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竹闕快走幾步, 靠着面前欄杆低頭往下望，眼前好似一座往地下延伸的巨大環形圍樓, 一圈又一圈，層層疊疊，中間圍合出圓形的深淵來。
一眼望去，大略估着層數，想來若立于地上，怕是比“萬香樓”還要高不少。
中間的圓形“深淵”并非空空一片, 正中央立着一根十分粗壯的承重梁，細看卻并非整木，也有細致的結構，側面分布着一圈圈可落腳的平臺。
每一層環形樓層都有棧道, 遠遠地與中央承重結構相連，許是方便人從周圍走向中央的平臺上。
“那些是什麽？”竹闕指着中間挂在承重結構上的圓形事物, 這東西有許多個, 按照奇異的規律分布在承重結構上。
“好像是……銅鏡？”奉庚不敢太确定，雖瞧着是，但在地下挂銅鏡, 并不是很合理。
“就是銅鏡！”竹闕十分驚訝, “這麽大的銅鏡！”
“感覺張開膀子都不一定能抱住。”北琅比劃着說道。
“地底下挂這麽多銅鏡做什麽？”南胡道出幾人心中都有的疑惑。
竹闕心中暗暗思索，看這些銅鏡朝向各不相同, 難道是有什麽風水上的講究？隐隐覺得不是……
是為了照明嗎？那也應該直接放在燈火附近聚集燈光啊, 幹嘛集中放在中間。這地下空間光線有些晦暗，遠沒有廊道中明亮，要真用來照明, 那效果着實太差了點……
她想不明白，索性說道：“往下走走看吧。”
幾人踏入地下圍樓區域, 明顯感覺到地面傾斜着往前延伸，不得不說，這地下空間确實比地上涼爽許多，她這蘿蔔身體行走其中，只覺舒适安逸。
“那是什麽？”南胡左顧右盼地，眼尖瞧見前面牆上有東西，于是提着燈籠快步走去，北琅也趕忙跟上。
燈籠的光比二人率先到了，照亮原本隐在晦暗中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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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菜？”竹闕快步跟上，驚訝地湊近端詳。
眼前牆壁并非垂直平整的一塊，而是階梯狀錯落的結構，一階一階地種了一排排的小青菜。
竹闕接過南胡手中燈籠，扒拉着小青菜翠綠的葉子t細細打量起來。
“長得真好。”竹闕說道，又提着燈籠一路往前走，沿着這傾斜的地面下到更底下一層，這階梯狀的牆壁也跟着一路延伸，從某個分界開始，上面種植的菜蔬變成了茼蒿。
竹闕伸手托了托眼前茼蒿蓬松飽滿的菜葉，雖不是她親手種出來的，但瞧着心中歡喜，再往前走，又種的是豆苗了，也是十分鮮嫩飽滿的樣子。
“真是奇了。”竹闕嘆道。
奉庚接過竹闕手中燈籠，竹闕卻掏出炭筆和小冊子将這牆壁的奇特結構仔細畫下來，接着一路走一路記。
她發覺這些地方不僅種植菜蔬，還有四季鮮花分布其中，都生長得十分健康，讓人瞧着心生驚嘆。若是水生鮮花，盛滿肥土的階梯便換成了一級級的水槽，仍是排列有序地種着蓮花、水仙等。
下了大概有六七層，這些階梯狀的牆壁到了盡頭，竹闕瞧着前方還是一直傾斜向下的路，但垂直光滑的牆壁顏色卻淺了許多。
再往下走了一層，溫度掉得很快，不再如之前一般清爽宜人，卻冷起來了。
“銅鏡怎麽沒了？”北琅擡起燈籠，指了指中央的承重結構說道。到了這一層，上面确實沒有再分布銅鏡，往下也沒有了。
竹闕沉默地瞧着，歪頭思索。
奉庚脫下外袍披到竹闕身上，将她好好裹住，這才提着燈籠，拉着她繼續往下走。
淺色的牆壁沒見有什麽奇特之處，走了好一段，冷得說話都要冒白氣，卻見之前消失了許久的通風管道，以奇特的方式再次出現了。
一排排又粗又寬的管道口集中分布在這一段的淺色牆壁上，竹闕只覺得好似張開一張張大嘴，貪婪納入此間冷氣，再吐到萬香樓地上的每一層中，為身處初夏時節的人們送去絲絲縷縷的涼意。
過了管道口分布的區域，前方卻有序地擺放了一筐筐被采摘下來的新鮮蔬菜，像是庫房一般。
竹闕走到一處滿滿堆放着西紅柿的筐前，伸手拿起一個，冰冰涼涼的觸感，應該可以存放很久。
竹闕拿起西紅柿正要回身同奉庚說話，卻見他立起一只手輕輕擋在嘴前，示意他們都不要出聲。
竹闕擡起眉毛，覺得奇怪，但安靜地将話語咽回去後，緊接着聽見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
幾人悄聲往前摸索過去，走了好一段，發現聲音似乎從那片堆放土豆的位置傳出來。
竹闕打量着動靜，突然有個筐動了一下，将她吓了一跳，撞到奉庚手上的燈籠，燈光晃了晃，那從土豆堆裏傳出的窸窸窣窣聲停下了。
土豆筐側面突然有一只手摸索着出現，接着将筐推開……
竟是陶鐵兒。
“怎麽是你？”竹闕驚訝道，卻發現剛才那窸窸窣窣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陶鐵兒楞在那裏，見竹闕幾人一直盯着她這邊，她支支吾吾地，最終還是将身旁的土豆筐又都搬開了些。
原來她身邊，竟坐着個幹瘦老頭。
瞧不清老爺子穿着什麽樣的衣服，因為他幾乎整個身體都被埋在又長又蓬的白發和白胡子裏，一張瘦巴巴的臉也幾乎只露出眉眼和鼻子。他正用幹柴般的手抓着兩個大土豆，一邊一個大口大口地啃食着。
聽聲音便能知這土豆生得發脆，他卻毫不在意，進得很香，啃完一個就又去拿新的。
竹闕被眼前景象驚道，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陶鐵兒見他們都沉默着，主動說道：“我爺爺。”
她說着指了指自己空空的腰間，竹闕這才意識到這老爺子就是之前挂在陶鐵兒腰間的毛球。
“我可不是偷東西!我錢都準備好了。”陶鐵兒自顧自拍着錢袋子解釋起來，“只是今天管事不在，只好自己過來。”
“你爺爺……吃生土豆不會壞肚子嗎？”南胡想着游靈或許體質和他們不同，但見老爺子一個個土豆下肚，還是看得他心驚。
“不會的，土豆可管飽了，爺爺很愛吃土豆的。”陶鐵兒答道。
“你怎麽認出我們的？”奉庚突然開口問道。
竹闕聽奉庚問起，這才想到奉庚和北琅二人此刻并未變作女身，這陶鐵兒并未見過他們原身的樣子才對，可看她反應過于自然而然了，并不見一點驚訝。
奉庚女身的時候，陶鐵兒就有些畏懼他身上隐隐散發出的氣魄，現在看到原身，總覺得又多了幾分威壓，但她卻稍稍往爺爺身前挪了挪，迎着奉庚的目光，支吾道：
“我……我能看到魂魄的大概形狀，之前看你們的魂魄和身形……差別很大麽，所以知道你們變化了……”
“你對這裏很熟悉？”奉庚見她還算坦誠，語氣稍稍和緩了些。
“我平日裏做引客，也在廚房打雜，所以會跟着管事進出這裏，但不算太熟悉。”陶鐵兒有點緊張，一時間說了許多，“有些菜蔬沒及時用掉，扔了也可惜，我會跟着管事來将那些都低價收走，說是賣錢，所以知道食物都儲藏在這邊。”
竹闕打量着旁邊的老爺子，仍舊狼吞虎咽的，心想“說是賣錢”，應該都進了老爺子腹中吧。
“你們怎麽進來的？”陶鐵兒突然想起什麽，轉而問道，“萬香樓不是關了嗎？而且地下也不能随意進入的。”
這一下倒反客為主将幾人問住了，竹闕不好說得太詳細，又不能提起陰火相關的事情，只說道：“我們要尋樓主。”
陶鐵兒面露疑惑，這幾人到底和樓主有什麽淵源？之前在小船上的時候也說要尋樓主，真是執着。
她想起之前聽說過的傳聞，于是試探着問道：“你們是京城那邊請來的高人？”
竹闕不知道她為何突然沒頭沒腦地問出這個問題，又怕另外幾人不知道“京城”是什麽，于是湊近奉庚身邊，掩嘴小聲解釋道：“京城就是……雲夢仙鄉的尊上所在的地方。”
“是皇帝。”奉庚糾正道。
沒想到他還挺了解的，竹闕擡了擡眉毛，心想她說“尊上”那不是更容易理解嘛。
“樓主和京城有什麽關系？”奉庚直截了當地問道。
“我也是聽說的……”陶鐵兒見他們幾人的反應，知道應該猜錯了，便将自己知道的解釋給他們聽。
“之前聽人說樓主本來是京城一個大家族的公子呢，金尊玉貴的，還是家裏備受寵愛的小兒子，卻執意放棄家中一切，獨自來了菱州城，建了這麽一座萬香樓。”
“有人說京城那邊家裏覺得他不體面，和他徹底決裂了，也有人說隔三差五還是有人來尋他，用了好些手段想接他回去。”
陶鐵兒打量着眼前四人，原本還以為為了接樓主回去，京城那邊連這樣的高人都請來了，沒想到竟不是的。
“你知道樓主在哪嗎？樓裏有你熟悉的管事，他們沒和你透露什麽嗎？”竹闕問道。蓮花公子信中雖已經說明樓主失蹤，衆人都不知其蹤跡，但她還是想再确認下。
陶鐵兒搖搖頭說：“不知道，樓主留下關閉萬香樓的消息就失蹤了。”
倒是和蓮花公子信中所說一致。
竹闕打量着這地下“圍樓”下方還有不少層，又瞧了瞧奉庚，知他想法應該和自己一樣。
現下不管是否能找到樓主，此處反常的溫度确實可能與陰火相關，那一定是要走到底查清楚了才放心的。
陶鐵兒見幾人說着就要繼續往下走，匆忙起身去攔，問道：“你們去哪？再往下是冰庫，你們不怕冷啊。”
“冰庫？”奉庚聽言眉頭蹙起。
陶鐵兒點頭說道：“我去的也不多，裏面好像是凍了些食物吧。”
竹闕和奉庚對視一眼，若是冰庫，那就更得去了。
陶鐵兒見幾人鐵了心要去，攔也攔不住，她掂量着也打不過，只好放棄阻攔。可眼睜睜看着他們亂闖，終究不放心，于是拉起還在啃土豆的老爺子趕忙跟了上去。
老爺子瞬間縮回一顆毛球，挂回陶鐵兒腰上，毛球還張着大嘴“吧嗒吧嗒”咀嚼着嘴裏沒咽下的土豆。
竹闕見她默默跟着，也不攔她，陶鐵兒膽子便大了些，越走越近，最終融入隊伍中，倒像一開始就同路。
一行人走過一筐筐堆積擺放的食材，溫度越來越低，牆面甚至可見結霜，存放的菜蔬也變成了一些肉食，再然後，牆邊竟開始堆積冰磚t了。
厚厚的冰磚整齊地貼牆砌起來，晶瑩剔透的，好似一方方水晶。
陶鐵兒沒來過這麽深的地方，倒顯得比竹闕幾人還驚訝許多，她一路走一路看，接着突然驚叫出聲，一路往前小跑過去。
竹闕也跟着跑過去，接着驚呼道：“竟然有花！”
清透的冰磚裏，一枝枝花兒被封在冰中，留住最鮮妍美好的模樣。
姿态各異的花兒，不同種類的花兒。
冰凍的花牆，美感奇異，令人忍不住咋舌。
“真是巧思啊，怎麽想出來的？”竹闕嘆道。
“沒想到這冰庫裏這麽好看。”陶鐵兒雖扮做男裝，但終究是個小小少女，見到嬌嫩繁花眼中忍不住流露出喜愛。
幾人一路看一路往下走，因竹闕和陶鐵兒兩人貪看，行進速度明顯慢了許多，奉庚也不催促，只有些擔心竹闕會凍着。
花路還是走到了盡頭，這地下圍樓也到底了，竹闕冷得牙打顫，奉庚見狀顧不得許多，将竹闕拉到近旁，貼着他站。
南胡見北琅眼饞他那蓬松的毛披肩，便翻了個白眼，拉着他一起裹這毛披肩。
陶鐵兒似乎不會受低溫影響，在幾位“高人”面前她也懶得裝樣子，一臉無所謂的，仍四顧看着冰花磚。
“有感受到陰火氣息嗎？”奉庚低頭詢問近旁的竹闕。
竹闕搖搖頭，又說道：“會不會因為距離太遠了？地下還有空間嗎？”
“地下應該還有。”沒想到竟是陶鐵兒開口答道。
“嗯？”竹闕有些驚訝地看向陶鐵兒。
“我……我感受到別的魂魄氣息了……”陶鐵兒支吾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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