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幽靈

幽靈

一聲玻璃碎裂的聲音，伴随着身體上一處的劇痛，我徹底醒了過來，發現我在夢中的喊叫并非虛幻，窗戶也确實破碎了一塊，勁厲的冷風凍雨從那個洞裏呼呼的刮進房間，地上散落着鋒利的玻璃碎片和潮濕的枯葉斷枝，天空中的陰雲低的好像就壓在利特菲爾德的屋頂上。最使我狼狽的是，我的床前果真站着個一動不動的黑影，被蠟燭照亮的眼睛正像個石雕一樣全神貫注的看着我！

我顧不上手臂上的疼痛，驚的一躍而起，慌亂中腦袋磕到了床頭的木頭，恐懼又使我摔倒在了地上，這時我才發現那個人影正是穿着白色襯衣襯褲的這座宅子的主人，他拿着一支蠟燭，火焰因為吹進來的風而跳動的厲害，燭油淌到他的手上，他卻一點感覺也沒有，臉蒼白的就像夢裏的幽靈。

我将永遠記住我和馬修共同度過的許多快樂的時刻，但我卻不可能把今夜的景象從我的腦子裏抹去了。

“馬修！你還好嗎？”我坐在地上忍不住的哆嗦着擦拭額頭上的汗，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吵醒你了？很抱歉，我做了個可怕的夢，在夢裏大喊了起來，什麽事也沒有，我已經清醒過來了，伯恩斯頓太太在哪兒——我的意思是，讓她來收拾一下屋子，這兒太冷了，今夜我是不可能再睡着啦！”

“我還好嗎？你是什麽意思？”馬修饒有興致的看着我，眼睛裏有一種奇怪的情緒，“是啊，我聽見了，我早就聽見了，你知道精神不好的人對周圍任何一點輕微的聲響都非常敏銳，我失眠有一陣子了，不是一年，也不是兩年，而是十幾年了。難道我不該馬上到這兒來？難道我沒有聽見你在猛烈呼喚我的姓氏？沒有聽見你瘋狂的掙紮着要把我趕出我的房子？”

“噢，馬修，別再逗弄我了，我一點兒也不知道你在我房間裏，上帝作證！我絕沒有對你有那樣的想法！我只是夢到了一些可怕的東西，好嗎？”我站起來急急忙忙的穿上衣服，壓抑着心中的恐懼和對剛剛夢境的敬畏，違心的說道，“事實上，我并不相信幽靈鬼怪的說法，那只是我們腦子裏想出來的，因為這幾天的天氣太糟糕了，總是驅使我想起那些東西。”

“我敢說你從外面聽說了利特菲爾德的一些傳聞，到這兒來只想證明一下這地方像他們說的那樣鬧鬼——你惦記着這棟房子裏的幽靈鬼怪，而不是來看望我這個快要死的家夥，瞧瞧你今天四處偵查的樣子，你以為我沒聽到，或是沒看見嗎？”他平靜的盯着我刻薄而緩慢的說道，“這棟宅子就是我，我就是這棟宅子，這裏的每一個地方發生了什麽，我都能感受到，即使是地窖裏的老鼠在扯動鐵門的鉸鏈，我也能清楚的聽到鉸鏈旋動的聲音。”

我不知道是和他争吵起來好，還是繼續解釋的好，但我的語氣也明顯不耐煩起來：“你怎麽啦？沒有人要對你和你的宅子做什麽事，我只是夢到一個幽靈，謝天謝地，她沒有想把我掐死！不管她長什麽樣、從哪兒來的——她一定是我從前遇到的那些人的影子，她告訴我她在這兒待了十年啦，想要出去，這一定是因為你提議我們明天出去走走，我太期望和你出去走走啦，所以才會夢到這樣的事！”

我感到手臂有灼痛的痕跡，才終于意識到夢裏身上的劇痛是因為馬修手上的燭油滴到了我的身上。

“随便吧，我不預備再聽你這些瘋話了，你這個蠢驢。”馬修喃喃的說道，仿佛大受震動，在我說話的時候把蠟燭放在一邊的桌子上，因為我看到他的手控制不住的在顫抖。

我不想讓他覺得我在注視他的一舉一動，就背過身去抱怨壞掉的窗戶：“雨一時半會不會停下來呀，如果一直下雨的話，怎麽能找到人來修好它呢？這樣下去，這裏的家具和地板恐怕都要壞掉的！”

“你可以去找貝茜，她會給你随便安排個睡覺的屋子。”馬修低啞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聽起來像是在過分的克制某種強烈的情感，我察覺到他說話時正把臉埋在我蓋過的被子裏，像是想要嗅到上面的什麽氣味，又像是在裏面克制的落淚。

“讓我看看幾點了，如果已經到三點，那我也就用不着再麻煩她了，”我自顧自的看着窗外說着，心想自己對什麽事情都好奇的毛病現在終于治好了，一個頭腦清醒的人應該離任何潛在的危險都遠遠的，“我等會就在樓下走走，你不必再想着陪我去哪兒，馬修，等天一亮我就乘着馬車離開，我知道你的身體和精神也不支持你耗費太多的精力，謝謝你能讓我來，真的，過去這麽多年能夠和你再次相見，你想象不到我有多麽高興。”

“你要廢話到什麽時候？”他呼吸不規則的急促起來，低聲嘟囔着說，“把你的車夫叫醒，你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吧，貝茜在過道裏等着你呢，你荒唐的夢把這棟宅子裏的所有人的睡魔都趕走了，你還不滿足，一定要夢裏的幽靈出現在你眼前嗎？”

我立刻就離開了這間卧室，走之前拿走了他放在桌上的唯一一支蠟燭，在門口想着去哪兒找伯恩斯頓太太，不料卻親眼看見我的好友做出一種迷信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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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破碎的窗前，扭開窗戶，眼裏洶湧的流出淚水，任由風雨打濕他的衣服：“你已經走了，諾拉？你怎麽能——”他抽泣着，“你不明白我曾經對待你多麽惡毒嗎？我欺騙自己的心，把我們兩個分開，就該為此而死去，這是我應得的，可是害你的人呢，你怎麽能饒恕他們！你怎麽能向他們屈服！回來親親我吧，諾拉，像從前那樣，把我關起來折磨到死！把我也帶到你那裏去吧！”

打碎窗戶的究竟是夢中幽靈，還是荒原上狂亂冷漠的風和雨，我直到現在也分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幽靈沒有回複馬修，只有凍雨猛烈的吹進屋子，把我手裏的蠟燭吹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