便接過話,同竹闕繼續解釋道:

“這樣才能借地心鼎從風雪中護住魔都這一片,有了現如今的溫暖所在。”

“只是為了維持這種‘封印’,地心鼎會以心頭血為連接,源源不斷地抽取尊上體內火系魔氣……”

“尊上因此吃了不少苦。”

魔尊奉庚天生身負冰火兩系魔氣,此兩系魔氣相互沖突,卻在他體內相互平衡共存。

可為了輸出大量火系魔氣壓制陰火,維持封印,冰火兩系魔氣就此失衡,發作時需要忍受經脈的劇烈疼痛。

魔尊奉庚立于陣前,将蘊含精純火系魔氣的心頭血剝離出來,彙成一股,向法陣中心推去。

魔氣失衡更加嚴重,周身一陣陣劇痛襲來,奉庚手上動作卻并未停下。

竹闕回憶起當時随奉庚去挖酒,桃林與雪原接壤處的異象。

原是因為,魔都一帶被奉庚好好護佑住,風雪不侵形成的嗎?

天魔大戰後,魔界新魔尊奉庚分明有橫掃戰場之力,卻并未率領魔界大軍繼續打上天界,天界一直以為魔界在暗中準備更大的陰謀。

卻原來只是因為,魔尊需要拼力護住魔界一隅嗎?

竹闕愣愣地注視着前方面色愈發蒼白的魔尊奉庚。

傳言中殘忍嗜殺的魔尊奉庚。

天界可怖的陰影,人人得而誅之的禍害。

魔氣磅礴,奉庚的發絲衣袍随風鼓動。

她只覺得,此時的魔尊奉庚,比她從前在天界見過的任何一位仙子仙君……

都更像一位慈悲的神祇。

竹闕兩只蘿蔔手死死摳着墨玉花盆邊沿,對着魔尊奉庚大聲嚷道:

“你別死啊!”

這份擔憂,好似不僅僅是因為血契讓她與奉庚性命相連。

南胡斜睨了一眼竹闕,這蘿蔔精真是小嘴抹了蜜。

魔尊奉庚發絲飄蕩,他無力張口言語,卻咬緊牙關,在心中回應小蘿蔔精道:

死不了!

新取的心頭鮮血被推向法陣中央,點滴澆灌着地心鼎碎片。

異動的陰火終于逐漸被壓制住,法陣光芒也穩定下來。

竹闕可以感受到,法陣中央的陰火似乎沒有再波動了。

魔尊奉庚力竭,法陣方一穩定便仰頭倒下,心口仍是鮮血淋漓。

“尊上!”南胡、北琅匆忙朝奉庚奔去。

竹闕不發一言的,從花盆中迅速翻身出來,于半空中雙手結印,變回從前身形,率先一步從背後抱住倒下的奉庚。

魔尊奉庚靠在竹闕懷中。

“接住你了。”竹闕低聲道。

奉庚已然昏死過去,渾身卻仍因痛苦止不住地顫抖着。

少女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撫平魔尊緊皺的眉頭,又為他注入靈力,防止陰火之毒在他體內擴散。

竹闕輕扯嘴角笑了笑,卻滿是無奈。

她這只小蘿蔔,确實撞破了魔宮中的大秘密。

天界所傳的,冰冷殘忍的魔尊奉庚,卻用自己的心頭血……

溫熱了魔都此一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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