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埃利諾的複仇

埃利諾的複仇

很明顯,他要把菲利普抱給伊莎貝拉,萊德克利夫太太可不會允許他這樣胡鬧呀!她命令幾個身體強壯的傭人一起上去控制住了馬修,自己把大聲哭喊的菲利普抱在懷裏,語氣嚴厲的說:“這是怎麽啦!你以為你那種狂亂和暴躁會讓他們聽你的話嗎?我必須要你知道,只有當你冷靜下來的時候,才會有人願意聽你說什麽。想想你幹了什麽蠢事,你差點就要讓你的兒子去送死呀!你怎麽這麽冷漠,對他的生命全然不關心!”

“我愛他,我愛菲利普!誰也不能懷疑我對他的愛!”馬修的眼睛裏冒出火花,額頭和脖頸上因為想要用力掙脫身邊的仆人而顯出青筋,大聲喊道,“正因為這樣,我才不能讓你們污染他,讓他給你們纏住、受盡折磨!聽啊,你們沒聽見他在哭嗎?他知道自己快要沒有母親啦!他們原本是一個人,怎麽他才從母親身體裏出來不到幾個鐘頭,你們就要他變成他母親的敵人啦!”

“你覺得我做錯啦?難道我不愛你,不愛弗蘭西斯,不愛伊莎貝拉,也不愛菲利普嗎!”萊德克利夫太太對他喝道,“是誰受盡折磨呀!是你,是弗蘭西斯?還是你們可憐的母親呀!你們輕視一切、搞砸一切,你們得逞啦,就因為你們得逞了,我才受到了折磨。弗蘭西斯跑到外面去,她什麽也不在乎啦,你——”

“你享受着我苦苦維持的一切,倒還覺得自己委屈的像是忍辱背負了多少多西!他們在外頭挖苦我、譏諷我,許多事情你不知道,為了弗蘭西斯的事,我受過多少氣,都忍在心裏,就是怕你又發起瘋來說我把你逼瘋了。我呢?你想我能做什麽?我也能什麽都不管的一個人跑走嗎!也能像你這樣發瘋似的跑去和人抱怨嗎?”

馬修被她說的安靜下來,眼睛卻直勾勾的盯着她,粗重的喘着氣,臉上挂着眼淚和汗水,那樣的眼神,你會以為他要把牙齒都咬碎呢!忽然,他癡癡的笑了起來,把按住他的仆人都甩開,笑聲越來越大,但當他停下來的時候,臉上變得面無表情。

“把你的脾氣收起來,好好和伊莎貝拉告個別吧,馬修。”萊德克利夫太太說,她的聲音裏毫無怒氣,卻充滿着悲傷、沮喪、失望和痛苦,“在這之後,睡一覺會對你有好處的,我理解你難過,伊莎貝拉會進入天堂的,希望你在今天折騰一場以後,可以把那些魔鬼的想法從你的腦子裏趕出去,我可不會每次都幫你收拾爛攤子。”

馬修平靜的回到伊莎貝拉的房間門外,卻沒有進去,只是背靠着門坐在地上,仰頭聽着伊莎貝拉一遍遍的向照顧她的女傭請求見到菲利普,臉上卻沒有任何的表情,好像任何人和事都不會讓他的情緒再有變化。他的眼睛盯着走廊天花板上繁複的花紋,也許沒有,他只是讓自己的眼睛盯着一個地方而已。

“我要死了,貝茜。”我經過那裏時,他突然這麽說道,眼睛卻依舊盯着那裏,臉上麻木的像是沒有任何感情似的。

“你還好好的在這兒呢,別再發狂了。”我小聲嚴肅的對他說,“去和伊莎貝拉告個別。”

“我就要死了。”他重複的說道,“我肯定會在可怕的冰冷和麻木中死去。”

這時,伊莎貝拉請求的聲音衰弱下去,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天花板,我能看見他的嘴在急促的顫動,呼吸變得緊張急促起來。

萊德克利夫太太帶着牧師來到門前,我能看出她臉上流過眼淚的痕跡,但她堅強着指揮幾個傭人把馬修扶着站起來走到伊莎貝拉的床前。跟着牧師一起來的人手裏拿着一個十字架,搖着鈴,牧師背誦了一段經文。我靠近馬修的時候,能感受到他的渾身都在顫抖。

伊莎貝拉已經失去了意識,有兩三次,她的雙手筆直的伸向空中,好像想要抓住什麽,她叫着菲利普的名字,最後精疲力竭地讓胳膊摔倒在床上,眼淚默默地從她的眼裏流出來,淌到枕頭裏,眼睛睜着,嘴巴張的很大。萊德克利夫太太叫了幾聲她的名字,她沒有回應,她死了。

馬修很久沒有說過話,眼睛像是死去了一樣,如果沒有人控制他該做什麽,他就會發呆很長一段時間。那個早晨随着菲利普出生而在馬修心中燃起的希望也死了。有那麽幾個時刻,我覺得馬修的麻木不僅是因為伊莎貝拉的死去,而是把躺在棺材裏的伊莎貝拉想象成了他自己,因為在伊莎貝拉的葬禮上,他突然說:“我不要他們,不要在教堂墓園裏萊德克利夫家族中間。”

“你怎麽啦?”我問,“那你要去哪兒啊?做個孤魂野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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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到我問他的話,眼睛朝我看過來,那裏面紅的像是失眠了好幾夜,我擔心他會因此失明!他像是不認識我是誰,嘴裏念叨着:“但願我能長眠在帕克斯特岩山上的那個洞裏,聽見那風在洞外呼嘯,千萬讓我感受到它——感受到埃塞斯墩上的狂風和暴雨,聽見冬天的野鳥在洞外盤旋着商量離開,讓野草和昆蟲爬滿我的身體,它們是在荒原上誕生的,我也是,我要回到那裏去。”

“不,我不要死——”我正要說話的時候,他突然話鋒一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令他精神振奮的事情,“她會高興的,她根本不在乎我活着、還是死了,她永遠也不會想念我、挽留我!”

從那之後,萊德克利夫太太的身體就迅速衰敗下去,經常夜裏發熱昏迷,甚至渾身滾燙、眼睛發紅的從床上爬起來折騰傭人。大夫告誡過一定不可以讓她生氣,但她的脾氣越來越暴躁,人也變得更糊塗,好幾次夜裏大叫着說埃利諾在她的房間裏,神經紊亂的命令仆人們把她的房間裏的所有角落都用蠟燭照亮給她看,把床鋪翻過來讓她看清埃利諾并沒有藏在那裏,而她還不滿足,還要舉着蠟燭帶着所有人把利特菲爾德的所有房間都看過一遍,才能回去入睡,但過不了多久,又會大叫起來。

很明顯,埃利諾是她的噩夢,這場噩夢很快真的降臨到了利特菲爾德。一個傍晚,夜色和太陽正各自占據埃塞斯墩荒原的一半,我挎着一只籃子從林子裏回到利特菲爾德,我把籃子放在農莊的門口,自己站在那兒同另一個女仆聊天,站一會兒,休息一下,這時我聽到背後有個聲音說:“貝茜?”

我絕不能對這個聲音更熟悉了,立刻害怕的轉過頭去,就看見埃利諾披着鬥篷、戴着帽子、拿着傘和箱子站在那兒。她比從前要白了一些,五官和以前沒甚麽差別,但氣質變了一些,讓她看起來眼睛更大了一點,鼻子更加挺俏,臉瘦了一點,頭看起來更小了。我想這是因為她已經是二十出頭的年紀,孩子般的傻氣、遲鈍和青澀在她臉上消失了。

“我剛到這兒呢,這兒沒怎麽變,是不是?”她把帽子的繩帶解開,笑着說,“你不認識我了嗎?”

“什麽!”我控制不住的喊道,“你怎麽回來啦?是誰告訴你讓你回來的?你怎麽一個人就這樣跑回來啦?真的是你嗎?”

“用不着這麽驚慌呀,貝茜。”她把帽子拿在手裏,“我聽說她——你的女主人病得很重,在神志不清的時候還會經常惦念我,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發自內心的,但我得回來見見她呀,讓她看看我,看她是不是還認得我,至少滿足一個可憐的人在去世前的願望吧。”

“她怎麽會想要見你呢?是誰告訴你的?”我毫不客氣的說道,“這會讓她氣瘋的,你回來究竟想要幹什麽呀?只是為了看到她病重的樣子,讓自己覺得痛快嗎?”

“這個理由還不夠嗎?”她開始不耐煩的說,“去吧,告訴她我已經來了。”

“我不會去的!”我堅定的說道,“你現在應該立刻乘車回到你該回的地方,這裏現在沒有你的位置,除非你想要回來做仆人。”

“我可不這麽認為呀,貝茜。”她笑着說,“是什麽讓你覺得我應該去什麽地方、不該去什麽地方?又讓你覺得我必須聽從你的意志?因為你那個快要去世的女主人嗎?大門就在那兒,如果我什麽也不告訴你,直接從那兒走進去,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從前我已經那樣做過許多次了。”

“你的心裏除了仇恨還有什麽呀?”我心痛的說道,“僅僅因為她曾經刻薄的對待你,你就要在這個時候趁人之危的報複回來嗎?誰會因為這樣而覺得你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如果你想要她後悔那樣對待你,你就應該在外頭奮鬥出些什麽來,在她身體還健康的時候回來正面挑釁她。”

“她是誰,值得我苦熬許多年變得富裕再去報複她呀?”埃利諾說,“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難道她會想到等我長大了再那樣對待我嗎?你為什麽不肯承認,貝茜,你的女主人自己就是個趁人之危、只會欺負弱小的家夥,對那些地位崇高的人,即使他們再嘲笑她,她也不會想到用什麽話去辱罵他們,她就該得到這樣的對待!”

“好吧,我早就該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我說,“你先告訴我,是誰在為你通風報信?是馬修?你們一直都在聯系?”

“我不認為有必要向你說清楚這件事。”她說,“如果真的是馬修,你會怎麽辦呢,貝茜?你會因此感到害怕嗎?因為這幾年裏,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裏,一直在用馬修的眼睛看着你們,我們彼此通信,為的就是在你的女主人死後徹底占領這裏,把你趕出去。”

“把我趕出去?”我重複道,“你真的認為你可以這麽做嗎?你以為馬修還瘋狂的迷戀着你,你願意怎麽樣就怎麽樣嗎?如果他真的離不開你,當初就不會向伊莎貝拉求婚。”

“好啦,好啦。”她不耐煩的說,“你究竟是什麽意思呢?這和馬修又有什麽關系?我只是想要你去向你的主人通報我來了,如果利特菲爾德認為接待我這樣的客人是恥辱的,那我就自己走進去。”

她不再和我廢話了,而是直接提着箱子向大門走去,這時候,門被打開了,我看見馬修從裏面走了出來,他甚至沒有穿好衣服,身上只有一件白色的襯衣,一條黑色的略顯緊身的褲子,襯衣的領口是敞開的。他揮開了一旁等待的仆人,替她拿走了箱子和帽子,另一只手強勢的握住了埃利諾的一只手,眼睛一直黏在她的身上,嘴角克制不住的揚起,好像他所有的愛和欲望都複蘇了,我簡直不能将他的樣子和葬禮上那個形容枯槁的男人聯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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