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奉庚見竹闕仍自顧自出神,不知她在琢磨些什麽,便多問一句說道:

“為何了解了白岩的事情後來問本尊這些?”

竹闕終于将目光從窗戶方向收回,她對上奉庚的眼睛,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她驚訝于眼前這位魔尊的細膩,卻也實實在在愣住。

總不能真的告訴他自己來自和魔界敵對的天界,她這樣敏感的身份……

可是隐瞞這種行為本身,又何嘗不是一種背叛?

竹闕只能選擇繼續沉默。

她凝視着奉庚的金色眸子,卻看不見波雲詭谲的算計,只讀出溫和的耐心。

“你認識本尊的時候,并不知本尊的身份吧?”奉庚問道,語氣溫和。

竹闕點頭,她确實不知。

“你只當本尊是偏居一隅的普通人,平日不過種種菜蔬草藥,不僅清貧,還身負重傷,若有圖謀,又能圖謀本尊什麽呢?若想加害本尊,那時候不更趁手麽?”

“可那時你沒有,反而拼力救治本尊。”

“本尊有什麽理由不信你?”

竹闕聽他所言,眼神沉靜,奉庚并非盲目信她,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奉庚笑了笑,繼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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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并非白岩,不必混為一談。”

“本尊也不會因為被一人背叛,就放棄信任所有人,那是弱者所為。”

竹闕安靜地端詳着眼前的魔尊奉庚,他身體并未恢複好,蒼白的臉色顯示出他的虛弱,黑色長發淩亂,幾縷發絲挂在龍角上,垂在臉側,更顯憔悴。

可竹闕卻覺得他周身散發出不同尋常的卓爾氣度,他說話聲音不大,卻頗有分量,擲地有聲。

竹闕深知,她還是不能透露自己天界帝女的真實身份。

只是心緒似乎和從前不太相同。

此時的她,除了怕死,似乎也有一點……

害怕會被魔尊奉庚仇恨敵視。

之前的種種,不自覺讓她對這位魔界至尊心生敬意,好像又不僅僅是敬意。

還有些許,動容……

若真的因身份被他憎恨厭惡,只想想便覺得太可惜了。

竹闕不知自己怎麽了,她甚至有一丁點慶幸。

慶幸她如今只是魔界一個不知名的小蘿蔔精,不必将兩界仇恨這麽大的事情時刻壓在心頭。

我只是個小蘿蔔精——竹闕在心中對自己如此強調道。

竹闕理好思緒,開口問起旁的話來,不過也是她心中正疑惑的:

“既然魔都一帶有你庇佑,氣候溫和許多,為什麽不號召大家都搬到魔都一帶居住。是因為擠不下嗎?”

魔尊奉庚嘆道:“魔都一帶确實住不下魔界所有子民,但這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魔界子民安土重遷,按照傳統,他們的先人埋葬在哪裏,後代便會世世代代居住在那裏,守護他們先人的遺骨。”

“北琅和……白岩本是雪原居民,當年也是實在無法繼續生存,才會考慮來魔都居住,即便如此,北琅還是會定期回到原址祭拜先人。”

“只要還有活下去的些許希望,即使只是一片難以生存的雪原,他們也會掙紮求生,守護那一方水土。”

現在聽奉庚說起這些魔界事務,竹闕倒是認真,也不知是何時起的好奇心。

她只覺得從魔界人口中聽來的和從前在天界所聞完全不同,從前只道魔界生活着一群野蠻人,卻不知這群“野蠻人”的“野蠻”也許是長年絕境求生養出的性格,也不知他們竟也有想要代代傳下去的守護之心。

竹闕自幼在天界鳥語花香的溫柔鄉長大,其實并不太能體會魔界人在冰川雪原謀生的艱澀,卻還是想聽奉庚和她說一說。

竹闕有一搭沒一搭随口問着,奉庚耐心地和她說着,只是奉庚身體還虛弱,說了一會話便有些困乏,竹闕也瞧了出來,便催他躺下休息。

奉庚躺下,剛閉眼,又突然睜開眼,問竹闕道:“那你呢?”

“你好生休息吧。”竹闕無奈道,“我還能跑了不成?”

奉庚這才安心睡過去。

竹闕趴在床邊,見奉庚呼吸平穩,她心中松快,想着也窩回墨玉花盆裏睡一覺,t只是想起放在外廊的淘米水還沒喝完,便蹑手蹑腳地起身往外走。

竹闕剛一打開寝殿大門,便被縮在門口低聲嘀咕的南胡、北琅吓了一跳。

她輕手輕腳地将門帶上,問道;“你倆幹嘛呢?”

竹闕見他倆蹲在門口,一邊問他們一邊也跟着蹲下。

北琅見竹闕出現,想躬身行個常禮來着,剛站起身便見竹闕蹲了下去,莫名錯開。他呆愣了幾秒,就被南胡拉着重新蹲下。

北琅心想這位蘿蔔精大人倒是沒什麽架子,也不拘小節,正想問她尊上現在情況如何,便聽南胡叫她道:

姐妹。

北琅尾巴毛炸起。

“姐妹,事情有點棘手。”南胡嚴肅且認真。

北琅一言難盡地盯着南胡瞧,不懂他為何說得如此自然,不過他也并未露出嘻嘻哈哈的表情,畢竟南胡要說的事情确實很重要。

“地宮巨陣波動,魔都區域邊界地帶好幾個村子遭了雪災。”南胡嘆了口氣說道,“挺嚴重的。”

竹闕對這種事情沒經驗,試探着問道:“這……是不是要派人去幫忙?”

“已經調動人員去救災了。”北琅接話道,他憋了半天還是無法像南胡一般将“姐妹”這個稱呼輕易說出口。

“雖說我和南胡安排了許多,但這個事情太大,也怕會有不妥之處,按理需要禀明尊上的。”

“只是尊上現在身體虛弱,若知道了,又要費心勞神。”

竹闕背靠寝殿大門,默了默,卻說道:“真是要緊事的話,若你們選擇瞞着,拖到後面出了什麽纰漏,奉庚需要焦心的地方就更多了。”

“她說的對。”竹闕聽到身後一個聲音響起。

“哎唷。”竹闕正靠門蹲着,寝殿門突然從裏面被打開,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往後翻去,磕到奉庚的腿。

“尊上。”南胡、北琅匆忙行禮。

“你們真是長進了,有事竟敢瞞報。”魔尊奉庚責問道。

竹闕默默挪到一邊,原準備變回小蘿蔔精逃離摔倒的尴尬現場,可聽奉庚發火了,卻放下結印的手,轉而輕輕扯了扯奉庚寬大的衣袖。

魔尊奉庚低頭,見竹闕窩在一旁,擡起臉,蹙着眉沖他輕輕搖頭。

竹闕知曉南胡、北琅從昨夜到現在如何奔走,應該一直不曾休息過,也知道他們是真的關心奉庚。

南胡、北琅同奉庚情誼深厚,奉庚雖心急,這樣說話,總是有些傷感情的。

竹闕作為一個外人,多少有些不忍心,便多管閑事地插手了。

竹闕并未多說什麽,只一個表情,奉庚會意,他的心緒穩下來幾分。

魔尊奉庚沉聲道:“起來說話。”

南胡、北琅起身。

魔尊奉庚繼續道:“以後有事照實禀報,本尊自有考量,絕不可像今日這般。否則按規矩重罰。”

南胡、北琅各自答了聲:“是。”

“下不為例。”

奉庚緊接着便開始詢問邊界災情。

北琅一一詳細禀報。

“已經調動人員去救災了,半個月內可以幫他們重建屋舍……”南胡禀道。

“不可,時間太長了。”魔尊奉庚盤算着時間,轉身往寝殿內走去,南胡、北琅跟在他身後。

竹闕默默從大門角落挪到屋內角落。

“兩日內,務必完成所有救援,将宮中醫師調去,宮中藥物由他們調配。”魔尊奉庚将衣袖邊捏在指尖,輕輕搓着,繼續道,“七日內,務必完成所有屋舍重建。”

“去取令牌,直接調魔軍過去。”魔尊奉庚對北琅道,接着卻說道,“本尊也親自去現場。”

“啊?”南胡和北琅驚訝道。

魔尊奉庚無視了他們的反應,又拉着北琅詢問起詳細情況。

許是身子疲乏,他緩步走到寝殿內的的小茶桌邊,手撐着茶桌坐下,北琅見狀,趕忙給奉庚倒了杯茶水。

魔尊奉庚接過飲了幾口,緩了一會,這才繼續同北琅說話。

南胡正一臉郁悶地站在一邊,竹闕溜到南胡近旁,低聲道:“幹嘛垮着個臉,奉庚不是沒罰你們了。”

南胡撇撇嘴,低聲回道:“沒想到尊上要親自去,早知道領罰也不說了。”

竹闕順着南胡的目光看過去,奉庚的臉色确實太過蒼白,南胡和北琅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

“先前還說把忠于魔尊當差事呢。”竹闕小聲嘀咕着,見南胡轉過臉來,就将聲音稍放大了些,“我看你對奉庚的關心不比北琅少。”

南胡擠了擠一張狐貍臉,像是讓竹闕別說這些了。

南胡和北琅身為親衛,自然要聽從魔尊號令,不可瞞報違逆,但他們身為親友,卻又關心奉庚的身體,被夾在這兩個身份之間,确實為難。

竹闕伸出食指摳了摳臉蛋,之後掩嘴小聲同南胡說道:“你們按奉庚說的去安排,我有辦法,即使攔不住他,至少讓他多休息一天。”

南胡斜着眼睛,将信将疑:“姐妹你……”

竹闕擡起一雙眉毛,也斜着眼睛,輕輕點頭讓他放心。

北琅遵照奉庚所說去取令牌調魔軍,南胡則去幫奉庚打點出宮事宜。

寝殿內一下子安靜下來。

奉庚撐着額頭,仍坐在茶桌邊,閉目養神,他太過虛弱,還未恢複過來,一時傷神,現在只覺得有些眩暈。

竹闕默默站在一旁,靜等時機。

奉庚擡眼,見竹闕還站着,正準備讓她過來坐。

卻眼睜睜看着竹闕像面條一樣軟下去,癱倒在地,又縮成一團,捂着腦袋嚷起來:

“我的頭好暈。”

“我的頭好痛。”

“我是不是要死了。”

“你……你怎麽了?”奉庚慌了神,猛地起身,頭暈得更厲害。他有些站立不穩,卻還是撲過來将竹闕扶起。

一個病人掙紮着抱起另一個病人,場面一度混亂。

“我好難受。”竹闕癟癟嘴,腦中努力回想着天界的一切,回想着竹昇阿姊的好,好久沒見竹昇阿姊了好想念她……擠出幾滴眼淚來。

竹闕哭道,聲音嘶啞卻特意提高了音量:“我要是死了是不是沒人給你解陰火毒了?”

“怎麽這麽突然,方才還好好的。”奉庚腦中慌亂,卻又滿腹疑問。

“估計是血契的原因,你身體是不是很難受,你的狀态會影響到我,你別扛着快去休息啊。”

“再這樣下去會一屍兩命的!”

竹闕眼淚巴巴地說完,覺得有些不對,這個詞好像不是這麽用的。

哎呀管不了那麽多了。

……

魔尊奉庚疑惑。

他不清楚自己是怎麽被攙回床上躺下休息的。

小蘿蔔精不是不舒服嗎,但她方才攙扶的時候分明有力得很。

血契的影響是單向的,小蘿蔔精的狀态不會反過來影響他,他便也不清楚小蘿蔔精到底怎麽個不舒服法。

竹闕正掖着被子,見奉庚一臉狐疑地盯着她瞧,她便就勢兩腿一軟,坐到地上。

奉庚吓得差點坐起身。

這小蘿蔔精一驚一乍的,演戲痕跡有點明顯……但若是真的不舒服呢?

因為擔心,奉庚反而不敢賭了。

只可惜他現在身體太虛弱,沒法幫她解除血契,不然真的拖累了她可怎麽好。

南胡幫奉庚取來幹淨的常服,推門卻見他的尊上已經好好躺下了。

南胡一臉疑惑,她到底怎麽做到的?

坐在床邊的他姐妹正回過頭對他擠眉弄眼,一邊嚷道:“好難受,快去請醫師。”

南胡立刻轉身離開,不一會便帶着醫師過來了。

奉庚指着竹闕,正準備開口,卻被竹闕打斷。

“給他看。”竹闕指着奉庚說道,中氣十足。

魔尊奉庚拗不過,只好乖乖就診。

“羊醫師,資歷不是最老,但是嘴巴最嚴。”南胡小聲對候在一邊的竹闕說道。

“醫師能看出什麽端倪嗎?”竹闕問道,她知曉奉庚不願洩露魔氣失衡的事情,可眼下奉庚身體情況很不好,她又治不了,總得找醫師來看的。

“或許能,所以尊上總不太願意看醫師,有什麽都自己挨過去。”南胡低聲回道。

羊醫師一邊幫奉庚把脈,一邊撚着他的山羊胡子,若有所思。

“尊上體內寒氣過重,氣血凝滞,以至眩暈虛乏。”

“尊上體質特殊,許是消耗過度,氣息失調,傷及經脈。”

“老朽開幾服藥,尊上需按時按量服用,可暫時緩解,但想要恢複,還需長期将養。”

南胡陪着羊醫師下去開方子,竹闕則賴在床邊,仍一副病恹恹的模樣。

奉庚見她的樣子,忍不住苦笑幾聲:

“本尊怎麽覺得,你瞧着比本尊還要更嚴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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