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竹闕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會為了魔尊奔走,混雜着心焦與匆忙,十分狼狽。
魔宮中地下宮殿設了禁制,傳送法陣無法随意使用,北琅背着奉庚一路出了地宮。
南胡墊後,将地宮入口重新封上,保險起見,他将破解陣法的方式也進行了調整。
北琅騰不出手畫傳送法陣,又不願多耽擱,便背着奉庚一路奔回魔尊寝殿,跑得又穩又快。
好在宮中輪值的宮侍早些時候已經被他和南胡二人遣散了,魔宮中并無旁人瞧見。
宮廊空蕩寂靜,只聽得見北琅和竹闕匆忙的腳步聲。
竹闕仍維持住少女形态,自己端着墨玉花盆緊随其後。
她見北琅背着仍舊昏迷的奉庚,奉庚一頭黑發淩亂披散,他原本搭在北琅肩膀上的胳膊因為無力滑落下來,垂在一側,随着北琅的步伐輕輕晃蕩。
有了血契的連接,竹闕能感覺到奉庚不會出什麽大事,但看到奉庚垂落在側的胳膊,蒼白的指尖從袖中露出,她還是不自覺有些揪心。
畢竟也是自己救過幾次的人了,看他如此,揪心在所難免的。竹闕如此對自己解釋道。
她輕輕伸手,觸了觸奉庚的指尖,又迅速收回。
如她所想的冰涼。
終于到了寝殿,北琅和竹闕二人将奉庚安置好,南胡也趕到了。
“北琅。”南胡一路奔來,氣息還沒平複好,便慌忙說道,“趕緊的,你快去宮外看看有沒有出什麽亂子,巨陣波動了,邊界地帶搞不好有突發的雪災。”
北琅腳程快,他去最合适。北琅答應了幾聲,立即便動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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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胡見寝殿內有竹闕照顧着,便也去忙了。他要秘密将地宮中的宮侍屍體悉數轉移出來,核查清楚身份,妥善安葬,且若魔都片區真有雪災,宮內也要提前做好準備應對。
偌大的寝殿,只剩下奉庚和竹闕二人。
竹闕雙手結印,想再給奉庚輸入些靈力,卻又将手放下。
輸入靈力對此時的奉庚并無什麽作用。
奉庚陷入深沉的昏睡,卻睡得并不安穩。
竹闕已經探過多次,他體內陰火之毒并未擴散肆虐,奉庚現下的痛苦,源于他體內的冰火兩系魔氣失衡。
竹闕猶豫着,轉頭瞧了瞧,見寝殿門緊閉,一時不會有人過來,這才輕輕握住了奉庚的手指,想着好歹幫他暖一暖。
可她雖維持住人形,卻仍舊是個蘿蔔身體,她的手又能暖和到哪去?只盡量傳遞一些少得可憐的溫度罷了。
墨玉花盆确實是個寶貝,竹闕靈力恢複極快,她将墨玉花盆放在近旁,便可以長久地維持住人形了。她腦袋上也不再挂着藏不住的蘿蔔葉子,瞧着只是個身穿青綠衣裙的少女。
少女竹闕輕輕伸手,将纖細手指置于魔尊眉間,細細地揉着他緊鎖的眉頭,想讓他的眉頭舒展開。
她能做的,好像只有這些。
竹闕第一次明白束手無策是怎樣滋味,她的靈力無法将奉庚喚醒,也無法緩解他的痛苦。
竹闕打量着他揉不開的眉頭,輕輕嘆了口氣,心中升起一股無力感,因這無力感又生出許多難過來。
她用一只手撐着下巴,左右輕輕搖晃着腦袋,呆愣愣地打量着昏睡的奉庚,出神地輕聲不停念叨着:
“魔尊……奉庚……”
“奉庚……魔尊……”
她見他睡不安穩,濃密的睫毛輕輕顫抖,忍不住再次輕嘆起來。
竹闕今日嘆了很多口氣,她自己卻并未意識到,她真心希望臭龍快點好起來,哪怕魔尊的身份還是讓她心生不快,卻也要他身體好好地承受這份不快。
竹闕不知守了多久,竟迷迷糊糊睡過去,再睜眼已是第二日清晨,細碎的朝陽灑進屋內。
奉庚還未醒,好在呼吸比先前瞧着安穩些了,眉頭也舒展開。
竹闕松了口氣,她揉揉眼睛,隐約聽見寝殿門那邊有響動。
有人進來了。
竹闕回頭望過去,見到楞在原地的南胡,竹闕見南胡盯着她的手,猛然想起她還握着奉庚的手指,她趕忙抽手。
卻抽不回來。
臭龍半夜睡不安穩,估計是迷迷糊糊尋找依憑,手邊沒東西可抓,竟反過來将竹闕的手攥住了。
竹闕抽了半天也沒抽出手來,她回頭對着南胡尴尬地笑了笑,轉而開始埋頭認真摳奉庚的手指。
摳不開。
太尴尬了。
竹闕想起南胡的表情,如芒在背,她罵罵咧咧地變回小蘿蔔精,這才脫身。
竹闕再次變成少女形态,幫奉庚掖了掖被子t,整理好表情,轉過身來。
南胡也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擡了擡手中的精致食盒。
竹闕會意,轉頭瞧了瞧沉睡的奉庚,示意南胡去外面說話。
竹闕端着墨玉花盆,跟南胡出了寝殿,兩人在寝殿外廊,面對着廊外一片綠色空地,就地坐下。
南胡将食盒打開,裏面裝着一只茶盅,揭開蓋子,居然盛着淘米水。
南胡将淘米水遞給竹闕,竹闕接過,表情有些驚訝。
沒等竹闕發問,南胡便說道:“是尊上先前吩咐的,說要記得備好淘米水。”
南胡沒說許多,竹闕卻已經會意。
畢竟知道她愛喝淘米水的,整個魔界也就只有奉庚了。
竹闕低頭飲了一口,不過是尋常淘米水,此時喝着卻有豐富滋味。
她捧着茶盅,注意到一旁坐着的南胡似乎有些不自在,竹闕也不催促,只一邊喝淘米水一邊等南胡開口。
南胡确實很不自在,他親自去準備淘米水給竹闕送來,也算為之前想揪她的葉子賠禮道歉,只是……實在不清楚該怎麽稱呼竹闕……
叫小蘿蔔精?顯得不太尊重。
叫蘿蔔大人?又過分隆重。
南胡憋了好一會,抱着毛茸茸的狐貍尾巴薅了半天毛,終于想定了稱呼,說道:
“姐妹。之前對不住。”
“噗。”竹闕一口淘米水噴出來,咳了半天。
竹闕見南胡支支吾吾又快将自己的尾巴薅禿,猜到他估計是想和自己道歉,她本也不計較了。
但“姐妹”這個稱呼實在奇特,竹闕一時沒忍住。
為了讓南胡趕緊停手不要再禍害他的尾巴毛,竹闕一邊咳嗽一邊擺手表示自己不計較之前那些事。
南胡終于放松下來,甩甩狐貍尾巴,說道:“姐妹,能看出來,你是真的關心尊上,之前是我過于小心了,一直提防着你。”
聽南胡說她真心關心奉庚,竹闕将臉埋在茶盅,陷入沉默。
她是真的關心奉庚嗎?
竹闕不知要怎麽回答。
默了一會後,竹闕想起什麽,便主動開口同南胡說道:
“奉庚之前同我說過,魔界的……‘南芒之主’是很重要的信仰,‘南芒之主’會護佑魔界,抵禦風雪,給魔界帶來溫和的氣候和肥沃的土地……”
見竹闕露出詢問的表情,南胡搖搖頭說道:
“魔界早就沒有‘南芒之主’的護佑了,‘南芒之主’千年前已經神隕。”
“外面都說,幾百年前,尊上又尋到了‘南芒之主’的一縷神識供奉起來,這才護住了魔都一方水土……”
“其實沒有,從來都只是尊上。”
竹闕的睫毛抖了抖,他記起奉庚和她說過“南芒之主”祭祀大典的重要性。
魔尊奉庚先前強撐着身體,将祭祀大典完成。
而大典上人們祭拜的主角卻并非魔尊。分明是他用心頭血供養地心鼎碎片幾百年,他自己卻退至幕後,放棄這份尊榮,同時默默承擔責任與痛苦。
只為了維持住支撐魔界子民的那份信仰。
這份信仰就好似吊住性命的一口氣,不能散——竹闕回想起奉庚先前如此同她說道,她端着茶盅的手忍不住緊了緊。
“白岩……到底是誰呀?”竹闕問道,接着小心地說出心內猜想,“他就是之前的‘假魔尊’?”
南胡點了點頭,神情嚴肅,沉聲說道:“白岩……他就是個瘋子。”
魔宮宮牆,一處無人留意的偏僻角落,宮牆頂端。
一個身着黑袍的身影立于女牆牆垛上。
宮牆位高風大,黑袍卻仍舊垂順地披在此人身上,好似分毫沒有受風吹拂産生褶皺變化。
白岩在這偏僻位置俯視魔宮,腦中有陰寒聲音響起。
只聽見陰火之識低低地笑了幾聲,說道:
“你的尊上好弱啊。”
“閉嘴。”白岩回應道,他聲音不高,卻毫不掩飾怒氣。
“尊上只是獨自背負了太多。”說起尊上,白岩的語氣又明顯和緩下來。
陰火之識聽言冷笑幾聲。
“先去別處尋你的其他部分吧。”白岩同陰火之識說道,“地宮中的這部分,以後再設計替你拿回。”
“若再因此引發巨陣波動,尊上還要舍身補陣。”
“尊上一定會的。”
陰火之識也很清楚,魔尊是白岩的逆鱗,不可違逆,它現在還需要白岩的幫助。
于是陰寒的聲音再次響起:“好。”
白岩扯過黑袍,瞬間消失在宮牆頂端。
朝陽斜斜照射到女牆,牆垛上,白岩方才站立的位置,石塊表面浮現出灰黑粉塵,好似被火焚燒留下的煙塵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