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幽靈
幽靈
這一天,我依舊獨自吃完了晚飯。結束後拉了鈴也沒有人來收拾我的餐具,我穿過大廳,在一間壁火燒的很旺的溫暖房間裏找到了伯恩斯頓太太,她正坐在一把老式的高背椅上做針線活,身上圍着灰色的細布圍裙,一副眼鏡和一本牛皮壓花封面的《聖經》擱在爐火旁低矮的圓桌上。
“抱歉,伯恩斯頓太太,”我說,“仆人們不知道去了哪裏,我只好來找你。”
“你不必抱歉,布朗先生,這完全是我的失職,我知道她們向來會趁天氣不好的時候偷懶,”她整理好手裏的活計站起來,“你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
我對她說了餐廳的事,又告訴她馬修今天對我說的話,當然略去了語義含混的那一段。但她并沒有表現的很驚訝,我不禁懷疑馬修這樣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的狀态已經持續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布朗先生,你是個值得信賴的人,”她嘆氣說道,“我知道你也許認為他現在是個可憐的人,他确實是,但如果你認為他這樣是開始好轉的表現,那你絕對會失望的,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大喊大叫的開始傷人,摧毀他能找到的所有東西,等到那時候,我不認為這棟房子裏有誰能夠阻止他,但等他像今天這樣短暫恢複正常的時候,他又會把自己做過的糟糕的一切都忘了。”
伯恩斯頓太太離開後,我本不該在這間溫暖的屋子裏做過多的停留,可是那本《聖經》裏好像夾着的泛黃舊信紙引起了我的主意。它沒有被完全夾在書頁裏,而是露出折疊起來已經磨損的邊角。無論從哪裏的禮儀來說,偷看這上面的內容都是冒犯的,讓我打破這一禮節的是信紙上露出來的署名:“埃利諾·瑪卡爾”。
我小心翼翼的抽出了它,上面有一股潮濕發黴的氣味,字跡也已經開始變淡,但還是能辨認出和回複我的信上的筆跡是一樣的。當我拿着這張陳舊的信紙時,那種憂懼的念頭再次占據我的心底,因為我意識到,“埃利諾”雖然不像這個家族的其他成員那樣有畫像挂在這棟房子裏,但它像是個徘徊在這兒的幽靈,注視着這兒的一切,無論我走到哪兒,它都無處不在!
這封信很短,裏面寫道:
“親愛的貝茜:
我知道我們很久沒見了,聽說你和伯恩斯頓結婚了,我真為你高興!但很抱歉,我沒辦法在這封信裏向你詳細講述我這些年的經歷。馬修致信給我,說疑似我親生父母的人在兩個月前去到利特菲爾德尋找我的下落,我寫這封信想向你核實是否确有此事。如果他們确實到訪過利特菲爾德,勞煩你将他們現在的地址告訴我,我會立刻給他們寫信,并盼望與他們相見。另外,我不知道馬修是怎麽知道我的地址的,收到他的信時我吓了一跳,如果你了解其中的原因,也請在回信中說明。
熱切期盼你的回複。
埃利諾·瑪卡爾謹啓于利物浦”
落款時間是一八□□年的五月。
瑪卡爾這個姓氏很少見,讀起來甚至有些古怪。對我來說,這意味着新的疑團出現了:為什麽“埃利諾·瑪卡爾”會變成幾天前給我回信的“埃利諾·萊德克利夫”?
層層迷霧困擾着我,我把那封信按照原樣放了回去。晚些時候,外面下起了大雨,吹起了暴風。厚重的幔布在牆頭陣陣晃動,床頭的裝飾物也沙沙作響,我輾轉反側不能入睡,一睜眼就是黑洞洞的房間,試圖進入夢鄉卻無濟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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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風驟雨用力拍打着窗戶,我的心中升起一種強烈到難以忍受的恐懼,因為我總覺得在這些瘋狂嘈雜的聲音裏有一個微弱模糊的敲擊木頭的聲音,這聲音離我很近,敲打的很有規律,它不是在我身後這堵牆的後面,就是在我的房間裏任何一個我看不見的黑暗角落,它敲打的那個木頭肯定就在我的周圍!
我慌慌張張的穿上衣服,開始在房間裏踱來踱去,端着燈把房間裏任何一個可能容納人的地方都仔細檢查了一遍,試圖告訴自己那個聲音只是我失眠産生的幻覺,又或者它只是來自窗外風雨卷挾的樹枝和碎石。
那個聲音沒有消失,附近樓梯上一陣輕微的向我的房間走來的腳步聲一下子引起了我的主意!到現在為止支撐着我的理智蕩然無存,我沖到了窗前猛的拉開簾子,雖然我沒有向門口看,但我怕極了,仿佛那個可怕的幽靈就站在我的門外,将要推開那扇門站在那裏,蒼白的嘴唇露出陰沉的冷笑,搖搖晃晃、顫顫巍巍的向我走過來,那是我怎麽也不能忍受的!
試過一次沒辦法開窗後,我立刻拿起燭臺向窗戶砸去,但玻璃尖利的破碎聲卻沒有響起,無論我怎麽用力的砸向窗戶,那裏都好像和我的手之間隔了一層摸不着的屏障,不管我的手伸的多麽長,它都沒辦法接觸到窗戶,我開始意識到這也許是我的夢魇,這一切都發生在我的夢裏。
就在這時,我拿着燭臺的手背上覆上了一只冰涼的、瘦削、粗糙的手,圍繞着奇異、微弱但清晰的白色霧霭,我幾乎立刻能斷定那是一只女人的手!我分不清這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但恐懼壓倒了我,我極力要從那只手中掙脫,但她緊緊抓着我的手不放,滲着涼意的凄慘哭聲在我耳邊響起。
“我恨這裏,我恨這個地方!我要出去,讓我出去!”
“你是誰!”我瘋狂的大喊着,簡直被吓瘋了,“我不是萊德克利夫!你是要找萊德克利夫家的人報仇,我不是!”
“埃利諾,我是埃利諾·瑪卡爾,”她尖利的聲音惡狠狠的說道,“就是這個地方!從前使我遭受屈辱,後來使我喪身送命,你聽這裏的風刮的有多凄涼!這裏的人是多麽的可惡!十年啦,已經十年啦!我已經困在這個地方十年啦!我要出去,讓我出去——”
“放開我!你這個瘋女人!”我歇斯底裏的和她糾纏在一起,直到這時,我才真正和這個令我恐懼的生物面對面,我模模糊糊的辨認出一張女人的臉,但我不确定她是不是英國人,她看起來就像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要纖細,雖然沒有深邃的眼窩,但眼睛卻很大,眼形較長,眼尾上揚,嘴唇清晰飽滿,讓她吐出那些怨毒的話語時顯得更加兇惡。
“哎呀,如果你這麽恨這個地方,那就走吧!走吧!這樣纏着我,你怎麽能離開呢!”我在驚駭中大聲喊叫,可是四肢好像被定住一般動彈不得,只能看着她握着我拿着燭臺的手向窗戶用力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