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落幕之後
落幕之後
飛機落在南太平洋島國,然後坐車到碼頭,再坐船,賀如侬才終于見到了那座屬于她的小島。
被擁在藍寶石一樣的海域裏,整座島嶼像一枚小小的珍珠。它那樣小,甚至不配在世界地圖上當一個微縮的小點兒;但它又那樣大,大得可以當她的小宇宙。
“你買之前真沒來過?風景可真好。”她感慨。
江以商只是笑:“得益于賣家良心。”
高大的椰子樹随風翻着葉浪,漂亮的白沙灘被海浪沖刷得齊整。人跡罕至的私人島嶼,除了雇傭的管理員,嫌少有人踏足這片海域,因此它靜谧又曼妙,像一冊待人啓閱的書籍。
島上能供應穩定的水電網絡,卻幾乎沒什麽商業設施,淡水、食物、生活用品是來前備好了的,足夠他們在這裏過一周。如果覺得不足,可以搭游艇到最近的島嶼市集采購。它是逃離現代社會的烏托邦,也承載不了太多的期待。
如侬很滿意,在高大的南洋式別墅裏看進看出。江以商很喜歡南洋風格,中式法式和東南亞民族風情雜糅着,就跟他這個人一樣莫測。
等她轉累了,終于肯坐下休息片刻時,江以商擰開冰鎮檸檬水遞過去:“都看完了?”
她接過咕嘟咕嘟地飲下,暢快地舒口氣:“略略逛了一下,好像有點太大了。”
地盤大就是好,整個島都屬于他們,別墅也是開闊且功能齊備,只要江以商願意,把島嶼改造成度假民宿,絕對客源爆滿。
她忽然想起同樣曠闊的燕橋別墅,那時候魏家往裏面塞了不少管家和傭人,怎麽還是覺得冷冰冰?絕非小島陽光的緣故。
“你是怎麽想的?”如侬偏頭看向他,“在這個一年來不了幾次的地方買座島,然後再搞這麽一個奢侈的屋子。”
“奢侈嗎?”他笑問。
如侬的鼻腔裏溢出一個“嗯”,接着道:“如果是你投資,倒不必投入這麽高價的裝潢,加不起價錢。但是如果是住的話,又太不方便了點。它好像更适合度假,七天或者半個月,足夠造夢,卻又不能長久陷入夢中。”
江以商若有所思地找到她的手,探入指縫,十指交握:“如果我說就是為了造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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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能說你上的投資課程打了水漂。”
他不反駁如侬的評價,畢竟從前旁人的評論裏,他總是這麽一個算計得失利害的人,天生的商業頭腦,不做虧本買賣。但是再精明的商人也有片刻的羅曼蒂克,買座島圓夢,開辟一隅屬于他們的烏托邦,他付得起這個成本。
“帶你去個好地方,看完再說值不值。”
江以商就着力把她拎起來,如侬腳下不穩,踉跄跌進他懷裏。他們耳鬓厮磨的時間很長了,但這一刻她近距離打量,仍然覺得他好看。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往他下巴啄了一口。
江以商被親得莫名,回過神來,捏了捏她耳垂:“現在就獎勵,那等看完了要怎麽辦?島上沒備那麽多套。”
她嫌棄他沒臉沒皮的樣子,“切”一聲把男人搡開,保持着安全距離:“帶路吧江老師。”
如侬喊不來老公這種膩味的稱呼,在外人面前稱他先生、丈夫、愛人,在江以商跟前,就效仿娛樂圈的規矩喊他江老師。江以商對此沒什麽疑議,轉頭卻在床上對她說,賀老師聲音真好。
無恥至極。
江以商領着她,七拐八拐,找到地下室入口。海島的土質本來不适合挖地下室的,但是房子修的時候擡高了不少,空間容得下,地下室也能算是個一層,透過半牆窗戶,能看到外頭的天。
再往內漆黑一片,如侬剛想抓江以商的胳膊,他卻松開手,不知往哪裏去了。她孤零零地被黑暗包裹着,不安湧上來,探手去,想要抓住什麽。
扶手,牆,還是家具——什麽都好,可是什麽都沒有,她連江以商都抓不到。
心突然開始失重,就像在宮崎家的無數個夜晚。盡管現在她知道江以商就在旁邊,可是見不到他,她就開始害怕,手胡亂地摸索着,最終被另一只溫熱的手掌接住。
松香接踵而至,他交給她一只小小的遙控器,攬過她腰際,語銜着笑意:“別害怕,到時候把東西弄壞了。”
“什麽?”如侬一頭霧水。
“按下遙控就知道了。”
她從善如流地照做,親手點亮了一片星空。這是一間很漂亮的陳列室,牆上次列排開多張電影海報,從《來時雨》到《小樓》,全是屬于賀如侬的光明履歷。
每一張海報下對應着一尊人物塑像,小小的陶人兒,捏得婀娜婉約。如侬後知後覺,原來适才她忙亂之下指尖只離眼前的梁施芳雕像不過咫尺,差點暴殄天物。
“什麽時候準備的?”她問。
“從想要向你求婚開始。”
起初這間陳列室還不及如此精致,随着時間推移,他又陸續加了很多想法進去,譬如加上雕像,再譬如底座加上五角星。
這是送給她的星光大道。
如侬怔了良久,後來才由江以商牽着,穿梭過電影膠片漏下的光影,走過那些承載她職業記憶的畫面和角色。每一個展櫃上方尚有餘地,江以商說,可以留給她的獎杯。
最後他們停在盡頭,射燈暈開一片柔光,那裏沒有精致的電影海報,只剩一張泛黃的舊照片——
“中江戲劇學院話劇社xx年公演合影”。
那是如侬第一次參與的公演項目,作為一個沒多少臺詞的配角。候場的黑暗裏,她和江以商擺着華爾茲的動作,心跳得飛快。
照片裏的她在謝幕後依舊耳垂紅紅,藏在邊角,看着青澀又腼腆。
如侬湊近看,才發現這不是後來放在話劇社博客裏那張。正中間的江以商側過頭去,當時攝影師說,诶,這張廢了,大家再來一張啊。
她這時候才發現,江以商的臉偏向的是她所在的方向。
他偏偏留下這張廢片,因為是愛她的痕跡。
如侬靜靜地撫摸着年少的他們,話音很輕:“如果那次分開後,我真的再也不回頭,你再看這些,會後悔嗎?”
“不會。”江以商答得很篤定,“我會想辦法找到你,所以這些,有朝一日一定能呈現在你眼前。”
她笑了:“你就沒想過,如果我對你的确沒有感情呢?”
他說,“沒想過。”
他總是那麽有信心,似乎天底下沒有難解的命題。如侬一瞬間灰心地想,如果不是江以商的堅定,那追悔莫及的,會不會是她自己呢?
這不是個太能細想的問題,因為現在太幸福了,哪怕想一秒鐘,都覺得是一種罪過。
江以商還買了電影卷,用老式放映機看電影。他們度假的時候一天看一部,有時候是如侬的,有時候又是江以商的。
最後一天,盡管江以商極不情願,但如侬終于完整地看了一遍《雙城》。片子是好片子,可導演畢竟初出茅廬,表現手法都很青澀,所以看不懂的就說它不過是同性情|色片,德不配位。
如侬看着熒幕上年輕的江以商。那已經是數年前了。
他們分分合合、別別扭扭,卻也這樣走過十多年。
離開小島時的氣候還是很明媚,游艇兩翼飛濺起水花,如侬隔着晶瑩的水珠回望那座島,它越來越小,直到成為一個看不到的點。
離開了烏托邦,手機有了信號,消息簇擁着湧進來。新婚假期結束,等待着他們的是繁瑣又忙碌的工作,還有圈子各方好友的盤問:婚禮呢?
如侬不喜歡吵鬧,更嫌麻煩。她一向覺得結婚是一個很私人的事情,江以商也如是,所以遲遲沒有定下婚禮。
可是看過那個屬于她的陳列室後,那張泛黃的老照片觸了如侬某處心弦。她落入俗套地想,也許照片和記錄并不是什麽壞事,人會記得生命中的重大時刻,但不會時刻記得。
而這些痕跡,都在提醒他們事物真切地發生過。
畢竟當年不辦婚禮的想法是自己提出來的,即便有一瞬動念,但她仍什麽都沒說。返程的飛機上江以商戴着眼罩睡得純熟,而她目送南太平洋浩瀚的海域,心中悵然若失。
他們官宣時半個圈子都送來了祝福,熱搜挂了好幾天,cp超話嗑糖嗑到飛起,世人已經足夠頌贊他們的愛情,可是那些都太缥缈,熱度來了又去,觸不到、摸不着,終究不能化作心室某處沉甸甸的安定。
她垂眼,目光落在無名指上的尚美巴黎婚戒。閃耀的鑽石簇擁着一枚海藍寶,像是他們适才告別的小島,以某種隽永的方式留在她指間。
以前覺得月盈則虧,太圓滿總不安穩。可是江以商有求必應,她的願望都實現後,突然貪心想要更多。
她摸索着去拉江以商的手,與他十指相扣。江以商感受到她的動靜,迷迷糊糊地抓緊了些,問:“怎麽了?”
“沒什麽。”如侬靠在他肩頭,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我們拍一套婚紗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