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自我

自我。

“所以說,你是我爺爺?”

田海燕聽完鸠山次郎吉的前情,回顧木然打斷道:“抱歉,我一直以為我是純中國人。”

“洋子——”

“停停停,別這樣叫我,我姓田,叫田海燕,不叫鸠山洋子。”田海燕承受着世界觀粉碎又重組的壓力,白着嘴唇一笑,轉頭縱身跳進院中池塘——

噗通——

“海燕!”

“嗯!”田海燕驚醒,用力用手捂住心口,以防心髒撞出胸腔。

“啊,吓到你了嗎?”同桌雙手合十道歉:“對不起,就是想問問你,昨天晚自修看了什麽電影?”

“哦。”田海燕松了口氣,報了個抗日影片的名字。

田海燕系父親遺傳因素身高較矮,又長相甜美是班上的“國民閨女”團寵兼團欺,同桌看着她忍不住又問:“哎,海燕,你是不是看電影的時候和小帆吵架了。”

“嗯,他說我像櫻花妹。”田海燕別嘴不滿道:“他可以說我不是人,但絕對不能說我是小鬼子。”

同桌大笑:“你上次還和我說你喜歡宮崎駿呢。”

“這不一樣。”田海燕掰着指頭數:“宮崎駿、村上春樹、山上徹也,這些人不一樣,君子生小國,非君子之過也。”

同桌繼續笑,不知為何眼中帶了點憐憫的神色:“不說了,過兩天擡媽祖,我們一起去玩吧!”

想來他們其實早就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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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滅娣出去幾十年帶回來一個教日語的兒子,有心的人都明白是怎麽回事,只是他們都瞞着田海燕,守着她那美好而易碎的夢。

但是夢總有醒的時候……

田海燕再一睜眼,已是在醫院。

鸠山次郎吉見她醒來,連忙叫來護士。

他們對着田海燕比劃着什麽,田海燕聽得懂。

護士問:“患者姓名。”

鸠山次郎吉:“鸠山洋子。”

“我叫田海燕。”田海燕用日語說道。

護士目光游移看向鸠山次郎吉,像是在看一個拐賣兒童的嫌疑犯。

“我孫女混血兒,中國長大。”鸠山次郎吉陪笑。

鸠山次郎吉不差錢,給田海燕安排進了一所私立國中,而送田海燕上學最大的問題,竟然是田海燕不願意改名。

“有人說我的名字土。”田海燕說:“但是我從不覺得,因為海燕是自由的。”

“名字是我的底線。”

鸠山次郎吉看了她很久,緩緩點頭:“你和你奶奶真像。”

田海燕入學後因為蘿莉buff被人關照了兩天,又因為宣揚正确的歷史而被孤立、被排擠、被處分。

起因是她在一節歷史課上,闡述了真正的歷史。

他被冠上“巫婆”“□□”各種各樣難聽的綽號,還因此學會了打架。

再一次因打架而被處分停課後,田海燕沒有回家,而是來到了海邊。

這裏的海是黑色的,因為核污水排海已經一年了。

從小在沿海長大的田海燕并沒有對這片黑色的海域感到親切,反而格外厭煩。

“海燕?”

田海燕回頭,是鸠山次郎吉來找她了。

鸠山次郎吉在她身邊坐下:“學校裏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

“嗯。”

“你奶奶曾跟我說過,當渾濁成為了常态,清白就是一種罪。”

“……”天海燕轉頭看着這位年過花甲的老人,說:“那奶奶有沒有和你說過,舉世皆濁我獨清,衆人皆醉我獨醒。”

“總有人要遺世獨立的清醒。”

後來田海燕學會了不聽外界流言,她時而戴着頭戴式耳機将聲音調到最大放紅歌,連以前被她嫌棄土的《井岡山下種南瓜》都被循環播放800遍。

有時她也不會放歌,就是靜靜的戴着耳機,讓它阻隔外界的流言蜚語。

當然田海燕也沒有停止反抗,她打印了無數份海報投入宣傳,好幾次被處分差點畢不了業,直到再一次意圖縱火某某神社後,她被學校定性為反社會人格要求開除。

田海燕被開除的那天正是她十八歲生日那天,一群人闖入鸠山家,鸠山次郎吉死死抵着門對田海燕大喊:“跑!快跑!永遠不要再回來!”

田海燕拿着爺爺給自己準備的船票,通過榻榻米下的地道逃走,在地道關閉前她聽見鸠山次郎吉說:“我這一生唯一後悔的就是我的出生,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田海燕跑啊跑,終于跑到了地道的盡頭,一片樹林。

她跑出樹林來到一片草地,越過溪流來到一座空無人煙的城鎮,直到夜晚白鬼夜行,她被追至通往湯屋的橋下,後又被湯婆婆剝奪的姓名……

記憶的盡頭,田海燕穿着來時的青色衛衣、白色休閑褲與紅色高幫鞋,脖子上挂着黃色的頭戴式耳機,坐在一望無際的空白中。

田海燕想: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幹什麽?

哲學三連。

一陣濕潤的海風吹來,田海燕轉身,就見一只深紅色的小八爪魚懸浮在空中朝自己游來。

真奇怪,八爪魚在空中飛,像龍一樣,或許對于它來說,我們的空氣是水,它只不過是在水裏游。

“你是來帶我走的嗎?”田海燕問。

小八爪魚繞着她游了兩圈。

【你怎麽這麽早就來陪我了?】

那聲音似男似女,極其溫柔。

“我來陪你不好嗎?”

【不好,我很想你,但是你有更偉大的事情要做。】

田海燕委屈道:“可是我不想做,沒有人問過我的意願。”

【……那你還願意繼續去做嗎?】

田海燕低頭:“如果那件事情只有我能做,或許……願意吧。”

【好,跟我來。】

小八爪魚朝着一個方向游去,田海燕緊跟着它……

kami——哦不,應該是田海燕。

田海燕醒來的時候,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宅邸。

發現田海燕醒來,烏鴉就開始嘎嘎亂叫:“醜女巫!瞎女巫!沒人要的矮冬瓜!”

田海燕随意掃了一眼嘎嘎亂叫的烏鴉,翻了個白眼:“有病。”

“嘎!?”原本在嘎嘎亂叫的烏鴉突然開始發抖。

哄的一聲,田海燕眼睜睜看着烏鴉大變活鳥,碎成一地碎紙片後□□化成一只白鴿。

白鴿揮舞翅膀,輕盈的落在她的肩膀上,親吻她的臉頰:“感謝您,美麗的小姐。”

田海燕看着那只白鴿飛向屋外,沉默地跟了上去。

打開障子走出房間,正對庭院,林默娘正背對着她站在庭院裏賞月,聽到身後的動靜,緩緩轉過身,看着田海燕,笑着用中文道:“你醒啦。”

聽着熟悉的語言,田海燕沉默地上前兩步,跪倒在庭院中俯身一拜:“媽祖娘娘。”

“好孩子,快點起來。”林默娘上前扶住她,替她拍去裙擺上沾染的灰塵草屑:“不要擔心,只要在船只可以到達的地方,我永遠為我的信徒保駕護航。”

田海燕顫抖着:“可我是混血兒……”

“那有什麽關系呢?”林默娘笑,手指點在她的心口:“只要你心是紅色,我們不在乎血統。”

“對了。”林默娘指向走廊盡頭:“有人想要殺你,是千曲川河妖殺出重圍帶你回來的,你要去看看他嗎?”

田海燕擡頭:“他沒有乘人之危殺了我,我當然得去看他一眼。”

千曲川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下去了。

雖然對于神明來說沒有真正的死亡,但是沉眠之後重生忘乎所有記憶,于他們來說就是死亡後的轉世輪回——等等,他好像是妖怪了。

千曲川這才忽然發現,是他堕落化妖以後kami明明可以殺死他,但是每次他都活了下來,是kami手下留情嗎?

為什麽呢?

吱呀——

門開了,田海燕帶人走了進來。

田海燕看着他,問:“我殺了你的朋友,你為什麽沒有殺我?”

千曲川吶吶開口:“……我不知道,也許和你沒有殺我的原因一樣吧。”

田海燕呼吸一滞。

林默娘挑眉,輕笑一聲:“他朋友知道他這麽見色忘義嗎?”

“誰知道呢……”田海燕突然問:“他會死嗎?”

林默娘打量着千曲川,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有什麽方法能救他嗎?”田海燕問。

“你不是知道嗎?”林默娘笑:“妖怪會死,但神明不死,殺死神明的從來都只有欲望。”

“……”田海燕沉默了很久,才笑了笑:“那就讓他死吧。”

林默娘什麽也沒說,只是笑着看她。

她在決定留下來的時候就已經是決然赴死的開端,她不救千曲川不是害怕自己死去,而是害怕使用淨化之源後衆生萬物會跟她一起陪葬,所以還是讓他去死吧。

“千曲川,如果你能活下來,以前的事我們就兩清吧。”田海燕站起身。

千曲川擡眸,眼神很亮:“好……”

田海燕做了兩輪深呼吸,邀請林默娘到茶室一敘,剛打開門卻見茶室裏已經做了一對雙胞胎——錢婆婆與湯婆婆。

林默娘抱臂站在門外,示意田海燕先進去,自己要看看她們在打什麽算盤。

“老師,湯婆婆。”田海燕進屋,問:“你們怎麽在這?”

雙胞胎異口同聲笑道:“好久不見kami,又或者我們應該叫你——”

“田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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