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小卡薩見竹闕重新笑起來, 小孩子天真無心機，便也跟着咧嘴笑起來。
他聽竹闕問冰釣的事情, 又開心地比劃t着同她描述冰釣的細節。
竹闕卻并不能聽進去，而是自顧自出神，被腦中思緒淹沒。
想想自己小時候，是否也這麽模仿着周圍人的言談，在不知不覺間承下了兩界仇恨呢？
一直以來堅信的善惡，人雲亦雲的善惡, 便就是真的善與惡了嗎？
其實在聽聞奉庚提起魔界農作物欠收後，竹闕便不自覺多思。
她知曉自己在這方面有所長，或許真能想出解決困局的辦法……
可是她應該出手嗎？真的要幫魔界嗎？
要不要旁觀呢？
但當她糾結這些時，在魔界所見的鮮活面孔便會浮現在腦海中, 等她反應過來，便發現自己已經不自覺開始思考解決方法了……
于是她再次自我懷疑起來, 像這樣反反複複, 越發混亂。
直到見小卡薩說起天界時，展露兇相，她好似看到一面鏡子, 照出自己的模樣。
竹闕一時覺得, 天界帝女的身份桎梏顯得有些可笑，若一味被這身份束縛住言行與選擇, 那自己和沒有足夠判斷力、只懂得跟着長輩們模仿重複的稚童有什麽分別？
她第一次想跳出身份的桎梏。
若非天界仙子, 僅僅身為竹闕的她，會怎麽選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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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魔尊大人。”
竹闕原本只呆愣愣地瞧着小卡薩的嘴一張一合, 說話內容全然沒有入耳，聽他叫起“魔尊”, 思緒才突然被拉回。
小卡薩乖巧地行禮，竹闕轉身，果然見奉庚同北琅朝這邊走過來，他們身後還跟着兩名醫師。
竹闕正想着旁的人在場，她是不是也要象征性行個禮做做樣子，沒想到奉庚卻率先開口同她笑道：
“你怎麽也在這裏？”
竹闕擡眼打量着奉庚，他身着厚重朝服，頭頂冰冠沁出絲絲涼意，周身裝扮無不散發着威嚴氣派。
但對她說話時，他的神情語氣還是和平常一樣溫和。
小卡薩鬼精地轉着眼珠子，在竹闕和魔尊大人之間來回打量，傻子也能看出他們很熟，關系很不一般。
看來這個大姐姐是新來的魔尊親衛。
小卡薩十分肯定地想着。
“我瞎逛過來的。”竹闕回應道，她伸手摸了摸小卡薩的腦袋，“正聽他說冰釣的事呢。”
“你們是來……”竹闕問道。
“來探望艾葉，聽說他傷口一直不好。”奉庚說及此處，神情重歸嚴肅。
“艾葉哥哥在內室呢。”小卡薩一邊說着一邊領魔尊大人進入殿中。竹闕也跟上。
北琅緊跟着小卡薩，走一段便推開一重門，一連過了四重門，這才拐到內室。
內室門窗都緊閉着，小卡薩輕聲道：“艾葉哥哥不能吹風。”
殿內四重門重新關上，內室十分寂靜，全然聽不見殿外聲響，幾個年長宮侍正立在床邊，見到魔尊大人便安靜地行禮。
在這樣的氣氛下，竹闕也不自覺放輕了呼吸聲。
艾葉躺在床上昏睡着，但見他呼吸過于深沉，竹闕下意識覺得不妙。
兩名醫師替艾葉看診，又查看了艾葉外用內服的藥，接着小聲商量了片刻，然後低聲回話：
“尊上，之前開的藥并無任何不妥。”
“但他傷口始終無法愈合，創面又太大，一直這樣拖下去，莫說流血過多承受不住，傷口也很容易感染，如此便有性命之憂啊。”
奉庚閉眼嘆了口氣，眉頭緊鎖，他素來知曉陰火之力造成的創口極難愈合，但聽醫師親口說出艾葉的情況，心中還是滋味複雜。
小卡薩在醫師開口說話的時候就湊到竹闕身邊扯住了她的衣袖，聽聞艾葉哥哥會有生命危險，更是不自覺将小小的拳頭捏緊了。
竹闕蹲下身，輕輕拍了拍小卡薩的肩膀，湊近了低聲安慰他道：“會沒事的，不要怕。”
她放輕了腳步湊到床邊，幾個姑姑正在給艾葉換藥，因他的創口始終不愈合，拆下來的繃帶，尤其是裏面幾層，浸了許多仍是鮮紅的血。
幾位姑姑做事十分穩妥，手上力氣極有分寸，但昏睡中的艾葉卻還是露出痛苦的表情，額頭冷汗涔涔。
小卡薩方才還在和竹闕描述艾葉帶他冰釣的事情，她腦海中想象一個笑容陽光的年輕人，站在雪白刺眼的冰湖上，擡起有力的胳膊，告訴小卡薩又釣到一條肥碩大魚……
可這年輕人此時正卧在床上，瘦弱蒼白，虛弱的樣子讓人看着揪心。
繃帶完全拆開後，駭人的斷臂創口便露出來。
竹闕見到創口，似乎注意到什麽，她蹙起眉頭，湊近了查看。
這傷口上，分明殘留着絲絲縷縷的陰火氣息。
竹闕滿臉震驚，震驚之餘，方才心中諸多疑慮糾結，突然就有了答案。
豁然開朗。
她不要旁觀。
若非天界仙子，僅僅身為竹闕的她……
想救。
竹闕表情重歸平靜，眼神與以往有些不同，她回頭與奉庚對視一眼。奉庚會意，趕忙湊上前詢問：“怎麽了？”
“創口上面有陰火殘留。”竹闕低聲道，“不知道有沒有用，但我想試試。”
奉庚聽明白竹闕的話，便讓北琅帶着其他人退下。
北琅伸手牽小卡薩，他卻不願出去，小卡薩眼中噙着淚水，卻仍舊忍住沒有大聲吵嚷。北琅無奈，只得将他抱起來，領着其他人退到一重門外，又将門關上。
內室只餘奉庚和竹闕二人立于床側。
竹闕盤腿坐下，細細打量着仍在不停滲血的創口，醫師用藥協助止血，但只拆下繃帶的這麽一會功夫，滲出的血水已然洇濕了床單。
竹闕神情嚴肅，仔細辨認着細微的陰火氣息，接着雙手結印，将靈力彙在掌心，推向滲血的創口。
奉庚沉默地立于一旁。
他原知道陰火造成的傷口很難恢複，卻并不知這是否和陰火殘留相關，也感受不到陰火的些微殘存。
竹闕對陰火感知的敏銳程度異于常人，也只有她可以清理，或許真的能救治艾葉。
得益于一直好好積累靈力，竹闕并不覺得太吃力，只是這些細微的陰火殘留已經融于創口的血肉中，查探辨別起來頗費神。而且陰火被消解後，眼見着先前已經止住血的地方又再次破潰開，出血情況竟變得比之前還嚴重。
竹闕看着心驚，但她已經盡力小心，若想清除殘餘，必須經此一遭。
奉庚見血流不止，心中不免急迫，但他仍舊沉住氣，相信竹闕的判斷。
終于消解幹淨，竹闕又自己檢查了一番，接着将手收回，忙轉頭對奉庚說道：“快讓醫師進來止血。”
兩位醫師進門後，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趕忙幫艾葉止血。
艾葉的臉色瞧着更加蒼白了。
奉庚怕人太多，有礙醫師診治，便帶着北琅、竹闕到外間等候，小卡薩被北琅牽着，不停地回頭瞧，但終究沒有太犟，也乖乖出去了。
幾人等了小半日，竹闕心中惴惴，生怕自己好心辦壞事，實在坐不住，不停地來回走動。
奉庚拉她坐好，又握了握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焦心。
竹闕沉了沉氣息，她手指輕動，感受到奉庚的大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溫柔有力。
醫師終于出來，忙禀道：“血止住了，藥終于起作用了！”
醫者父母心，說起這樣的好消息，醫師的面上帶着止不住的笑意。
小卡薩甩開北琅的手，率先沖進去。
竹闕幾人緊跟其後。
艾葉的面色仍舊蒼白，但呼吸瞧着平穩許多，竹闕終于放心下來。
她打量着着趴在床邊的小卡薩，發自內心地露出笑意。
即便獨臂，應該也不會影響他在冰湖釣到大魚吧，竹闕心想。
累了大半日，緊張的情緒實在消耗精力，竹闕答應小卡薩後面還會來找他玩耍，便跟着奉庚回去了。
竹闕沒有力氣再去魔宮的犄角旮旯探索，準備直接回寝殿。
奉庚還有其他事務要處理，分開前，竹闕扯了扯奉庚的袖子，一眼嚴肅地說道：
“我晚上有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
“巧了。”奉庚聽言卻笑道，一臉神秘地，“本尊也有事和你說。”
“啊？什麽事？”竹闕問道。
奉庚卻不透露，只笑着讓竹闕快回去休息。
竹闕掏出墨玉花盆擺在寝殿窗邊，窩進花盆，曬着太陽美美地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見奉庚已經處理完各項事務回來了，周身也已經換上輕便的常服，正倚着茶桌看東西。
“你回來啦。”竹闕揉了揉蘿蔔眼說道。
“嗯。”奉庚見竹闕醒了，便放下手中事情，擡起臉同她笑道，“等你一起吃晚飯。”
竹闕打了t個哈欠，心想有什麽好等的，桃花釀前幾日已經喝完了，淘米水她什麽時候都能喝，也不一定非要等到飯點。
奉庚走到窗邊，從桌上将墨玉花盆端起，竹闕正好懶得動，便窩在墨玉花盆裏任奉庚将她端到寝殿側間，擺在餐桌上。
這段時日，奉庚會将木屋那邊豐收的菜收到魔宮這邊，讓廚房用這些食材做飯，所以竹闕瞧着餐桌上的菜還是那麽幾樣，沒什麽稀奇的。
怎麽沒看到淘米水？竹闕心生疑惑，不是等她一起吃飯嗎？
接着看到奉庚出了側間，再回來時，手中多了個小酒壇。
竹闕看他取來琉璃盞，将封好的酒壇啓開，她心想總不該是桃花釀，便提不起什麽興趣。
可壇口啓封後，一陣濃烈的香甜果味四散開，是竹闕十分熟悉的特別香氣。
“蜜望子！你用蜜望子釀了酒！”竹闕困意全無，立刻化成人形湊過去瞧。
“對。”奉庚笑道，一邊将酒倒入琉璃盞中。
竹闕打量着淡金色的清澈酒液，滿臉期待。
她端起酒杯小心嘗了一口，酣香清甜，舌尖微麻，心中只覺十分暢快，沒想到她竟有機會親口嘗嘗蜜望子的滋味，雖說是以酒的方式。
奉庚正眼含笑意地注視着她，接着也端起手中琉璃盞淺嘗了一口，然後說道：“還不錯，但剩下的再多釀幾個月，滋味會更好。”
“剩下的？”竹闕滿眼放光，“剩下多少？”
奉庚笑道：“夠你喝到下個果季了。”
竹闕滿臉歡欣藏也藏不住，捏着酒盞問道：“你是怎麽想到釀酒的？”
“你當時說想嘗滋味，本尊想着描述給你聽，不如讓你親口嘗到。”奉庚笑着回道，他見竹闕開懷便也跟着開心，又不忘提醒竹闕道，“但是不要貪嘴，一次不要飲太多。”
“不貪嘴不貪嘴。”竹闕笑嘻嘻道，“我留着慢慢喝。”
竹闕嘬了一小口，突然想起什麽，問奉庚道：“诶？采果子的事情是不是南胡負責的？”
“對，确實是南胡幫忙。”奉庚聽言點了點頭。
竹闕笑出聲來。
怪不得呢，當時在木屋前和南胡蹲着講話，他又知道“蜜望子”的名字，又知道長在哪裏，一副了然的樣子，還藏着掖着不多說，原是在幫奉庚瞞釀酒的事情。
得了好處自然不能忘了好姐妹，竹闕如此想，笑嘻嘻地問奉庚道：“那要不要給南胡他們留幾壇？”
“已經留了。”奉庚笑道，“但你若想多分他們幾壇，都可以。”
“這些果釀本就贈予你，你來決定就好。”
竹闕點點頭，一臉滿意地将酒盞湊到鼻前，輕嗅甜甜的果酒香氣。
卻聽奉庚問道：“你白日裏說有重要的事情和本尊商量。”
“是什麽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