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落幕之後

落幕之後

長途旅行累人,如侬睡了好幾覺,下飛機的時候感覺腰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們是私人行程,原本只安排了江以商的司機接機,結果走到停車場,賀橘生連同那輛張揚的紅色卡宴就強勢地闖入視線。

她雙臂大張撲來,如侬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熱情的擁抱淹沒。

“surprise!想不想我!”

“你怎麽在這兒?”她問完才想起來看一眼江以商,男人笑得妥帖,一副意料之中的姿态。

橘生眨眨眼:“驚喜嘛,怎麽能提前告訴你。走,今兒的活動我包圓。”

他們就這麽跟着橘生上了車,一路駛向賀家莊園。如侬拍完戲後跟江以商住宣懷,已然很久不曾回來了,正逢夏日,綠蔭成浪朝她翻湧而來,帶着不輸南太平洋的熱情。

暮色四合,一路樹挂銀帶,璀璨的燈火連綿成一灣星河,經過噴泉、花園,直到拐到側門,橘生帶着她進了造型室,如侬才漸漸意識到橘生說的“驚喜”是什麽。

這是一場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婚禮。

“新娘子,完全沒有通知你,希望你別生氣。”橘生伏在她肩頭,對着鏡子裏那張近乎完美的電影臉嘆息,“不過你不用修飾也夠好看了。”

挑剔的吳恙準備了無數個方案,被挑中的卻是最簡單那個,他心情不好,對着橘生拿喬:“你們賀家要破産了,還是他江以商窮瘋了,就給新娘子準備這個?”

他說的是一條簡簡單單的小白裙,面料高級、剪裁得體,但顯然對于婚禮這樣隆重的場合,顯得太單薄了。

如侬笑笑,沒有過多分辯。

她之前怕麻煩,并沒有想過穿婚紗、辦婚禮,偶爾跟江以商提過一嘴,就算真要辦,也不過三五親朋相聚,不想儀式太繁複,連禮服也是大道至簡。

造型簡單,如侬并沒有準備太久,便由橘生牽着走出門去。

Advertisement

平整的草坪上,一道道鮮花拱門被帷幔簇擁着,燈帶忽明忽滅,如同灑落一地的鑽石。多少張熟悉的面孔夾道等候,以祝福的目光相迎。

江以商站在拱門的盡頭等着她,穿着簡單的白襯衣黑西褲,身姿依舊挺拔。

原本這時候該伴随悠揚的音樂,新娘一步一珍重地走向他,他們相擁、接吻,在朋友的祝福中對愛情盟誓。

如侬原本也是這麽打算的。她甚至有幾分忐忑,待會兒走的步伐要不要契合音樂的節拍,比走戛納紅毯更緊張。

可計劃之外尚有變化,從婚禮開始,整個夜晚朝着脫缰的軌道一路飛馳。

如侬抱着捧花等了許久,也沒有聽到音樂,大內總管賀橘生更是着急,拿起對講機就吼:“音樂呢?在這裏演默劇嗎?”

那頭的工作人員戰戰兢兢:“賀總,音響好像受潮,出問題了……”

“沒下過雨怎麽會受潮?這兩天H市這麽幹,你們都幹嘛去了?”

橘生還想再罵,但是刻下數落解決不了問題,她平複下來,接過話筒:“各位來賓,各位親朋,現場出了點小問題,不過不影響。音響壞了,為了不影響婚禮進程,不如由我給大家清唱一曲——”

都是熟人,百無禁忌。很快人群中竄出一陣噓聲,不知是誰高喊了一句:“算了吧,您一唱歌得成恐怖片!”

“請你說話注意點,我唱歌有那麽難聽嗎?”橘生是慣于活躍氣氛的,三兩句話就穩住了場面:“那誰唱歌好聽?衆籌一個,來助助興。”

臺下七七八八地提名,婚禮現場熱鬧得像開業酬賓大舞臺。如侬攥着捧花只覺得有趣,每個人都抛卻名利場的包裝和矯飾,在此夜星河,率真地做一次自己。

場面亂成一團,原本站在婚禮臺前的江以商卻等不住了。他徑直朝如侬走來,先是優雅的步履,然後一點點快起來,最後變成小跑。

“新郎跑了!”似乎是段亦凱喊了一聲。

如侬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托住臀下抱起,她緊緊抓着江以商的肩,被他高高捧着,做當晚最珍貴的明珠。

“放我下來!”她小聲嗔怪。

“都亂成一鍋粥了,不如趁熱喝兩口?”江以商開起玩笑,眉眼彎彎,嗯,眼角的褶子好像更明顯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笑得太多的緣故。

親友團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彩帶、花瓣、金紙……不拘什麽都往他們身上灑。那一刻像戛納,像威尼斯,也像那時的杜比劇院,所有關乎榮耀的回憶一擁而上,成為他們生命裏最難忘的印記。

如侬捧起江以商的臉吻下去,四下歡呼聲疊起,而他們吻得動情,仿佛那年,有一束紫桔梗晃啊晃,遮住了最耀眼的日光。

再後來,記憶變成了片段,一截又一截,蒙太奇式的不連貫。

記得魏舒蕪被撺掇着講兩句,雷厲風行的女強人二話不說接過話筒,要GR來年再創輝煌。橘生連忙打斷了她:“這可不是你公司年會啊!”

記得黎致拉着如侬的手哭得稀裏嘩啦,趕都趕不走:“姐我是看着你的戲長大的,你一定要堅持拍戲,沒戲拍我就給你投,一定要演戲啊!”

還記得江以商被灌了很多酒,那天他好像終于是醉了,許致一使壞道“賀如侬不要你了”,他吓得抱着如侬不放手。

一群人鬧騰到後半夜才消停,還好賀宅夠大,白風越又出國度假去了,偌大的莊園淨随着他們折騰。

經歷長時間的飛行,再經歷如此一遭,如侬原以為會精疲力竭,結果啓明星隐約出現在天際,她卻還不覺累。

賀宅一層的客房都留給賓客,如侬準備穿過走廊回房,不期遇見了邵含。

她出落得愈發明豔大方,穆氏被收購後,她成為遼原影業的一姐,聽聞不久前剛捧回一座視後獎杯。

“賀老師。”邵含明眸善睐,笑起來更是動人,“恭喜。”

如侬也陪上笑容:“謝謝。玩得開心麽?”

“嗯,這是我經歷過最特別的婚禮,也真心祝福您和江老師百年好合。”

客套話說得尴尬,如侬向她笑着颔首,不打算再赓續這乏味的談話。

她剛折身走上兩節臺階,後面的邵含出聲叫住了她。

“還有什麽事麽?”她問。

邵含半仰起頭,鑽石耳飾折散開銳利光芒。她細細地看罷如侬的眉眼,須臾,紅唇才動了:“其實我有過一時不甘心,不理解為什麽他會選擇你,并且選得那麽堅定。那時我喜歡江老師,卻總覺得他同我之間存在無法消融的寒冰,說不清也道不明。他禮貌、周到、客氣,有時候對女士也十足體貼,但他就是不喜歡我,我是知道的,只是不死心也不磊落,總想着哪怕他将就呢?也可能會将就了我。”

“直到後來我看了《來時雨》,鏡頭裏的他完全像另一個人,陌生至極。而最讓我害怕的是他的眼神,他眼裏都裝着你。他愛你。”

邵含沒有說謊。上映那年,她正好在香港有活動,自己躲進影院不知看了多少遍,每看一遍心就疼一遍,疼到後面麻木了,才肯認清事實。

他走過的路也不可謂不光輝,只是與她相較,總要黯淡一分。

可就是這樣,他也願意當襯托她的幕板與黑夜。

淩晨已有鳥類的啼鳴,晨風徐徐,邵含揚起明朗而真摯的笑,對如侬道:“賀老師,你們一定要好好的。”

如侬讀懂她眸底的釋然,也笑得輕松:“會的,借你吉言。”

她們分別後,如侬走回自己的卧室。江以商早就醉玉頹山地倒在床上,睡得很沉,顯出幾分平素罕見的不設防。

如侬坐在床沿,安靜地看着他。他睫毛很長,随着呼吸緩緩地起伏,偶爾像是做了噩夢,眉心拱起,如侬又替他輕輕撫開。

無論過了多久平和的日子,那些跌宕而驚心的歲月總是出現在他們的夢裏,之前如侬午夜驚醒,總要再三确認枕邊是否還有他。得來不易的時光,不管多久,都像是偷借,沒有落地的實感。

“如侬。”

她垂下臉靠近:“我在。”

結果酒醉的男人只是夢中呢喃,探手來握住她的,十指相交,才放心地繼續睡去。

邵含的話走馬燈似的在腦海閃過。

世上只有貧窮、咳嗽和喜歡藏不住,那江以商的愛她怎麽看不出?只不過那時候想求個确鑿,卻意外讓他們走了彎路。

如侬輕輕将頭靠在江以商身側,窗外薄霧朦胧,厚厚的雲裏隐約透露出太陽的輪廓。

沒人敢斷定未來如何,但人人都在說永恒。曾經,她對這樣輕佻的誓言不屑一顧,總以為是某種自我麻|痹|的信仰,好掩蓋婚姻中的沉浮喜悲。

可今天他們在衆人的歡鬧中念起誓言,如侬卻沒來由地紅了眼眶。

“無論順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

“……我将永遠愛着他、珍惜他,對他忠實,直到永永遠遠。”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終于破雲而出,如侬微笑着閉上眼。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