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休養恢複的這些時日, 竹昇仙子始終不放竹闕回自己的住處,硬留她在鳴光殿住着, 恨不能将眼睛挂在竹闕身上,生怕她又有什麽閃失。

“我的好阿姊,我住的地方又不遠,我醒後都沒回去看過!”竹闕蹦跶着說道,“你看我已經恢複得很好,真的不用這麽擔心, 就放我回去吧。”

“不行,你再同我住一陣子!”竹昇仙子拉住竹闕不松手,堅定道,“以前也經常住一起啊, 你那地方我已經讓小仙收拾出來了,什麽時候回去不行?又沒什麽要緊的人見!”

竹昇仙子說着又補充道:“我才是你最要緊見的人!”

竹闕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哭笑不得的, 只得繼續留下。

她在魔界心心念念阿姊做的飯菜,這陣子倒是吃了個痛快,只要她說想吃什麽, 竹昇t仙子無有不應的, 恨不能将天上的月亮都摘下來蘸了蜜喂進她嘴裏。

竹闕照鏡子,見自己臉都圓了些。

見竹闕恢複得很好, 竹昇仙子今日總算許竹闕飲酒。

只是取來仙釀, 竹闕只抿了一小口,卻将酒盞放下不再碰。

“怎麽了?味道不對嗎?”竹昇仙子記得竹闕很愛這種仙釀,她疑惑地嘗了口, 說道,“和從前味道一樣呀。”

竹闕捏着筷子對阿姊笑道:“我還是過陣子再飲吧, 多留些肚子吃阿姊做的菜。”

确實和從前味道一樣。

只是她的嘴被人養刁了。

距她離開魔界已然半月有餘。

那些桃花釀,是不是已經埋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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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段時日都可以啓封了吧。

他……怎麽樣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竹闕總以為自己還睡在墨玉花盆中,随意便可見到他的身影……或躺卧安眠,或在寝殿內踱步,要麽就是倚着茶桌翻看東西,還總彎着腰湊近了同花盆裏的竹闕說話。

可當竹闕恍惚間睜眼,卻只見到天界樣式的清淡陳設,将她瞬間拉回現實。

她原以為,随着時間過去,心中的落差感會逐漸減輕直至消失。

但絲毫也沒有,甚至漸漸生長得愈發厚重,變成墜墜的鈍痛,無法消磨。

思念的滋味竟如此不好受的。

竹闕半夜醒了幾次,最終沒了困意。她偷偷從阿姊殿中溜出,獨自行到一側小院,趴在欄杆上,凝視着浮島下方翻騰的雲海發愣。

小蘿蔔精已經消失十九日了。

奉庚仍舊無法适應這個事實——小蘿蔔精已經離開了。

那日他來不及多思考,鎖靈陣的作用,使得他渾身無力,摔倒在地,這意味着小蘿蔔精也處于這樣的身體狀态。

奉庚心急如焚,只以為小蘿蔔精被人擄走,身處危險境地。

但這種無力感也只維持了一小會,漸漸便消失了。

她是安好的。

奉庚心中安定下來,便重新有了分辨的能力。

他體內的陰火之毒已經消解幹淨,乾坤袋也被取下,好好地挂在墨玉花盆的桃枝上,桃枝一片花瓣也沒碰掉。

沒有任何慌亂的痕跡,所有這些都表明,她是自行離開的。

可她将這些都留下……最重要的是還幫他将陰火之毒清理幹淨……

不像是短暫離開。

倒像是不會再見,因此不願相欠。

是自己做了什麽事冒犯到她麽?

還是她覺察到自己的心意,無法接受,決定離開呢?

奉庚一時不能消化諸多思緒,扶着茶桌坐下,然後便這麽枯坐着,一直到南胡和北琅見奉庚遲了太久,前來提醒他時間。

寝殿門被推開,奉庚的樣子将兩人吓了一跳。

奉庚衣着與往日沒什麽太大變化,頭發也不過稍顯淩亂了些。

但他們從未見過奉庚如此頹喪的模樣。

他坐在那裏,佝偻着腰,塌着肩膀,如同被抽走了精氣神。

讓人不敢相信,這竟是那往日裏不怒自威的魔尊大人。

“尊上。”北琅滿臉都是疑惑和擔憂。

南胡瞥見空空的墨玉花盆,心中卻有了些不好的猜想,拉着北琅便要退下。

奉庚現下應該很需要休息。

奉庚此時才意識到方才有人在叫他,慢慢擡起臉,見南胡和北琅不知何時來了他面前。

“誤了議事的時辰嗎?”奉庚問道,語氣如常,聲音卻有些嘶啞,好像極疲累。

“是。”南胡和北琅只得應道。

“替我換上朝服。”奉庚冷然道。

“還……還要去議事大殿嗎?”南胡有些驚訝。

奉庚不語,只輕輕點頭作為應答。

正事不能耽誤的,尤其魔都的農事、《農務要術》的推廣這些,都是小蘿蔔精真心為之喜悅的,不論她身處魔界何處,一旦聽聞了相關的好消息,必然會十分開心。

自然不能耽誤。

後面幾日奉庚依舊如常議事,小蘿蔔精标注好的魔宮內部圖紙已然被使用起來,魔宮內破碎零散的綠地真的如她所預想被開辟成一個個小菜園,十分方便實用。

每日議事結束後,奉庚便親自去照顧專屬于小蘿蔔精的那片小花園,然後便去他們相遇的小木屋,照顧那一片小菜園。

南胡和北琅瞧奉庚面上不動聲色,卻因此更加擔心。

他們的尊上每日仍舊穿着端肅的朝服,冰冠端正的,前往議事大殿。

卻又一日日消瘦下去,眼下烏青越來越深重,且再沒見他笑過。

小蘿蔔精消失的第五日。

奉庚靠在小菜園的角落,打量着菜蔬,一棵棵長得強壯又漂亮。

耕作時,奉庚忍不住回想起小蘿蔔精以前總一驚一乍地嫌棄他沒有将這些菜照顧好,他一時有些出神,想掐斷一枝帶果的枝條,也許小蘿蔔精又會跳出來了。

但他最終沒有,因為始終記得小蘿蔔精曾和他說的那句“粒粒皆辛苦”。

小蘿蔔精消失的第十日。

她還沒有回來,也許再也不會回來了。

傍晚,奉庚仍枯坐在茶桌邊,凝視窗臺方向。

墨玉花盆還擺在原處,裏面插着一枝盛放的桃枝,上頭挂着一只乾坤袋。

奉庚終于動了動,卻仍舊顯得死氣沉沉,他從貼身處取出一件物什。

是那日山林間,她贈的那只蘿蔔布娃娃。

這胖乎乎的蘿蔔娃娃,好似小蘿蔔精的縮小版。

他一直小心地揣在懷裏。

奉庚站起身,将這蘿蔔娃娃放進墨玉花盆中。

然後仍是久久的呆愣和凝視。

桃枝、布娃娃……奉庚轉動視線,瞥見那盆已經結出花苞的茉莉花……

零碎的小玩意兒不知不覺攢了一些,每一樣都見證了他們一同相處的時光。

她不在了,那這所有便都沒了意義。

魔尊奉庚扶住桌子,胸中情緒翻騰。

他一直冷靜、克制地對待這件事。

但萬千思緒不會因為他的克制便消散,而是一日日積壓。

他有些受不了了。

應是他有什麽不好,小蘿蔔精才突然離開。

但不論是他不好,還是小蘿蔔精用這種方式拒絕他的心意,他都要……都需要聽到她親口同他說。

拒絕也好,即便看到她生氣厭惡的表情也好。

……又或許他只是想再看到她,聽到她的聲音罷了。

他要去找她。

奉庚在寝殿內畫出陣法,他的手顫抖着,傳送陣竟畫了幾次才成功。

他用術法掩蓋了真實面容,不再冷靜,不再從容,跌跌撞撞的,尋遍了魔城大小街道,去了魔都邊界的村子裏,也去了果林……

魔都區域近日沉浸在喜悅的氛圍中,不論是魔城還是邊界村落,都在為農作物的新面貌感到雀躍,此外還有那本《農務要術》,極精妙實用,幾乎每家都有一本。

人們這幾日聚在一起也總聊這些,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奉庚聽不見旁人的笑談,他匆忙穿梭在人群中,四顧尋找着,引來許多人側目。

他好似一個瘋子。

一個無家可歸的瘋子。

他遍尋每一個和小蘿蔔精一起去過的地方,甚至去了雲夢仙鄉。

菱州城今日又下起了迷蒙細雨,奉庚走了許久,不知不覺夜已深了,衣服頭發都被打濕。

他游蕩在街巷之間,孤魂野鬼,不過如此。

這般遍尋無果,一夜過去,他如常回到寝殿,如常換好朝服去大殿議事。

白日事畢後,他便再将這些路重尋一遍。

一日日過去,便如此重複尋找了一遍又一遍。

旁人只覺得奇怪,魔尊大人看似與平常無異,可神情卻比以往冷冽許多,讓人更加不敢正視。

而南胡和北琅暗暗擔心奉庚,卻只能努力做好分內的事情,幫他分擔壓力。

直到今日無旁的什麽事,奉庚在茶桌邊坐了一整天,到了晚上,終于出了寝殿。

小蘿蔔精已經消失十九日了。

奉庚開門見到門口的南胡和北琅,沒多說什麽,只将手中乾坤袋遞給南胡。

南胡捏着乾坤袋,他和北琅一大早便候在寝殿門口,想着今日無事,等奉庚願意出寝殿,便拉着他四處轉轉。

卻不知奉庚其實每日都要出門。

他像是在尋找什麽,又像是在躲避什麽。

四處都是她的身影,卻又哪裏也找不見她。

說來好笑,他甚至将魔都的每一處蔬菜攤子都找過了,每一處菜地也都走過了,蘿蔔倒是有許多。

像她那般獨一無二的蘿蔔精,卻是沒有的。

奉庚将乾坤袋還與南胡,接着自顧自離開了。

南胡和北琅實在不放心,遠遠地跟着。

奉庚将自己反t鎖在魔宮的藏酒處。

耽擱了半個多月,那些桃花新釀始終未來得及埋去桃林,失了時機,已然可惜了。

奉庚并未碰那些桃花釀,而是拎了許多烈酒,一壇又一壇,悉數倒進一個巨大的缸裏。

許多酒混在一處,散發着過于濃烈的酣香。

奉庚面上并無什麽表情,随手扔了手中空壇子。

整個人泡進去。

辛辣的烈酒闖入他的鼻腔,嗆得他流淚,他卻有些快意。

守在門口的南胡和北琅聽見裏面的聲響,酒壇子碎了一個又一個,心中忍不住焦急。

北琅開口道:“尊上……”

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尊上從未如此過,即便那時身中陰火之毒,需要日日承受痛苦折磨,幾乎看不到未來的希望,他也不曾如此放縱,糟踐自己的身體,倒像是要放棄自己一般。

卻聽見奉庚在裏間出聲道:“無事,你們回去休息吧。”

怎麽會無事?

南胡和北琅對視一眼,自然不放心就這麽離去。

南胡倒希望奉庚能罵罵他們,兇惡一些,如此好歹還能發洩一些壓力。他現在這樣只折磨自己,讓人更加揪心。

但南胡和北琅也明白,奉庚确實做不到,即便心中難受,他也定不願因此傷到親近好友。

南胡和北琅聽見裏面響動,酒壇子又碎了幾個,雖擔心,卻始終沒有想過破門沖進去。

這是尊上需要的體面,他們守在門口便好。

鬧到半夜,奉庚終于醉了。

他泡在酒裏,說是醉,卻更像麻木。

奉庚突然感受到胸中一陣痛。

并非受傷的急痛,

而是鈍鈍的痛感。

綿長得好像思念一般。

小蘿蔔精也在思念他嗎?

他有些分辨不清,這到底是自己的感覺,還是鎖靈陣在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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