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我這樣可真不好看。”柳音音轉頭瞧自己躺在冰床上的屍體, 打量着已然結霜的皮膚,嘆道。

“阿音是頂好看的。”樓主站在她面前, 無法觸碰到,但疲憊的臉上,一雙眼睛卻滿是溫柔,“阿音怎樣都好看。”

柳音音笑出聲來,嗔怪道:“這些年你倒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又低頭輕輕笑了笑,說道:“我都聽見了。”

柳音音說着, 将右手背到身後,她已然感覺到自己的右手開始消失,殘存的力量并不能支撐太久,她快要徹底消散了。

也許不張開聚靈法陣, 自己還可以茍延殘喘更久,但那終究不是她所希望的, 她想要拼盡全力做到的, 就是和小公子認真答一句——

她都聽見了。

柳音音想讓小公子知道,他的堅守是有意義的,因為并非止他一人。

小公子需要這個答案。

“哥哥, 我在這裏聽你說了好久的話呀。”柳音音繼續說道, “但我們換一個去處好不好?”

“你想去哪裏?”樓主十分溫和地問道。

“我想去一個能感受到四季美景的地方,最好是個熱鬧的去處。”柳音音轉頭看向自己冰冷的身體, 接着笑道, “将我葬了吧,在一旁種棵樹,等樹長起來, 到了夏日,我便可以陪你乘涼啦。”

“你身子不好, 要注意保暖,多曬太陽。”

“要常去各處游玩,親自給我帶各地好吃的點心,放在樹前,我就能吃到啦。”

“你要多交朋友,不要總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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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依你。”樓主默默聽着柳音音的叮囑,只笑着點頭,直到柳音音想不起還要說些什麽,他才緩聲答道。

“哥哥,我有些累了,以後可能沒力氣再和你說話。”柳音音擡頭,對樓主笑道,滿臉明媚的,“但我還能聽到!一直都在!”

柳音音說完這句,對上陶鐵兒的目光,眼神意味深長。

轉而又對樓主認真道:

“我要看你将日子過得開開心心,長命百歲。”

“你一定要。”

柳音音強撐着,直到看見她的小公子疲憊的一雙眼中閃爍光亮,對她點頭笑道:

“好。”

悄無聲息的,柳音音突然散做一片散發微光的細小塵埃……

接着塵埃也不見了,一切歸于寂靜。

奉庚支撐着法陣,幾人安靜地等候着,好似在等着一個奇跡,一個不同的結果……

又過了許久,還是一片寂靜,奉庚這才将法陣消解了。

樓主靜默地站在那裏,想到張開法陣前,奉庚曾說“短暫的聚集後會徹底t消散”。

他看了看奉庚,又看了看陶鐵兒,欲言又止地,不敢開口詢問。

陶鐵兒卻主動開口說道:“她還在。”

樓主眼睛亮起來,快步上前,抓住面前小少年的胳膊,急切地問道:“真的麽。”

“真的。”陶鐵兒有些緊張地攥住衣擺,卻答得十分堅定。

竹闕四人沒有一人張口追問。

陶鐵兒說是真的,那便是。

樓主站在冰床邊,一改幾人剛見他時的狼狽冒失,只顯得極溫文安靜,也許這才是阿音的小公子該有的模樣。

他擡起臉,終于有心力認真瞧了瞧闖進這裏的幾人,接着開口問道:“你們來此所為何事?”

竹闕知道現在不好細說,但也不好不答,便只說道:“有事相求。”

“後日午時來萬香樓吧,我會遣管事在樓門口迎接你們。”

“不論你們所求何事,我都應下。”

“今日多謝了。”樓主說完,輕輕垂眸俯視着冰床上的阿音。

竹闕知曉,他們不便繼續打擾了,樓主應該還有許多話要同阿音姑娘講。

幾人默默離開,将冰室留給阿音和她的小公子。

此處靠餘溫撐着,總歸要融化的。

但新的日子還在延續。

幾人出了冰室,往冰庫上方走去,原路返回。

竹闕回想着法陣中所見的阿音姑娘的記憶,她曾在冰室中仔細觀察過“寒晶”,也就是地心鼎的樣子,雖不過指甲蓋大小的一片,但上面特殊的細密花紋很是清晰,讓竹闕得以通過阿音的眼睛清楚看到。

竹闕肯定那碎片她以前在哪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

竹闕跟着奉庚往上走,一路出神,回憶到底在哪見過,卻被眼前一片明亮打斷思緒。

“哇!”竹闕快走幾步趴到欄杆上,擡頭往上望。

分布在中央的一面面巨大銅鏡好似一個個小太陽,散發着明晃晃的耀眼光芒,照亮上層那些還在生長的菜蔬和花卉。

那些銅鏡還分布在更高處,竹闕滿臉驚嘆地細細打量着,一邊提着裙子往上趕,一口氣上了好幾層。

諸多銅鏡朝向不同,照亮各個不同的位置,卻分布合理,保證不同位置的花和菜都能沐浴到充足光線。

竹闕找了個位置站定,掏出小冊子細細記錄着這些銅鏡的分布和朝向,她發現有些位置的銅鏡還是黯淡的。

正思索着,跟着趕上來的陶鐵兒見竹闕盯着那些不亮的銅鏡發呆,于是開口說道:

“那些還沒到時候呢,下午會亮的。”

“下午?”竹闕見陶鐵兒似乎知曉其中關竅,忍不住追問道,“為什麽下午才亮?”

“因為陽光的方向不同啊。”陶鐵兒解釋道,“這些都是反射的陽光,銅鏡自己又不會發光。”

“陽光?”竹闕問身旁的奉庚道,“現在什麽時辰?”

“應該已經日出了。”奉庚算了算時間答道。

“那也不對啊。”竹闕仍舊疑惑,“咱們都在地下不是麽,太陽哪裏能照到?”

“看見那些沒?”陶鐵兒說着,拉過竹闕的胳膊,兩人趴在欄杆上伸着脖子往上瞧,“頂上那些光亮就是和外界相連的通道口。”

竹闕順着陶鐵兒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果真見到巨大而寬闊的頂部分布着不少亮光的洞口。

“這裏不是湖底下嗎?水不會倒灌進來嗎?”南胡也學着這兩人往上瞧,忍不住問道。

“通道那頭用琉璃封好了的,不會灌水。”陶鐵兒答道。

“戶外的光透過湖水,還要穿過厚厚的一層地面,即使打通了,也不該這麽明亮才是。”奉庚疑惑道。

許是确認眼前的陶鐵兒并無惡意,奉庚的态度比之前和緩了不少,語氣也沒那麽嚴厲了。

“我聽樓內的老師傅說,通道裏也有銅鏡的。”陶鐵兒說道,見竹闕瞪着眼睛聽得茫然,索性接過竹闕手中的炭筆和小冊子,一邊畫一邊解釋起來。

“銅鏡可以反射日光,反射得又亮,在通道裏的合适位置布置銅鏡,調整偏斜程度,這樣第一個銅鏡反射日光,第二個銅鏡反射第一個銅鏡的光……如此反複,照進地下的光幾乎和外面的日光無異。”

“到了午時日光強的時候,這裏還要明亮許多呢,乍一看像在戶外。”陶鐵兒将小冊子還給竹闕,上面畫了簡單的圖解。

“倒是奇巧。”奉庚湊過來瞧了瞧竹闕手中的圖解,忍不住嘆道。

竹闕細細琢磨着,若按照陶鐵兒所說,地下因這巧妙結構有了充足的光照,再加上這裏位于湖底地下,估計溫度變化不大,一直很适宜,怪不得可以種出一年四季的菜蔬和花卉。

竹闕一路研究着這趟行程小冊子上新記的內容,心中有了些盤算。

幾人跟着陶鐵兒從她常走的暗門出了這地下空間,外面已是第二日清晨,天光大亮。幾人不便再大搖大擺地使用術法,于是陶鐵兒找來一艘小船送他們到對岸。

奉庚最後一個下船,下船前同陶鐵兒說道:

“煩請帶句話給蓮花公子,傍晚可約見一敘。”

“就去那邊石橋上罷。”奉庚說着,擡起胳膊随手指了處石橋給陶鐵兒看。

陶鐵兒應下後,奉庚才上岸。

他剛踩上岸邊,一擡頭,正見竹闕瞪着一雙眼巴巴地盯着他。

奉庚瞧竹闕總算在意起來,心中有些滿意,卻還是多說幾句解釋道:“蓮花公子也算盡心幫了我們,總不好言而無信。”

“我能去看戲嗎?”竹闕突然開口問道,她見一旁的南胡和北琅也十分關心的樣子,又補充道,“我們,能去看戲嗎?”

奉庚見竹闕張口竟是這樣一句話,頓時垮起一張臉,冷道:“不能。”

“別呀,我們不出聲,只看戲的。”竹闕跟着哄他道,南胡和北琅也湊近了,奉庚會不會松口全看竹闕了。

“不行。”奉庚拒絕道。

“我不,我偏要去。”竹闕索性開始耍賴。

奉庚再次嚴肅拒絕。

最後幾人還是跟來了。

南胡和北琅因此知道,只要竹闕堅持的的事情,即便奉庚不松口,也是可以做的。

蓮花公子早早候在石橋上,因身份的緣故,他穿了一件鬥笠,長長的白紗遮住面容身形,他手上也并未執花,讓人乍一看沒認出來。但石橋上确無旁人等候,因此确定他的身份。

竹闕拉着南胡和北琅找了個隐蔽的小吃攤,要了幾份糖水,蓮花公子只要望向這邊,他們就立刻埋頭喝糖水。

奉庚今日并未化形,坦坦蕩蕩地用男子樣貌去見蓮花公子。

他想着做事需有始有終,但也不想一直欺瞞下去,這樣也好讓他徹底斷了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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