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晚飯t後, 奉庚和北琅收拾碗碟,南胡偷懶溜到屋外, 被竹闕注意到,便拉着他一起坐在木屋前的大石頭上說話。
“啥事啊姐妹。”南胡掏出一把瓜子磕着。
他覺得這大石頭坐着不舒服,幹脆換了個姿勢蹲在石頭上。
竹闕拍了怕腰間的乾坤袋,問南胡道:“你的乾坤袋可以多借我一陣子嗎?”
南胡聽言,磕着瓜子笑出了聲,他原也不是小氣的人, 沒準備立刻就要回來,但聽竹闕這麽問,倒有些好奇這乾坤袋對她是不是有什麽特殊用途,便問道:
“你有很多東西要裝嗎?”
竹闕認真點頭, 從大石頭上滑下來蹲到地上。
她蹲在石頭邊,開始從乾坤袋裏往外掏東西, 一邊念念有詞:
“黃辣椒, 青辣椒,紅辣椒,長茄子, 圓茄子, 巨大西紅柿,黃果子, 黃果子, 黃果子……”
南胡看得呆愣在原地,瓜子也忘了磕。
“不是姐妹。”南胡看到竹闕還在繼續往外掏那個“黃果子”,将瓜子收了, 從石頭上下來蹲到竹闕身邊,哭笑不得地打斷她, “你怎麽收這麽多蔬菜果子?”
南胡掂了掂那個“巨大西紅柿”,心想這命名方式真是簡單直接。
“這些都是剛摘的新鮮的,我吃不了,只能用這種方式留住了。”竹闕盤腿坐到地上,說着拿起一個圓茄子湊到鼻子邊嗅了嗅,欣喜于其散發的淡淡清香。
南胡撿起一個金黃色的果實,他打量着這些蔬菜果子外面都被竹闕用靈力好好包裹住,以此方式留住他們的新鮮狀态,心想竹闕是真心喜歡這些農作物啊。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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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對‘蜜望子’的偏愛有點太明顯了吧!怎麽這麽多個!”
南胡覺得好笑,舉着手中金黃色的果實,忍不住說道。
“啊?這果子原來叫‘蜜望子’?”竹闕驚訝地拿起一個問道。
“你收了這麽多居然不知道叫什麽?”南胡也滿臉驚訝。
“這是在邊界的村子旁邊……”竹闕正解釋着,話說一半卻被南胡打斷。
“山腰上一篇野果林。”南胡接話道。
“你怎麽知道的?”竹闕滿臉疑惑。
南胡瞥了瞥木屋方向,心想,我當然知道,最終卻沒有多說什麽,只含糊道:“之前見過。”
南胡和竹闕蹲在一處,突然想起件事,試探着問竹闕:“你是不是有個叫竹荪的姐妹?”
竹昇?南胡怎麽知道竹昇阿姊的!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竹闕一時傻眼,手中的圓茄子都吓掉了,骨碌碌滾到一邊,她趕忙起身去撿。
撿茄子的片刻時間裏,竹闕腦中思緒飛閃。
南胡若真的知道她的天界身份,絕不該是這麽平淡的反應。
而且這麽大的事情,也一定是奉庚親自來找她說……換言之,奉庚現在都不知曉的事情,南胡怎麽會知道,還跑來問她?
一定是誤會。
雖冷靜下來些,竹闕卻還是怕說錯話,于是将茄子撿回來後,只低着頭不敢多說什麽。
南胡見竹闕恹恹的,覺得十分內疚,不該提起竹闕的傷心事。
尊上之前就同他說過,竹闕很想念她那個離散的姐妹。
可現在問都問了,這事情也總得問清楚才好繼續辦下去,于是南胡便硬着頭皮繼續說道:
“你可以再多和我講講你的小姐妹有什麽特征嗎?”
“啊?”竹闕沒想到南胡會來這麽一句,不禁疑惑。
“就是……她不是蘑菇精嗎?”南胡生怕說錯話惹得竹闕傷心,小心地解釋着,“她長什麽樣子?或者她的真身長什麽樣子?和其他的蘑菇精比有什麽好區分的特點?”
“哈?”
蘑菇精?
竹闕懵了一會,突然想起她之前為了掩飾酒後失言,和奉庚扯過一個“竹荪”阿姊。
她當時和奉庚說那個叫做“竹荪”的蘑菇精和她一起長大,但是離散了,很想她之類的,好歹蒙混過去。
竹闕默默松了口氣,南胡果然不知她的身份,但是……
竹闕斜了眼南胡,心想奉庚幹嘛和南胡說這個呀?他閑的嗎?
而且南胡也太八卦了吧,竹闕扶額。
可見南胡滿臉懇切的樣子,竹闕一邊感嘆這只狐貍對八卦的熱忱,一邊揉着頭發開始現編。
“嗯……她的真身和普通蘑菇不太一樣,頭上頂着個黑色的帽子……然後下面撐着網紗一樣的傘蓋……”竹闕一邊說,一邊鬼鬼祟祟地瞥南胡的表情。
還好南胡并未懷疑,又問她道:“她會變成人形嗎?容貌如何?”
“會的。”竹闕答道,她腦中浮現出竹昇阿姊的樣貌,便照着竹昇阿姊的模樣開始描述,“她比我清瘦高挑些,鼻梁挺拔,眉眼比較英氣,平素喜歡穿淡色的衣裙……”
南胡聽完竹闕的描述,若有所思地咕哝道:“這樣或許好找些了。”
“找?找什麽?”竹闕一頭霧水。
南胡想着直接告訴竹闕算了。
他轉頭看了看木屋方向,奉庚和北琅還在屋內忙着,便往竹闕那邊挪了挪,湊近了低聲道:“姐妹,其實尊上在着人替你尋竹荪阿姊呢,也叮囑我和北琅關注着。”
竹闕捏着茄子楞在原地,表情錯愕。
原來南胡并不是八卦,問她許多是因為這個嗎?
那她胡扯了這麽一堆,魔界可并沒有這樣的蘑菇精呢,這要如何能找到?
無形中坑了南胡啊……
竹闕怎麽想都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畢竟這是牽扯到她身份的事情,她支吾了半天,最終只從嘴裏擠出一句:“謝……謝謝。”
“嗨,謝我什麽。”南胡擺擺手說道,“去謝尊上吧。”
“因為聽你說是離散了的親人,很想念她,尊上可是很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竹闕聽南胡提醒才意識到,這不過是之前她随口胡編的,她自己都不記得了,沒想到奉庚卻記在心裏,還要幫她尋找這個親人。
竹闕嘆了口氣。
南胡見竹闕又蹙眉又嘆氣的,以為她想起那個蘑菇精心中難過,便故意将話說得活潑些,安慰她道:
“別傷心呀姐妹,你現在不是有尊上,還有我和北琅,以後都是你的親友。”
竹闕本就愧疚,聽完南胡的安慰更難受了,她對着南胡擠出一個笑來,然後繼續低頭玩茄子。
心中暗道……
造孽呀。
收拾妥當後,南胡和北琅先回魔宮了。
奉庚解開攀搏,散開寬大的袖子,站在木屋門口問竹闕道:“要去菜園子裏坐坐嗎?”
竹闕自然不會拒絕去菜園子這樣的邀請的,正要答應,卻突然警覺起來,從乾坤袋裏掏出桃花釀壇子,搖晃着酒壇聽了聽響動,接着說道:
“你要去菜園子繼續喝酒嗎?我這桃花釀可沒剩多少了。”
“不喝不喝。”奉庚哭笑不得,回她道,“吃飯的時候不還大方得很,怎麽現在對本尊又小氣起來。”
“你不是說這是最後一壇了嗎?”竹闕噘嘴道,“你要多留幾壇,我也不必這麽小氣了。”
“倒怪起本尊了。”奉庚笑她無賴,卻答應道,“好好好,不和你搶。”
今夜月亮并不圓,但月色清朗,兩人往菜園方向緩步行去。
菜園裏的苗被清理過,露出許多空地來,而留下的那些,或将根紮得更深,或鑽出些嫩芽,又或者奮力将果實結得飽滿,總之沐浴着月光努力長着。
那蓬勃的樣子,讓人覺得若極安靜的話,便能輕易聽到它們滋滋生長的聲音。
竹闕跟着奉庚在菜園子找個空地坐下,她瞥了瞥奉庚的側臉,想起南胡方才和她說起尋找蘑菇精的事情……
道謝的話實難開口,一方面怕言多有失,也因為竹闕心中知曉這不過是個大烏龍,特意向奉庚道謝好像更奇怪了。
唉,撒了一個謊就要再撒好多謊來圓。
竹闕撐着下巴擡頭望月亮,混亂的思緒也并未一直占據她腦海,不多時她便因旁的事情出神起來。
奉庚見竹闕不似往日活潑,好奇她在琢磨些什麽,便開口詢問:“是累了嗎?怎麽一直在發呆?”
“不累呀。”竹闕同奉庚笑了笑,繼續望着月亮說道,“突然有些感慨罷了。”
奉庚聽眼前的小蘿蔔精說起“頗有感慨”這樣的話,只覺得她突然浮現出些老氣橫秋的氣質,十分違和,忍不住跳戲地笑出聲來。
“你老笑我!這又有什麽好笑的!”竹闕咬牙說道,十分不爽地将胳膊抱在胸前。
“不好笑。”奉庚見竹闕有些急了,忙說道,他壓住嘴角,轉而認真問她,“那你有什麽感慨?”
竹闕還有些不爽,便沒立刻搭理他,而是自顧自又發了會呆,接着才慢悠悠說道:
“感覺大家其實沒什麽不同。”
“嗯?怎麽說?”奉t庚見她說得認真,便仔細聽起來。
竹闕回憶着天界生活的那些日子,雖要遵守的規矩繁多,但天界總不乏調皮搗蛋的小仙,今日争吃食,明日有些無傷大雅的口角,現在看來,其實也是一種熱鬧。
竹闕從小接受到更多的是天界仙君仙子們的友善,不論這是否和她尊貴的地位有關,她确實過得少有憂慮,随便想想便是有趣美好的回憶。
天界像竹昇阿姊這般性格親善的人也是有很多的……
天界風光甚美,也不光因為天規森嚴,而是衆仙們都真心愛護天界草木建築,才有了長久不衰的美麗景色……
若讓她說起天界的好來,她能連着說一籮筐的話。
而若讓從前的她說起魔界的可憎,她也能細數各種傳聞,喋喋不休半日。
可現在她卻再罵不出那些話來。
牛嬸會早早起來,将頭發盤得幹淨利落,簪一枝還帶着露珠的鮮花,在魔城大街一角出攤賣香噴噴的肉麥餅;
馬奶奶孤苦伶仃,生活窘迫,卻還是會省錢買來餅子,分給流浪在魔城裏的那些孤兒們;
魔都邊界的村子,受到雪災影響,人們踩着爛泥共建屋舍,互相接濟幫助,一起熬過難關……
天界和魔界,大家又有什麽不同呢?
竹闕不知如何對奉庚詳細描述心中所想,除了她的身份不可暴露,還有便是,竹闕知道奉庚沒有像她一般對天魔兩界都融入了解過,因此也很難和她有相似的感受。
竹闕轉過頭,同奉庚對視着,說道:
“我只是覺得,大家都在努力生活呀。”
後面一段時日竹闕在魔宮過得十分惬意自在,白日裏奉庚大多需要待在議事大殿處理政務——她聽說城中流浪孤兒收容和貼補孤寡老人相關的新令已經開始推行了,此外雪災後還有很多旁的事情要處理。
竹闕也不願像之前那樣耽誤南胡的時間,不需要南胡費心看顧,她白日裏自己在魔宮的犄角旮旯四處穿行,倒也樂得自在。
許是奉庚提前叮囑過,不論竹闕以人形還是蘿蔔形态在宮中四處行走,撞見了宮侍也從未被阻攔過。
竹闕大多情況下還是願意保持蘿蔔形态,這樣既節約了靈力又低調,宮中大小孔洞也方便她鑽。
她将乾坤袋挂在脖子上,倒騰着兩條蘿蔔腿跑得飛快,倒是發現了魔宮中不少破碎的荒蕪綠地,或是夾在宮殿之間,或是在隐蔽的宮殿後方,總之十分清淨,有不少陽光還挺好。
竹闕躺在這無人打擾的僻靜地方自顧自曬太陽,暖洋洋地睡上一覺,實在美滋滋。
有一日她鑽到一處拐角,還發現了年代久遠的魔宮宮牆上有不少破損,雖看着不美觀,但卻給她提供了方便攀爬的搭腳處,她一路往上爬,竟直接到了宮牆最上方。
竹闕頂着風在上面坐了一下午,安安靜靜地遠眺着面前景色發呆,倒也不失為一種悠閑。
竹闕眼角瞥到一片墨色衣角,接着便聽到奉庚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這麽好的地方都被你尋到了。”
竹闕也不驚訝,這段時日一直如此,不論她鑽到哪個犄角旮旯,奉庚總是能尋到她。
她伸出蘿蔔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用像是對客人的語氣般豪邁道:“坐下一起吹風。”
奉庚攏了攏寬大的衣袖,他朝服還沒來得及換下,卻不拘什麽小節地坐到竹闕身邊。
竹闕覺得身形太小,一直仰着腦袋和奉庚說話怪難受的,便重新變作人形。她将兩只手撐在身後,慢悠悠擺着腿,心情愉悅。
轉頭卻見奉庚面露愁容。
“怎麽了?”竹闕歪了歪腦袋,打量着奉庚緊蹙的眉頭問道,“魔大尊上有什麽煩心事?”
奉庚見竹闕輕松悠閑,不願給她帶來憂慮,心中責怪自己方才出神,沒有将心緒藏好。他只笑道:“沒什麽,快傍晚了,風有些涼,你覺得冷嗎?”
“我不冷啊。”竹闕說道,卻還是有些在意,于是仍舊追問,“若不是什麽機密,不妨說給我聽聽。”
奉庚見她堅持,輕嘆了口氣,不再刻意掩飾,簡單說道:
“農收不太好。”
奉庚雖只說了幾個字,竹闕卻也知道嚴重性,忍不住想多問幾句:“是什麽農作物收獲不好了?”
竹闕問得認真,奉庚見她關心,答道:
“往年各種農作物的收成都不算太好,但勉強可以維系,今年蔬菜也沒有豐收。最頭疼的是谷物,今年收成格外不好。”
“而且之前的雪災還有別的影響,寒風過境,有一片産糧區土地凍結,壞了不少糧食。”
“雪原種不出谷物蔬菜,需要仰仗魔都的土地,壓力本就大,這樣一來,真是雪上加霜了。”
奉庚說完默了默,見竹闕悶聲不言語,怕将憂慮的情緒傳遞給她,便不再多說,轉移話題道:“上面風太涼了,回去休息一會吧,晚上還要去菜園。”
“啊,好。”竹闕答應着,沒有再多問別的什麽。
如往常一般,兩人夜裏去照顧木屋那頭的農作物,到了第二日,奉庚仍一早就去了議事大殿。
竹闕卻沒有像先前那般探索魔宮內的未知區域,而是在多有人穿行的宮廊上走來走去。
她維持着人形,路過不同的宮室,打量着來往宮侍的匆忙身影,一邊伸出手指卷着臉側的散發。
在旁人看來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實則滿懷心事。
不知不覺走到一處偏殿,竹闕見有個小身影坐在殿門口的柱子旁,十分顯眼。
她仔細瞧了瞧,看清那是個小男娃,頭頂一對斑紋豹耳,正将一條漂亮的花尾巴抱在懷中。
小小的孩子,不吵不鬧枯坐着,還滿面愁思。
竹闕怕驚擾到他,便慢慢挪到他附近。
那小男娃還是看到了竹闕,見她一直朝自己這邊張望,以為她是迷路的宮侍,便擡起腦袋對竹闕說道:
“大姐姐,我對宮中也不是很熟悉,問路的話,去找那邊的姑姑吧。”
小男娃一邊說着,一邊指着一個方向。
好乖巧的孩子,竹闕心想。
“我不是問路的。”竹闕回答着小男娃的話,徑直朝他走過去,見他并沒有要跑開的意思,索性在他旁邊坐下了。
“大姐姐不是宮侍嗎?”小男娃似乎挺開心能有個人一起說話,他轉過身,背靠着柱子,面向竹闕問道,“你沒有要忙的事情嗎?”
竹闕也側過身,并未解釋自己的身份,只說道:“暫時不忙。”
接着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呀?”
“我叫卡薩。”小卡薩心想宮裏的大姐姐總不該是什麽壞人,便大大方方地告訴了竹闕。
竹闕心想這個名字怎麽有點耳熟,又盯着他毛茸茸的一對耳朵,這才想起她之前趴在議事大殿的琉璃窗上,看到奉庚接見的部族首領中,不正有這小男娃嗎。
她記得還有個受傷的獨臂親衛和小卡薩一起,奉庚還留他們在宮中養傷。
想及此處,竹闕問小卡薩道:“之前和你一起的親衛呢?你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
“艾葉哥哥嗎?他喝完藥,正在內室休息呢。”小卡薩答道,“我讓幾個姑姑都留在內室照顧艾葉哥哥了。”
“他的傷養好了嗎?”竹闕問道。
小卡薩搖搖腦袋,皺着小小的眉頭,看來這便是他滿臉愁思的主要原因了,只聽他說道:“艾葉哥哥的傷一直反複,前天還突發高熱,今天才退燒,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好。”
竹闕聽言,側過身往偏殿門內看了看,坐在這裏看不到內室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