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醉酒
醉酒
慕楠微滞, 熟悉之感迎面襲來。
幾乎不用細想她便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雪那麽大,若是凍壞遭了風寒可不好了。”他唇邊含笑,溫柔似水。
她将手搭在宋知書的胳膊上,不言而喻。
“你是?”
宋知書奪過慕楠的花傘, 微微向後傾去。
“殷槐清。”
他道, 絲毫不與他們生分。
憐炎瞪大眼, 聽到他姓氏之後更是一驚, “你是殷家的人?”
殷氏子嗣單薄,但因為其底蘊深厚, 算得上是名門世家,更因為整個風月城都是殷氏。
殷槐清挽唇, “是,師弟,二位師妹。”
師妹——宋知書, 這個稱呼惡寒的他後背一陣哆嗦。
到頭來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姑娘了!
“你是師父的徒弟,那我是什麽?”憐炎拂去落在眼睑上的白雪, 不敢置信的盯着殷槐清。
“師父半年前便收我為徒了,只不過當時我身子骨并未好全,也就沒有跟着他一并而來。”
他又一次沖着憐炎伸手, “屋外風雪寒涼, 為何不進屋詳談?”
慕楠盯得出神, 在高閣上時不過只是淺淺一眼, 而後再見之時便是在那金絲楠木棺材之內,如今一位活生生的黑發少年立于眼前,萬分的不真切。
直到宋知書扯了扯她的發帶, 這才叫她回神。
定睛一瞧,憐炎不知何時跟着他進屋去了, 獨留她與宋知書二人停在庭院中。
恰是殷槐清也回頭看來,片片白雪裹挾東風落在他的墨發之上,只見他彎起璀璨星眸,嗓音仿佛能将冬日霜雪化開來。
“快進來。”
“來了!”許是殷槐清溫潤如風的氣質讓她瞬間放下防備,高聲應答,邁着大步便要跑去。
宋知書冷眼看她,将手中花傘向後偏了幾分,直接讓慕楠落在雪裏,一步一停,走的慢極了。
他雖然未言一語,卻充斥着濃烈的悲怆。
三人如畫,反倒他成了獨一位的。
思及至此,一抹譏諷之意劃過眼底,握着傘柄的玉指掐的泛白,皚皚白雪到成了他此時莫名的寄托。
可笑,可笑。他向來瞧不起悲春傷秋之人,卻不曾想有朝一日他也會成為這樣的人。
廂房大門微微敞開,淡粉色梅花褂上少女笑靥如花,她探出半個腦袋,隔絕了白雪所帶來的冰涼觸感,“你走快點呀,可把我冷壞了!”
她将手縮進了袖子裏,仿佛一扇小窗就能護她溫暖。
他将花傘收起,偏站在雪中不動,木讷的就像是凍壞了的傻子。
大許只有他自己知道,到底是不是傻子,到底有沒有凍壞。
佩環叮咚,冷梅香氣落在鼻尖,手腕遭人拽進,意外的可以扯動他向前走去。
慕楠抖落了發頂堆着的落雪,恨鐵不成的望着他,眼中滿是責備,“你們這些修士果然是不怕冷的主兒。”
宋知書莫名一笑,越見她越像是一只發了怒的兔子,眼鼻通紅,發頂簪着的兩根木簪子上垂着幾條流蘇,搖搖晃晃。
晃進了他的心中。
“怎麽到了這裏你還是這般懼冷?”他狀似不經意的拍下她肩上落雪。
卻含着連他自己都未發現的幾分柔意。
慕楠吸了吸鼻子,方才與憐炎在雪地中呆的半晌差些将她鬧出風寒來了。
此時更是不想理會宋知書,往常她都會自動忽略他話中的諷意,現今卻可以去聽去想,這一聽一想,便不再與他交談,甚至多了幾分怒意。
但宋知書還不知道,他關心的一句話,已經被慕楠解讀的莫名其妙。
“哼!”她冷哼一聲,将他扯進屋內,順手将門合上。
淡淡的栀子花香,是萬俟生挑着時候磨成粉制成熏香。
慕楠本是喜歡栀子花香,但偏偏将這花與萬俟生挂上關系,她忽而覺得太過于甜膩,打心底不喜歡。
奈何這整個家都是萬俟生的,他們無權指手畫腳。
“小花?”
八仙桌案旁,少年支着下巴,不确定的喚道。
慕楠一驚,慌張縮在宋知書身後,用他的身軀擋着殷槐清投來的視線。
“不要叫...小花!”
天知道一個俊美病弱少年,帶着層層笑意,嗓音又讓人蘇的發麻,缱绻的喚着...她的藝名!藝名啊藝名!無論怎麽聽着都像是在逗弄一只小貓小狗。
宋知書反手将她撈了出來,一只手胡亂在她頭頂摩挲一番,也學着殷槐清一般軟着語氣同她,“怎麽,小花你還害羞了?”
慕楠攔住他的手,怒瞪了他一眼,暗自用力掐着他的手腕,“不準叫!”
她力道微弱,又隔着厚厚一層布料,與撓癢沒什麽區別,而她小臉緊皺,平添了幾分喜感。
宋知書瞥開眼,順毛式的任由她掐着。
“小花師妹,聽憐炎師弟方才說,你們很小很小的時候便認識了?”
殷槐清方才正聽憐炎訴說他的“行俠”經歷,不禁好奇起了她一個姑娘怎麽與憐炎一同過來的。
宋知書将慕楠往自己的身後按去,獨自對上殷槐清的視線,冷冽的讓人害怕。
殷槐清早些時候與她見過,但當時她并未如現今這般帶着濃重的敵意,仿佛他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一般。
“昭昭姑娘,怎麽了?”終是沒忍住,他小心翼翼發問。
一聽姑娘這兩個字,宋知書剛消下去的火氣又上來,但礙于身後的少女一直戳着他的後背,無可奈何之下他将慕楠放了出來。
慕楠如獲新生,長長的吸一口飽含栀子花香的空氣,差些沒有吐出來。
“我、是,是。”她發狠的拍了下宋知書的手背,咬牙切齒,“昭昭姐姐,別鬧了好不好,我還想和新朋友好好打招呼呢!”
“小花,你快過來!”憐炎大喊,很不理解她二人堵在那裏半晌到底在做些什麽。
“來了來了!”她也不管宋知書有沒有被氣到,反正心裏是高t興了,她總算在宋知書那塊扳回一局。
宋知書不說話,而是跟在她身後坐到圓凳上。
又替她倒了杯桂花釀,遞在她鼻下,“這是師父最喜歡的桂花釀,驅寒。”
桂花釀香氣撲鼻,沒有喝上一口便仿佛已經沉醉其中。
但不等慕楠接過,便被人半路截胡。
她擡首看去,只見殷槐清一臉期盼的盯着自己,就着瓷杯在鼻下嗅了又嗅,最後長嘆一聲,“好香啊!我可以喝一口嗎?”
宋知書冷眼看他,将想說的話都寫在了臉上。
殷槐清癟嘴,眼底失落,“你喝吧小花師妹。”
慕楠哪裏見得了他一臉委屈,恨不得直接将裝着桂花香的酒罐子就給他喂進去,忙的将他的手往回推,“不用,我再倒一杯,你是客人,應當先給你喝。”
“我不倒了!”宋知書雙臂環胸,冷臉坐着,不悅的看着他們一來二去推搡。
“沒事,我倒!”慕楠還真怕他生氣惱怒,但又想不過一杯桂花釀,他既然不想倒,便由她來到也不是問題。
左不過動一下身子。
她舀了一勺花釀,讨好似的放在宋知書桌前,“給你...”
這一灌桂花釀是宋知書怕他們受涼,特地從地窖裏搬出來的,但他向來自持,杜絕胡亂飲酒,避免誤事。
于是他避開了慕楠推過來的瓷杯,神色恹恹,“不喝。”
憐炎這厮見他們二人推來推去,自己又沒有喝過此等好東西,直接一個伸手将宋知書那杯奪了過去,一口花釀下肚,身子暖了回來。
宋知書早已經被他氣的沒有脾氣了,左右他也不喝,幹脆看着他們。
這花釀味道不錯,香甜之間又帶了酒氣的刺鼻,三人互相搶着那一罐桂花釀,一盞又一盞,很快那一罐滿滿的桂花釀便見了底。
而他們也起了醉意。
宋知書早已經從幾人身側退開,生怕這幾個醉鬼會撒潑到他的身上。
慕楠正想将剛倒好的花釀一口吞下,又被人截胡,她不滿的擡頭看去,只見宋知書皺着眉毛一臉嫌棄的将她的酒盞挪到桌子的邊上。
“夠了。”他警告道。
慕楠方想反駁一方,殷槐清便将自己的酒杯讓了出來。
他喝的臉頰通紅,将病氣驅散了些,“給你!最後一杯了!不對...是還你!”
憐炎湊了過來,眼巴巴的看着她手中的酒盞,“給我吧...”
殷槐清聞言又将酒盞遞給憐炎,笑眯眯道,“我在府上的時候,他們不允我吃酒,我要是吃了便會被關在後山,待上個十天半月。”
他說着嘟囔着嘴,跌坐在圓凳上,腦袋一點一點的磕在茶盞上。
慕楠扯起他的領子,迫使他的腦袋沒有完全塌下。
那邊憐炎憨笑兩聲,擠到他二人中間來,“什麽?吃酒也要被罰?你告訴小爺,誰罰的,小爺我把他們——”
他一個不穩,差些倒在地上,強撐着身子,手臂胡亂飛舞,“我将師父的梨花十式學來,我直接——”
他這次可算是跌在地上,結結實實,摔得屁股生疼。
“小爺我...我、我!小花!我什麽來着?”他扒着慕楠的裙擺,搖頭晃腦。
慕楠撐着桌面,腦袋一點一點如同小雞啄米。
聞言突然清醒來,大笑兩聲,“我!我!我!我什麽來着?”
她學憐炎說話。
宋知書扶額,滿是疲憊。
一群酒瘋子。
“我!風月城城主之子!殷槐清...”殷槐清像是設定好的情緒一般,高聲接話。
“對!殷槐清!”
憐炎扶着他的肩膀,“城主府是不是很大?是不是有很多高手,還有很多香噴噴的米飯!”
他嘿嘿一笑,拽着殷槐清肩膀上的小辮子,“有沒有很多雞腿,屋頂上蓋着茅草沒有?”
殷槐清吃痛打開他的手,溫潤的眸子裏星星點點笑意,“你要多少雞腿我都可以給你變出來!”
“雞腿?”慕楠大喊,一只手拽着宋知書的袍子,定睛看了他半晌,忽然眯起了眸子,驚恐彙在眼中,“你怎麽變成姑娘了!天啊——”
她不斷向後退去,直到碰上跌坐在地上的憐炎的腦袋,這時才停下步子,“你不要過來啊!”
憐炎學着她的樣子,抱住旁側殷槐清的小腿,跟着大喊,“你不要過來啊!”
殷槐清揉了揉眉心,一股眩暈之感席卷而來,“我好困啊,先歇下了,你們随意呢...”
醉意上頭,他将頭伏在桌上,不過一眨眼的時間便呼呼睡去了。
“唉?”憐炎好奇,想從地上起身,但小腿上的酥麻感又讓他挪不動身子,沒別的法子,他只能認命似的坐在地上。
“小弟!快來副大哥一把!”
“嗯!”
慕楠一個激靈,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再睜眼時便是落下的漫天飛雪。
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含笑卷起一片雪花,放入唇間,清涼驚心,她伏下腦袋,笑道,“怎麽和冰淇淋一樣...冰淇淋...”
宋知書察覺到她将雪放入口中,立刻斥道,“髒!”
但這不過是一個醉鬼,和醉鬼講些有的沒的是萬萬行不通的。
幾乎是直接将他的話給忽視,慕楠又撩起一片雪花,湊到宋知書的唇邊,試探性的将雪花遞出去了幾分,“你嘗一下,冰淇淋的味道。”
她抖來抖去,宋知書不得已只能将她背的更緊一些,并沒有答應她的話,而是威脅道,“你若是再将雪放進嘴裏,我就把你丢下去,反正現在也是一個醉鬼,說不定在雪中呆個半晌,你能清醒些!”
說着他試着松了下手,吓得她攏的更緊了些,幾乎是貼在了他的背上,她将雪花丢開,“不吃了,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