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桂花公子說道:“蓮花做事素來随心, 若遇到看不慣的客人,便會冷臉相待, 拂袖而去也是有的。”
“有些客人因此很偏愛蓮花,但大多慕名來此的,匆匆來去,便只更樂意遠觀了。”
竹闕見那些倚欄觀望的客人們,掩面笑着,臉頰緋紅的, 看起來一個個都喜歡得緊,但她們身邊卻陪着別的持花公子。
“看似情真,其實也還是當成買賣計算着得失罷了。”桂花公子本不該說起這些,只是他少與人深聊制酒之法, 今日遇到奉庚和竹闕,竟忍不住流露些許真實心緒。
竹闕默然, 奉庚亦默然, 端起酒杯遲遲未飲。
一曲畢,樓上笑語嫣然,花癡聲一片, 卻見蓮花公子起身, 立于臺上,持花轉身, 擡頭對着竹闕方向笑道:“今日有幸偶遇一女公子, 另蓮花一見傾心。”
“願将此花相贈。”
樓上一片嘩然,驚愕聲混着議論聲一陣陣響起。
蓮花公子卻踏着紛紛不斷的議論聲,朝樓上竹闕這邊走過來了。
竹闕渾身僵硬, 磕磕巴巴地問道:“贈……花?什……什麽意思?怎麽都在看這邊?”
桂花公子紅着耳朵掩嘴答道:“贈花便是,女公子可留宿蓮花處, 不必額外……”
“蓮花真是随心而為,贈花一事,樓內雖有相關規矩,但從未遇過……”
桂花公子話沒說全,竹闕卻聽明白,大抵就是……在這個需要付錢雙修的地方不用付錢就可以雙修。
她嘴角抽搐着,這一見傾心得也太……不靠譜了點。
奉庚将端着的酒杯重重放下,這酒杯竟不知何時被他握得碎裂開,方才放下便散成幾片,酒淌得滿桌都是。
Advertisement
桂花公子忙收拾桌上狼藉,竹闕則扯過奉庚的手看他有沒有被割傷。
真是慌亂不堪。
南胡見奉庚連杯子都捏碎了,趕緊跑去鄰桌扯北琅,後者還在狀況外,只當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
南胡揪起北琅便往奉庚那邊走去,正差了幾步,跟在蓮花公子後頭。南胡抽了抽嘴角,心想這小藕帶怎麽就看上小蘿蔔精了,他怕是還不知道自己身處如何“危險”境地。
“幹嘛幹嘛!”北琅甩開南胡的手,南胡揪住他的衣領,勒得他喘不過氣來,“非要湊近了看麽,坐着邊吃邊看不就好了!”
“你真當是去看熱鬧啊!”南胡翻了個白眼,這呆頭狼真是遲鈍得很,“怕是要打起來!”
“打起來?”北琅整了整衣服,奇怪道,“為什麽會打起來?”
南胡哪裏知道會不會打起來,他以前也從未見過奉庚喜歡誰是什麽樣子,誰知道他會做什麽!
南胡懶得再跟他啰嗦,只提着裙子趕過去,北琅便也跟上了。
蓮花公子于先前拼好的兩張桌前站定,笑得春風拂面。
奉庚一張臉,黑得仿佛用毛筆蘸蘸便能寫出字來。
竹闕坐立難安,腦中盤算怎麽拒絕。一會直接說“太突然了”,應該可以,她心中如此想道。
蓮花公子雙手持着那支含苞待放的蓮花……
遞到奉庚面前。
竹闕呆愣在原地,眼神空洞。
好嘛現在不僅突然,且十分離譜,但……
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竹闕從主角變成看客,頓時神采奕奕。
南胡驚掉了狐貍下巴,一個勁地掐北琅。
“诶疼疼,別掐了。”北琅低聲怒道,一邊将南胡的手拍掉。
南胡見北琅毫不驚訝,問道:“你猜到是家主?”
“昂。”北琅揉着被掐得生疼的胳膊,随口答道。
“你怎麽猜到的?”南胡追問道,
“有什麽好猜的?蓮花公子不是被家主選去了嗎?”北琅一臉理所應當的表情。
南胡深深吸了口氣,原來如此……他先入為主地認為幾人裏只有小蘿蔔精是女子,再加上奉庚時刻板着張臉,自動成為背景,讓人總以為那小藕帶在和小蘿蔔精互動……竟忽略了這麽明顯的事情。
南胡不可置信地瞧了瞧北琅,發現北琅竟是個大智若愚之狼,好似比眼前熱鬧更讓他驚訝。
南胡觑了觑奉庚面前被捏碎的杯子,心道他想必原本也以為是竹闕,現在發現這個熱鬧是自己,怕是能再徒手捏碎十幾二十個杯子。
奉庚端坐原地,風雨不動,穩如泰山。
然後幹脆将眼睛閉上。
他可真想直接化出男身,在這蓮花公子面前緩緩升t起,怕是還比他高半個頭。
竹闕見奉庚将大家晾在一旁,一副要入定的樣子……那怎麽行,到手的熱鬧可不能飛了,她伸手推了推奉庚,催促道:
“快接呀!”
奉庚緩緩睜眼,定定地斜眼盯着竹闕,心道:接什麽接?真要本尊留宿此處嗎?
竹闕好似聽到他心中所想,竟接着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留宿就留宿啊,搞不好能打聽到樓主相關的事情。”
奉庚态度如此倨傲,蓮花公子卻絲毫不惱,他見這位飒爽的女公子将所有人都不放在眼裏,真的是……
更心動了。
“他還能欺負了你魔大尊上啊。”竹闕低聲催促道。
奉庚仍舊沒有動作,也不說話,只斜眼瞧竹闕。
她倒是大方啊。
“快接吧,大不了我和南胡北琅陪你一起。”竹闕哄道。
奉庚聽竹闕說不會由他一人,這才輕輕伸出一只手。
蓮花公子面色微紅,将那支蓮花雙手奉上。
如此,晚膳間其他桌多了許多談資,甚至有好幾個女公子刻意逛到竹闕和奉庚附近,只想瞧清楚奉庚的模樣。
蓮花公子坐在奉庚身邊,再顧不上竹闕,方才照顧竹闕不過因為她是奉庚好友,兩人又一直擠在一處。
既然奉庚接了花,他也不再壓抑本心,只眼波流轉地,滿心滿眼都是奉庚,又是夾菜又是倒酒,十分殷勤。
他打量奉庚仍是滿臉冷淡,心中卻愈發喜愛。
桂花公子早已坐到竹闕身邊,見蓮花公子如此,止不住地笑他,他低聲同竹闕說道:“從未見蓮花如此過,他竟動心至此,真是奇景,該找梅花将這場景細細畫下來。”
竹闕嘴唇微微顫抖着——一直憋笑讓她快要喪失控制表情的能力,她低聲回道:“确實該畫下來。”
她雖沒有這樣的畫技,但也要将奉庚鐵黑鐵黑的表情牢牢刻在心裏,以後難過的時候便拿出來想一想。
竹闕轉頭瞧,南胡和北琅不知何時湊到一塊,津津有味地看着熱鬧,瓜子殼都堆好幾盤了。
奉庚知道周圍不少人關注着他,他卻始終不動聲色,該吃吃,該喝喝,默默挨着時間。
竹闕看熱鬧之餘也不閑着,仔仔細細将晚膳出現的菜蔬一一錄到小冊子上。
竹闕注意到那位最後抵達的年輕女公子竟最先上樓,她始終親密地牽着石榴公子的手。
晚膳結束,有幾位女公子下樓返家了,也陸陸續續有人在持花公子的陪同下上樓。
原本清雅的廳內竟顯得有點冷清。
奉庚飲完最後一口酒,幹脆地起身,提着裙子往樓上走去,蓮花公子護在奉庚左右,引他上樓。
南胡見狀吓得手裏雞爪子都掉了,
來…來真的?
竹闕立刻收好小冊子,同桂花公子道別後,跟着跑了上去。
南胡和北琅見竹闕如此舉動,也趕忙支走身邊二位公子,匆匆跟上竹闕。
被抛下的三位公子面面相觑,但想着這幾位女公子并非不講道理之人,或許只是有話要說,蓮花自能應付過來,于是并未多加阻攔。
蓮花公子推開三樓客房的門,奉庚卻并不進去,只冷淡地用眼神示意蓮花公子先入內。
奉庚見蓮花公子進到房內,他才不緊不慢地邁步入內,卻将客房的門大開着,接着示意蓮花公子在桌邊坐下。
蓮花公子不明白這位女公子的用意,只由着她,溫和有禮地替她準備茶水。
然後竹闕突然出現在客房門口。
接着是南胡,再接下來是北琅。
然後竹闕将門關上了。
蓮花公子微微蹙起眉頭,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奉庚,也替自己倒了杯茶水,默默飲了一口,定下心神。
接着緩聲問道:“這是何意?”
面前幾人這架勢,好似來者不善,可他先前也同竹闕交談過,知道她是個十分親和友好之人,而這另兩位也沒有面露兇光,這倒讓人看不懂了。
一陣沉默。
竹闕琢磨着要不要直截了當地問起樓主下落,不想蓮花公子卻率先開口了。
“莫非……你們想一起?”蓮花公子端着茶杯問道,努力壓抑着驚訝的語氣。
奉庚真想立刻起身捂住竹闕的耳朵,奈何竹闕已經瞪起一雙眼睛,她腦內爆炸,眼神空洞,卻又因吸收了詭異的知識,眸中流露出奇怪光彩。
蓮花公子見幾人仍舊沉默着,有些局促不安地,對奉庚誠懇道:“雖不合樓內規矩……但只要女公子歡喜,便也……”
“好了。”奉庚重重放下茶杯,沉聲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沒想到你竟是這樣的蓮花公子,竹闕心中暗道。
“可別對着我們家主亂說話了!”北琅也有些急了,雖不太懂現下到底在聊些什麽,但既然奉庚出言阻止,他便也要幫忙說話才行。
北琅指着竹闕正色道:“正兒八經的家主夫人在此,說話留心些。”
南胡捂臉,北琅還是呆,現在他們四個可都是女子,他竟忘了改口,真是說話不過腦子。
如北琅所願,蓮花公子不敢再開口說什麽,只是一臉愕然。
這是……極開放的家族啊。
竹闕好似被切成蘿蔔塊又重新拼起來,渾身不自在。
啊,好想鑽進乾坤袋裏待一會。
奉庚沉默不語,他雖不喜蓮花公子為人,但想到今日晚間他贈花一事,或許還是有幾分真心的。
既然交付真心,那化作女身的事情還是告訴他比較好,否則一直讓他被蒙在鼓裏,欺瞞得太狠,總讓人心中不舒服。
奉庚想定了,也不再遮遮藏藏,直截了當道:“我并非女子。”
一旁三人甩頭瞧向奉庚,三臉震驚。
怎麽就說出來了!
蓮花公子聽言,卻容色平靜,沉默須臾後,緩聲說道:
“男子,也不是不可以。”
一旁三人又立刻甩頭瞧向蓮花公子,滿臉驚愕。
竹闕駭然,問奉庚道:“你給他灌迷魂湯了?怎麽癡成這樣?”
又轉頭對蓮花公子說道:“今天才見一面而已,就這麽要死要活了嗎!”
北琅憤慨道:“家主夫人在此!”
“你別出聲!”南胡對着北琅腦袋上鑿了一下。
吵吵嚷嚷間,蓮花公子卻十分平靜,他開口,低聲地對着奉庚說了句話,房內吵嚷的幾人卻都安靜下來。
竹闕聽清了,他對奉庚說道:
“你很像一位故人。”
竹闕默然,那些一見傾心的濃烈情感,好似也能說得通了。
“眉眼有三分相似,神态動作,卻有七分相似了。”蓮花公子垂眸說着,嘴角挂着一抹苦笑。
“或許有些冒犯,但贈花也只是想與女公子回避衆人,攀談幾句罷了。”
“多謝你坦誠相待,但你說的這些,終究與我無關,我再像……也不過只是像罷了。”奉庚說道。
蓮花公子聽言,一時語塞。
“況且我已心有所屬,系于一人。”奉庚說得坦然,一直板着的臉卻露出幾分笑意,“只是她,也只能是她。“
“旁的人即便再像,怎麽能作數?”
奉庚說得誠懇,像是在勸蓮花公子,卻又好似表明心意。
竹闕睫毛顫了顫,不動聲色地暗暗捏住了袖邊。
蓮花公子打量着說起這些的奉庚,這位"“女公子”仍舊飒爽,可說起這些時,好似冰雪消融般,一直冷着的一張臉竟多了幾分柔和光彩,但眼神分明是堅定的,讓他也感受到其中不容置辯的意味。
房內沉默了好久,寂靜卻被蓮花公子幾聲苦笑打破,他扯了扯嘴角,低聲道:“是啊,她很愛我親制的香茶,你雖不怕燙,卻說不好。”
竹闕歪了歪腦袋,好像聽到了什麽奇怪的東西。
蓮花公子不再糾結先前的問題,嘆了口氣,問起旁的話題:“既不是為了尋歡,你們來萬香樓春甲門,是為了什麽?”
“看花。”南胡說道。
“吃菜。”北琅說道。
“打聽樓主。”竹闕說道,心想終于問出來了。
“樓主?”蓮花公子微微蹙眉,“你們找樓主做什麽?”
“找樓主做生意。大生意!”竹闕聽他語氣,像是與樓主熟識的,又怕他一口回絕,趕忙開始吹牛。
“樓主一般不見客的。”蓮花公子說道,“雖說樓主曾偶爾出現在春甲門,但機會還是十分少,你們若想偶遇,怕是很難。”
“那你能幫我們……”竹闕正要詢問,不想蓮花公子卻将竹闕的話打斷。
蓮花公子似是不甘心,轉身對奉庚說道:“公子若願與蓮花相約t萬香樓外一敘,蓮花願為各位約見樓主。”
奉庚見竹闕說話被打斷,斂起笑意,一字一頓回道;“全憑夫人定奪。”
竹闕聽言愣了愣,有些不敢替奉庚做決定,但見奉庚正笑着看她,這才開口說道:“可以。但我們要先見到樓主。”
蓮花公子嘆了口氣,應下來,接着詢問起他們的住處,說明日定有書信答複。
商量妥當後,奉庚幹脆地起身,他伸手攬過竹闕離開房間,只留蓮花公子一人打量着幾人離去的背影。
有素衣少年說要引他們幾人下樓,被幾人拒絕了,确實沒有必要,多一個旁人還會妨礙他們說話。
下樓的時候,竹闕走在奉庚後面,注意到他頭側的茉莉花竟悄悄地幹癟了。想起早上買的時候還挂着露珠,十分鮮嫩芬芳,晚上竟就幹了,心中生出些許難過。
南胡和北琅走在前面,瞧不見竹闕的小動作,她趁奉庚不注意,悄悄伸手将茉莉花取下,輕輕攏在手心。想到早間奉庚說的“長伴,莫離”那樣的話,突然有些恍惚。
他方才對蓮花公子說他心系一人……
可是……
她總歸是要回去的。
竹闕落在幾人後面,臉上默默漾起幾分苦笑,她輕輕攏着茉莉花幹癟柔軟的花瓣,心中滋味複雜。
長伴莫離什麽的,怕是一種奢望了。
她悄悄将幹掉的茉莉花收到乾坤袋裏,并沒有如往常一樣用靈力仔細包裹,她想象着它日後逐漸幹枯的樣子,最終也只能得個凋零腐敗的結果……
正如她的許多心緒一般。
正沉浸在思緒中,竹闕卻突然目光一凜,趕忙快行幾步拉住奉庚說道:“有陰火的氣息!”
萬香樓外,黑色身影一閃而過。
白岩才剛落腳,便立刻閃身離去,隐匿到更遠處。
“尊上怎麽會在這裏?”白岩窩在一處偏僻陰影中,望着萬香樓驚訝道。
“你怎麽一見到那小蘿蔔精就如此反常?”白岩滿臉鄙夷,“力量波動這麽大,太容易被發現了。”
“沒辦法,她身上的氣息實在香甜。”陰火之識的聲音在白岩腦中響起,
白岩難得沒有奚落陰火幾句,他現下和陰火相互融合,自能體會到陰火所說的“香甜”是何含義。
那小蘿蔔精身上的力量好似散發着誘人香氣,食物的香氣,讓陰火也讓他生出饑餓感,若靠得太近,似乎忍不住便要猛獸般撲上去啃食吞噬。
白岩輕輕眯起眼睛,搞不清這小蘿蔔精到底什麽來頭。
“陰火?這裏有陰火?”奉庚趕忙詢問道,滿臉嚴肅。
竹闕卻陷入沉默,生出許多疑惑,有些不确定地說道:“剛确實感覺到了,但一閃而過,現在已經沒了。”
“是錯覺嗎?”竹闕确實沒再感應到,倒率先不自信起來。
奉庚眉頭緊蹙,小蘿蔔精對陰火的感知向來敏銳得讓他驚奇,可正因只她十分敏銳,像現下這種狀況,他和南胡、北琅都是一頭霧水,也找不到辦法證實她的說法。
幾人在樓道中安靜地站了許久,竹闕最終搖搖頭,說那種感覺沒再出現。
“應該是弄錯了吧。”竹闕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奉庚覺得沒那麽簡單,但現在也确實查不清楚,只能多加留心,于是同竹闕笑道:“沒事,先回吧。”
第二日剛吃完早飯便收到蓮花公子的書信,說是四日後晚膳時分樓主會在春甲門廳內接待幾位,憑此信可直接進入春甲門內。
“要等四日呢。”竹闕撐着下巴嘀咕道,“感覺萬香樓是城內尋找菜種菜苗的最好選擇了,別的也沒什麽好多看的……可要是去雲夢仙鄉別的地方,四日又有點短。”
奉庚點頭表示同意。
他和北琅已然變回原身,只有南胡還沉迷女相不能自拔。
奉庚擡手輕輕觸了觸頭側,昨日的茉莉怎麽就丢了呢?一直回到住處才發現,也不知丢在何處,真是太可惜了。
“買包子的時候聽人聊起,菱州城後日晚上有煙花大會。”南胡磕着瓜子說道,“說陣仗大着呢,少說半個城的人都要去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吹牛。”
“等的這幾日索性随便玩玩吧,後日晚上一起看煙花去。”南胡提議道。
“聽起來挺有趣的。”竹闕忍不住心生期待。
“那便按照南胡所說,後日去看煙花。”奉庚笑道。
幾人便放松下來,抱着游玩的心情細細逛着城內街道,南胡和北琅總是亂跑,沒多久便找不見人影,只留竹闕和奉庚二人單獨相處。
煙花大會當晚又是如此。
“怎麽這麽多人啊!”
南胡聽來的消息果然不是吹牛,越往煙花大會的方向走人越多,還沒到燃放時間,街道上全是去看煙花的人,這數量可不止半個城的人。
竹闕滿臉無奈地被人群裹挾到一座石橋上,她沒有打算上橋的,本來就和南胡、北琅走散了,這下連奉庚也找不見了……
她有些慌亂地左右四顧着,被人群擠來擠去的感覺十分不好,好像被卸去了所有力氣,只能順勢而行,又憋悶,又壓抑。
然後她發覺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竹闕轉頭瞧去,竟是奉庚。
“跟緊些。”奉庚擡高了聲音同竹闕說道。
竹闕的手被奉庚緊緊握住,溫暖有力地,消弭了她的慌亂不安。
她好似突然有了方向——跟緊他,走去他身邊就好了。
人群雖擁擠,但奉庚牢牢地牽住她,又耐心地護着她,那麽去他身邊竟顯得如此容易。
竹闕跟着奉庚穿過大小街道石橋,逃離人群,拐進一條小街。
這條街臨着河道,不算偏僻,但被一排建築遮擋住,算不上看煙花的好地方,竟一個人都不見。
竹闕被推來搡去擠了半天,已經不在意找到什麽看煙花的好位置,只覺着這無人的小街真是個透氣的好地方,索性賴着不想再走。
奉庚由她開心,見竹闕站在河道邊叉腰喘氣,便将手揣在袖中,耐心地瞧她,滿眼笑意。
煙花大會竟開始了。
一朵巨大的煙花在空中綻開,竹闕被吓了一跳,擡頭去看。此處位置确實不好,原本圓滿的煙花被這排建築擋住了一部分。
不過卻擋不住它的絢爛
又一朵煙花綻開,一樣的絢爛迷人眼,點亮了半片天空,也将光投到竹闕臉上。
“哇!”竹闕笑逐顏開,眸子裏映着煙花的光彩,止不住地贊嘆着。
奉庚安靜地看着竹闕,突然便明白了煙花大會的意義。
竹闕踮起腳想要看得完整些,一邊興奮地扯着奉庚:“快看快看!”
“嗯。”奉庚笑着答應道,只将目光落在竹闕臉上,“看着呢。”
竹闕自顧自挪着位置,不知不覺與奉庚靠得十分近了,她并未注意到,只顧着欣賞空中變幻的焰火。
焰火在她臉上投下不同光影,奉庚看得出神,目光撫過她的眉眼,鬼使神差地,竟微微俯身,在她額間,印下淺淺一吻。
竹闕呆愣住,只感覺奉庚的嘴唇柔軟,吐息溫熱。她擡起眸子,對上奉庚的眼睛,那雙安靜的眸子很幽邃,好似藏着萬千洶湧。
奉庚的呼吸十分近,踟蹰地纏綿着,擾動她心中思緒,他并未抽離,也不願抽離,他的吐息越來越熱,靠近她的唇邊。
“噗”。
竹闕突然縮回一棵蘿蔔。
她心緒太繁亂,竟沒維持住人形。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奉庚甚至沒來得及接住竹闕,她便直接掉進了河裏。
奉庚趕忙下到河道邊,卻見蘿蔔竹闕漂在水面上,還一邊大聲嚷道:
“我……我沒事!”
竹闕圓滾滾地漂在河面上,手腳并用地扒拉着水,卻控制不住自己在水裏翻滾,她努力大聲嚷着緩解尴尬:
“好涼快啊哈哈哈咕嚕嚕嚕……”
喝了一肚子水。
奉庚趕忙伸手揪住竹闕的蘿蔔葉子,把她從水裏拎起來,然後将她攬進懷中,用衣服替她擦幹水,哭笑不得。
“你別笑了!”竹闕氣道,這臭龍就不能裝作無事發生嗎!
奉庚實在止不住笑。
竹闕伸出兩只蘿蔔胳膊,直接捏住了奉庚的嘴巴。
竹闕氣鼓鼓地在奉庚手中掙紮着,奉庚只得将她放到地上。
兩條小短腿始終是跑不過的,竹闕幹脆還是變作人形,蘿蔔葉子沒擦幹,頭發便也還是濕的,她也管不了那麽多,索性開溜。
竹闕提着裙子,大步奔逃着,只想快些逃離尴尬現場,卻突然發覺腰間被人攬過,接着雙腳便離開了地面。
未等她驚呼出聲,她已經被奉庚帶到了一處屋頂上。
視野突然t開闊,新的煙花在空中綻開,完整地映入眼簾。
絢爛而圓滿。
奉庚将竹闕穩穩放下,也不多說什麽,安靜地在屋頂坐下。
竹闕站着看煙花,突然不知往何處跑,也不想再跑,便也在奉庚身旁坐下。
天地間只有煙花爆裂的震聲,倒顯得別樣靜谧。
“抱歉。”奉庚微微側過頭,同竹闕如此說道,為他方才的唐突,未經允許地接近,将竹闕吓到。
“沒事。”竹闕望着綻放的煙花,計算着時間,待空中“砰”的一聲響起,她才用極低的聲音說道,
“我有些歡喜。”
低語連同心事,一齊被響徹半座城的震聲淹沒。
她垂下目光,不再看向空中。
只有她心中知曉,方才她哪是變回蘿蔔?
卻是變作一朵煙花,“噗”的一聲,在這無人小街,綻開了。
“出事了。”南胡和北琅拿着一封信來到奉庚房間。
幾人按原計劃等待第四日的到來,卻在第三日收到了蓮花公子的來信。
萬香樓竟關門了,信中并未說明具體原因,蓮花公子只說樓主通知萬香樓各層全部臨時關閉,然後便失蹤了,連樓中和他交集最多的幾位管事也不清楚他去了哪裏。
“這小藕帶在胡謅嗎?”南胡将信封随手扔到桌上,有些煩躁道,“那麽大一座樓,城裏也出名,怎麽可能說關就關?還剛好在這幾天?”
“他不會胡說的。”竹闕正和奉庚仔細閱讀信中內容,接着說道,“蓮花公子和我們有約在先,我們見不到樓主,他就約不到我們家主,他不敢亂說。”
奉庚并未說話,卻暗暗想起那天下樓時,竹闕突然感應到的陰火氣息。
總覺得幾件事情之間有關聯。
“不等了,今天便去看看。”奉庚說道。
想着夜間掩人耳目些,幾人入夜後才動身前往萬香樓。
白日裏便聽城內起了不少萬香樓相關流言,雖說法不一,但大抵都是圍繞着萬香樓關門這件事。
等到了萬香樓湖邊,見到前幾日還擁擠繁華,燈火通明的水上高樓竟只零星亮着幾盞燈,水面上也是寂寥一片,不見來往船只,瞧着人心中唏噓不已。
但這樣卻也方便了竹闕一行人偷偷潛入樓中。
既是暗訪,自不必變作女身,而且周圍幾乎沒人看見,幾人便尋了一處隐蔽角落,直接使用術法到了湖中小島。
島上也沒見有人,很是荒涼,燈光晦暗,幾人分不清各個門之間的區別,随便選了個門,沿着樓梯往上攀,數着似乎到了第三層。
光線實在不好,南胡和北琅在第三層順了兩個燈籠沿路照,卻又不知該看些什麽。
“要不還是去找春甲門吧,咱們不是來尋樓主的嗎?這裏哪能尋到?”北琅提着燈籠,見大家都沒什麽頭緒,便率先說話了。
“要按小藕帶說的,樓主失蹤,那去春甲門也沒什麽用。”南胡嘆氣道。
竹闕打量着第三層空間布局和春甲門廳內差別不大,只是陳設大不相同。
可她留意到這裏也設置了相同的竹片風扇,便忍不住走到近旁,果然瞧見後方貼牆布置的管道,管道上也有小口,伸手可以摸到其中沁出的涼意。
她突然憶起那日閃過的陰火氣息,像是突然被擊中般,腦中生出猜想。
“或許可以試試找到這管子的源頭。”竹闕說道。
奉庚聽言,學着竹闕伸手覆上這些小口,剛感受到涼意,便瞬間明白竹闕心中所想,問道:“陰火?”
竹闕點點頭說道:“具體不清楚,但總覺得有關系。”
“還是要找到源頭。”竹闕思索片刻後說道,“通過這樣的管道裝置運輸涼爽空氣,源頭應該設置在兩端或者正中間。”
“春甲門通往最高層,我當時在廳內看了,最高層不是源頭。”
“那就剩一層和中間層了。”南胡盤算着說道,“最中間層數不好确定,咱先去一層查看吧。”
于是幾人動身返回樓外,仔細找通往一層的門,好在一層并沒有太多彎彎繞,很容易便進去了。
竹闕直奔目之所及的竹片風扇過去,卻見一層也是管道,這管道像是連接着地下。她伸手摸了摸,一樣的涼,只是一層的管子似乎粗了些。
奉庚也跟着竹闕走過一根根管道裝置,卻在一處牆邊停下腳步,蹙着眉頭仔細端詳起來。
“怎麽了?”竹闕見奉庚十分專注,詢問道。
南胡和北琅也湊過來。
奉庚試探着伸手敲了敲牆壁,變換叩擊位置,仔細分辨聲音的細小差別,接着說道:“這裏有暗門。”
奉庚說罷,兩手翻轉,在此處牆上張開法陣,直接忽略暗門機關,用法陣在牆上開出一個洞口來。
露出牆那頭的空間。
暗門後,一級級臺階往下延伸,通往地下。萬香樓地下竟然還有內容。
竹闕和奉庚對視一眼,邁步進去。
暗門後的廊道點着燈,比外間大廳還要明亮些,南胡和北琅并未着急棄了燈籠,以備不時之需。
四人陸續通過後,法陣開出的洞口便立刻消失了。
臺階很長,幾人因不熟悉周圍環境,都機警地留意着周遭變化。
下了約莫三層,竹闕忍不住問道:“溫度一直在變低,是因為地下更冷嗎?”
“這溫度變化得太快,怕不僅僅是因為地下。”奉庚說道。
走了三四層後,下到最後一級臺階,通道卻變成了沒有高度差的平路,倒像是個地下連廊。
“這個延伸距離,估計已經超出小島範圍,在湖下了。”南胡若有所思道。
“湖水不會倒灌進來嗎?”竹闕打量着這連廊周圍都是石壁,卻并非天然洞穴。若是人工建成,很難渾然一體,多少會有縫隙破綻,真要整個浸在湖裏,難免有水滲入。
“已經走了很深,應該不在湖水中,而是在湖底部以下的土地裏。”奉庚分析道。
竹闕聽言點點頭,卻說道:“沒想到萬香樓下面這麽複雜,也不知通往哪裏。”
幾人又安靜地行了一段,竹闕見前方景象似乎發生變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廊道盡頭,眼前豁然開朗。
竹闕微微瞪大了一雙眼睛,萬香樓下,竟有這麽大一片地下空間。
後面三人跟上竹闕步伐,也瞧見眼前令人驚詫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