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之後李栖經常給家裏打電話,試圖潛移默化地說服父母接受和理解。
頻繁的聯系下,應蘭和他提起自己的一些困惑和擔憂,李栖想方設法讓應蘭知道自己過得很好,讓她明白自己真不至于某天登上社會新聞。
他給喜喜拍照,發給應蘭,告訴應蘭自己養貓了。
漂亮的黑貓喜喜其實并不符合應蘭的審美,應蘭喜歡貍花貓,可以抓老鼠。
發過去的照片裏拍到了一點另一個人的影子,應蘭發現了,這加重了她的焦慮。
某天傍晚李栖接到堂弟的電話,說堂弟在和他爸媽打電話的時候聽到他們提起,應蘭不知道因為什麽事情想不開,吃安眠藥自殺,被送到醫院搶救。
李栖整個腦袋都是木的,哆嗦着手給家裏打電話。
電話是李康平接的,他說沒有自殺,是誤會。應蘭晚上睡不着,安眠藥多吃了一片,李康平早起看見了床頭的安眠藥,吓得打了急救電話,剛送到醫院人就醒了。
“沒出什麽大事,所以就沒告訴你。”
李栖堅持讓應蘭接電話,應蘭接過電話,跟李栖說了幾句,又念叨李康平不頂事。
李康平在一邊說,“年紀大了,昏頭了。”
李栖不言語,所有人的精神都緊繃着,一點點小事都能引起大爆炸。
挂掉電話,李栖坐在陽臺上,望進濃重的夜色裏。
他發了一會兒呆,若有所覺地回過頭,徐裴站在陽臺邊看着他,遞給他一杯熱水。
熱水入口溫度剛好,到了冬天,李栖就不喜歡喝飲料了,熱水裏不适合加檸檬和薄荷,那會變得有點苦,盡管徐裴剔掉了檸檬的籽,加了蜂蜜,李栖依舊不喜歡。
他是個不願意吃一點苦的人。
李栖走到徐裴面前,徐裴撥了撥他額頭的碎發。
“你都聽到了?”李栖問。
徐裴點頭。
“我有做錯什麽嗎?”李栖疑惑,“在處理這件事情上。”
徐裴道:“多溝通總沒錯。”
但是效果并不好,李栖做的努力微乎其微。
李栖有點想低頭了,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徐裴去處理吧,他會處理好這些事情的。
“徐裴......”李栖看向他。
徐裴神态溫和,簡直像是等着李栖低頭一樣。
李栖争這一口氣,閉上嘴巴。
徐裴笑了笑,并不生氣。
李栖看着他,确認自己很讨厭他現在作壁上觀、游刃有餘的姿态。
下過雪之後的某天,李栖約顏言吃飯。
兩個人約在火鍋店,李栖一下班就過來了,穿着羽絨服,背着包,頭發軟塌塌,一股社畜氣息撲面而來。
火鍋店裏暖和,雜亂無章的味道彙聚成一種不難聞的滾燙的香味。這是家老店,物美價廉,因此人聲嘈雜,各色各樣的人都有。
顏言挑的位置靠牆,垂下來的燈照着咕嚕咕嚕翻滾的紅油鍋,色澤明亮,香味誘人。
李栖脫掉外套,背心已經有些出汗。顏言把雪花牛肉下進去,招呼他先吃兩口熱的。
鍋邊有一點濺出來的紅酒,李栖夾着牛肉片,裹着調好的料汁,一口吃下去,從喉嚨一直燙到胃裏。
兩個人都是無肉不歡的主,滿桌子的肉菜,只有角落裏可憐兮兮地擠了盤蔬菜拼盤。
李栖下班還沒吃飯,和顏言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天,很快就吃熱了,滿頭的細汗。
罐裝啤酒放在桌子上,李栖拿來一罐,拉環被叩開,啤酒罐發出噗呲一聲響,氣泡冒出來,沾在李栖手上。
他一口氣幹了半灌啤酒,臉上蒙着薄紅,不知道是熱的還是辣的。
顏言看了他一眼,“有心事。”
李栖放下啤酒,長出一口氣,把家裏的事情對顏言講了,也說了徐裴對此的态度。
顏言不明白,“為什麽不讓徐裴管?說真的,他看起來就很會處理這種事。”
李栖捏着啤酒罐,“以前我跟顧成川快分手那陣,徐裴事事都要問,事事都要點破。我覺得他的教學方式真讓人吃不消,所以這件事,我想自己處理。”
“難得,”顏言道:“我還以為你一頭栽進徐裴那個大坑裏,啥也看不見了呢。”
李栖就笑,笑了好一陣。
一片毛肚在鍋裏起起伏伏,顏言把它撈上來,毛肚煮老了,咬起來有點費勁。
“然後呢。”顏言問。
李栖倚着椅子靠背,喝了一口啤酒,“然後他現在真的什麽都不管了,嘴裏說相信我能處理好這件事情,其實呢,”
李栖笑了一聲,“等着看我栽個大跟頭。”
愛情戰争,顏言想,真磨人,誰會低頭?誰都不願意低頭。
他跟李栖碰了下啤酒罐,道:“所以我說,不要找比你大的,比你大的人專制。也不要找比你聰明的,比你聰明的,難搞。”
李栖現在無比贊同,他罵徐裴王八蛋,仰頭喝了一口酒,随即被嗆了一下,咳得驚天動地,簡直像是徐裴的詛咒。
菜吃的差不多了,酒也只剩李栖手裏的這一罐。他看着對面的顏言,說起一件事。
“我媽住院的時候見到你爸了,老爺子在家修空調的時候不小心摔了,摔到了胯骨,比我媽嚴重。”
顏言一下子沒了聲音。
李栖問他,“要回去看看嗎?”
自從顏言和家裏出櫃,他已經四年多沒見過他爸了。
顏言一言不發,眼圈通紅。
餐桌上安靜了下來,火鍋裏的紅油凝固成了一層,顏色暗淡。
“說實話,”顏言道:“李栖,你想沒想過和徐裴分手?”
李栖微愣。
顏言又叫了一聽啤酒,“第一年過年的時候,我爸不讓我進門,我也放狠話,說我死也不回來。我在賓館裏吃我妹妹給我送來的餃子,我妹跟我說,我爸在我屋坐着不吃也不喝,他睡不着呀,想不明白。”
“那時候我想,我要跟瞿光分手,跟我爸認錯,我想回家。男人算什麽,那是生我養我的爹娘,我能把他們逼到這個境地嗎?”
李栖沉默了很久,道:“這不是瞿光的問題,我們喜歡就是男人,無論如何也回不到他們期望的正常生活。”
顏言紅着眼經誇他,說:“你比我聰明,想得明白。”
李栖卻忽然說不出話,他恍然發覺,自己竟然動過和徐裴分手的念頭。
李栖和父母之間的矛盾,其實和徐裴無關,他喜歡的是男人,不是徐裴也有別人。
然而他竟然真的想過放棄徐裴,真的有過這個念頭。
徐裴看得出來嗎?
徐裴怎麽會看不出來。
李栖愣愣地想,原來是這樣啊。
他一下子覺得自己喉嚨緊緊收縮,難以呼吸。
顧成川曾經衡量李栖值不值得,現在李栖竟然也有過放棄徐裴的念頭。
那我跟顧成川有什麽區別,我怎麽也會變成這個樣子。
下雪了,徐裴從教學樓走出來,溫度已經在零度以下,雪花落在地面上沒有融化,薄薄一層,像鋪了毯子。
徐裴沒回家,他系上大衣的扣子,沿着學校裏一條長長的路慢慢走。
路那邊是學校操場和廣場,常有學生在打球玩滑板或者排練。路的另一邊就是附屬樓。這一片是老房子,都沒有電梯,因此也不高。
這種類似的樓,徐裴小時候經常進進出出。
那時候徐裴外公住在這裏,住在四樓。他上下學都要爬樓梯,習慣數臺階,不急不緩。
外公因此誇獎徐裴穩得住,後來杭迎一給徐裴講有關臺階的恐怖故事,反被徐裴領着上樓,走到一半的時候就吓哭了。
徐裴站在路邊看了一會兒,繼續往前走,這條路一個人都沒有,兩邊的綠化樹只剩枯褐色的枝幹,瘦瘦長長地伸向昏沉的天空。
徐裴不大喜歡這樣的感覺,他快步走出這條路,他想回家,家裏有李栖。
李栖是鮮活的、生動的、漂亮的。
他踩着拖鞋給徐裴開門,懷裏抱着喜喜。喜喜黑黑的爪子搭在他白皙的手腕上,如果他手上也帶一圈毛茸茸的東西,應該很漂亮。
“你回來啦。”李栖笑着道:“今天吃什麽?”
徐裴脫下大衣,“今天不想做飯。”
李栖有些不滿,他道:“我想吃裏脊肉條。”
“那是零食,不可以當飯吃。”徐裴說。
“那就吃排骨。”李栖道。
徐裴搖頭,他說了不想做飯。
李栖一下子生氣了,他指責徐裴專制獨裁、喜怒無常,說他虛僞狡詐,說他對李栖一點也不好。
因為憤怒,李栖面頰微紅,一雙眼睛十分明亮。
他明明是指責地看着徐裴,但是徐裴總能從那雙眼睛裏看見委屈和撒嬌,這讓李栖的指責一點力度也沒有了。
李栖看了徐裴一會兒,頹喪的坐下來,低着頭,不說話。
貓咪舔着李栖的腳踝,帶着倒刺的舌頭舔過他的皮膚,留下一點半點的水漬,并不明顯。
有時候徐裴用手摸一摸李栖潮濕的身體,那感覺,不知道跟被貓咪舔了是不是一樣。
徐裴走到李栖面前,掐着他的下巴讓他擡頭。
李栖含淚的眼睛看着徐裴,徐裴忽然覺得重重震了一下。
喜喜把水杯打翻了,徐裴從夢裏醒來,心上一片燥熱。
他走到陽臺推開窗,今夜無雪,跟夢裏并不一樣。
徐裴看了看時間,出門去找還沒回家的李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