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晚宴
晚宴
沈家在硯都世代經商,除了經營家族企業外,每一代人後半生的精力皆投入到自己愛好的事業上。
沈老爺子喜靜,愛好古玩收藏,這次宴會依着他的性子定在一家私人會所,聽說現場陳設無一不透着古典氣息。
郁清跟着陳叔走過朱紅色的室外連廊,靜站在他身後等他推開門。
她擡手局促地撩開劉海,臉頰泛紅,脖子上的銀質挂墜襯得皮膚愈發白皙。她順着冰涼的細長鏈條摸到胸前的披肩紐扣,指尖繞着打轉,頓了一秒後扣上。
心裏哀嚎,她裝得好累。
沈家三天前就準備好今天的演出服裝送到她學校,後來擔心晚上氣溫驟降,又搭配了一件白色針織披肩,送來的設計師都說沈家對她是真上心。
郁清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慢慢勾唇。
目前看來計劃順利。沈家越看重她,她得手的機會越大。
接下來就看争奪沈氏的那兩位對她是什麽态度了。
厚重的木板門被推開,郁清調整呼吸,擺好恰到好處的微笑,跨進了這個布滿假面的真正名利場。
房間內燈光昏暗,大幅水墨畫屏風上卧着姿态優雅的麟獸,雲紋圖案神秘誘惑,在白霧後露出一絲張揚的華貴。
紅木長桌上青瓷茶盞排列整齊,另一角卻堆着巨型銀色冰桶,桶邊斜靠着幾瓶冰鎮好的香槟。
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拿起兩瓶,在原本的空位上替換了一束紅玫瑰。
零星的玫瑰花瓣順着桌沿一路灑落。
郁清順着花瓣擡頭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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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姿挺拔的男人單手插兜,曲起指節推了推金絲眼鏡,像是感應到門口的陌生視線,微擡下巴側目。
郁清垂下眼眸,借散落在側頸的長發遮擋神情。
沈暮舟果真和傳聞中一樣,桀骜獨行,敢在沈老爺子準備的宴會上擺出格格不入的香槟,毫不掩飾玩世不恭的少爺脾氣,把和沈老爺子的不對付搬到臺面上。
可她哥才在十分鐘前提醒過她,或許沈暮舟不像表面這樣。她一向信任她哥,不得不收起自己松懈大意的小心思,打起精神,試圖忘記流言中的沈暮舟,重新認識一下這位小沈總。
“清清來啦,我孫女回來了……終于回來了!”
門口的動靜引來等候多時的大聲招呼,在場的賓客尋聲圍過來,一層一層有序地跟在沈老爺子身後,直白打量的眼神不露痕跡在郁清身上流轉。
郁清适時垂眸,雙手緊緊握住,小心退後兩步。
沒錯……就是這樣。
內斂羞澀。
沈朗伸手握住眼前女孩的手,摸到指尖上一層繭時一愣,眼神落在女孩白淨的小臉上忍不住眼眶濕潤,顫抖着喊她:“清清……清清,回來就好。”
郁清晃了下神,沈朗的淚過于刺目,氛圍烘托得恰到好處,她輕眨了下眼,滾燙的淚竟也從眼尾順着臉頰滑落。
但只一瞬,眼前又燃起熊熊烈火的虛影。
郁清咬緊嘴唇,她不能忘了此行目的。
仇,必須報。
“沈總您別哭,小清回來可是大喜事,你看……小清怎麽也哭了……” 陳偉拿着紙巾左右轉頭,手忙腳亂地安撫兩邊。
“對……沒事沒事……”
沈朗握緊郁清的手,輕拍兩下,待情緒穩定下來,轉身帶着郁清往裏走,層層疊疊的圍觀賓客中騰出一條小路,他神情鄭重,一遍遍耐心介紹這個失而複得的小孫女。
郁清接過托盤裏早已備好的鮮榨梨汁,舉杯含笑一一問好,一圈下來,青色圓杯早就見底,身邊的沈朗招呼人來換杯。
“沈千早上飛雨京談項目了,那沈暮舟呢?那裏的香槟是不是沈暮舟準備的,趕緊叫人撤了。” 他抓住換杯間隙偏頭跟陳偉耳語。
陳偉沒避開郁清,低聲回答:“小沈總早就到了,應該是有事,已經去找……”
沈朗提高聲音怒聲打斷,“今天什麽日子他還一點都不收斂,一天天像什麽樣子!你別替他找借口,找不到就叫……不用了,我看到他了!”
沈朗突然向屏風後走去,郁清拿起新的一杯快步跟上。
“沈暮舟,那些酒是不是你弄的,從哪來的給我收哪去,不然我全丢出去,別怪我不給你面子!”
“你什麽時候給過我面子?”
沈暮舟撐住桌面斜靠在椅背上,雙腿彎曲,懶散地撩起額角的劉海,摘下眼鏡,越過沈朗直直望向看似乖巧的郁清。
“大好日子別逼我罵你!公司的事不上心就算了,還好有沈千頂着,那你這麽天天玩樂混日子遲早完蛋……” 沈朗用力咳嗽兩聲,“算了算了,今天不提這事……快來見見你妹妹,這是你妹妹,沈暮清。”
沈暮舟掀掀眼皮,眸色冰涼,看似随意地淡淡在郁清臉上轉了一圈,一言不發地背過身。
沈朗被他的反應氣得向前一步,“沈暮舟!你給我過來!你現在長本事了是吧,你……”
沈朗中氣十足的聲音引來不少人側目,賓客們散落在空曠會場內的各個角落,看似專注于眼前的交談,細聽卻也能分辨出惡意揣測的私語。
“……小沈總這是不認?”
“不是說鑒定結果還是小沈總送回來的嗎?”
“那還不明顯嗎,失蹤二十年的妹妹突然回來,任誰都要适應一段時間吧。”
“我看不是,小沈總這是單純看不上這個妹妹,他多心高氣傲的人,平時都敢跟沈老爺子對着幹……”
郁清低下頭,假裝無措地捏緊手指,躊躇兩秒後上前輕碰沈朗的手臂,“爺爺……沒事,哥可能還沒有習慣。”
她上前一步擡起玻璃杯,“哥,我是沈暮清,你的妹妹。”
沈暮舟身形未動,從口袋裏摸出一根沒開封的紫色棒棒糖,熟稔地夾在指間,給自己倒滿一杯香槟,漫不經心地敲擊桌上的高腳杯,一下又一下,直白表達他對她的不歡迎。
周圍越發嘈雜,始終蓋不住眼前的清脆響聲。郁清不悅地皺眉,眼前的“哥哥”明顯不認她這個妹妹,周身寒氣刺骨,她雖被他直白的厭惡激起勝負欲,卻也因為他眼底閃過的兇狠心存忌憚。
她在原地停頓兩秒。
其實她也不想認“哥哥”,但頂着“沈暮清”的身份,為了剛剛開啓的計劃,她不得不靠近沈暮舟。
郁清指尖發力,扯住沈朗的衣袖,溫聲制止他擡起的手。
她緩緩走到沈暮舟身邊,在大理石臺面上放下等待認可的玻璃杯,側身擋住身後探尋的目光,伸手搭在他指尖按住棒棒糖,象征性地勾勾嘴角,重複那一句:“哥,我是沈暮清,你的妹妹。”
眼神澄澈清亮,聲音溫柔綿軟。
像是真心實意想認回失去的家人。
如果可以忽略過于刻意的讨好意味、和一點點蓋不住的不滿的話,像是真心實意。
沈暮舟松開棒棒糖,不慌不忙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起身緩緩靠近她,鼻尖似乎萦繞淡淡的玫瑰香。他惡劣地撐住桌沿将她堵在死角,彎腰貼近她側頸,輕挑眉梢,散漫地卷起她耳邊的一縷長發,不動聲色擋住他半張臉。
他慢慢動了動嘴唇,嗓音沙啞,莫名有些蠱惑的意味。
他在衆目睽睽之下揭穿她:“別裝了,郁清。”
他一字一句無比清晰,潛伏已久的猛獸露出獠牙,毫不猶豫對準她要害。
郁清意外地眨了下眼,随後擡起右手抵在他肩上,冷靜推開。
餘光裏,沈朗已經掙開陳叔的束縛往這走過來,眼神狠厲,握緊的拳頭直沖向她面前的沈暮舟。
好機會,她不如添一把柴。
郁清低下頭小幅度顫動肩膀,用力閉上眼醞釀三秒,感受到眼眶的濕潤後緩緩擡頭。眼尾泛紅,眉頭緊皺,在外人眼裏大概是極其委屈。
她小聲抽噎,說出口的話斷斷續續:“哥……我不是……你,你誤會我了……”
一句話未說完,沈朗已經沖到沈暮舟面前,揪住他的衣領一拳垂下去,“你小子幹什麽了!她是你妹妹!你怎麽對她的!”
力道不大,但明顯是偏心郁清。
沈暮舟偏過頭,垂眸看了眼挨打的肩頭,又沖郁清意味不明地點點頭,“厲害。”
郁清躲開他不善的眼神,低頭退後兩步。
她突然腳步一頓,後背撞上了人,下一秒她聞到了熟悉的木香。那人扶住她,待她站穩後,牽住她手腕将她護在身後。
郁清擡頭盯着那人嚴肅的眉眼,臉上閃過驚喜,“哥!你來啦!”
郁呈捏捏郁清的手腕,轉頭笑道:“嗯,剛到。”
他的視線在沈暮舟臉上逗留了兩秒,直接走到沈朗面前開口。他沒控制音量,語速不疾不徐,全場不由安靜下來。
“沈總,不好意思醫院有點事,我遲到了,這杯茶給您賠罪。” 他随手端起托盤裏的一杯茶,幹脆仰頭。
喝完後他臉色一變,将茶杯重重磕在桌面,收斂嘴角笑意。
“但是,我遲到并不是給你們沈家欺負我妹妹的機會。剛才我都看到了,既然你們沈家不願意認我妹妹,我今天就帶她回去了,我們郁家養了二十年的寶貝不是送到你們這來受氣的!”
沈朗聞言沉下神色,面無表情。他不笑的時候壓迫感強烈 ,衆人屏住呼吸,以為他當衆失了臉面必定要發怒。
郁清今晚第一次心跳加速,默不作聲地抿唇,手心浮起一層細密的汗。
“別別別,清清終歸是我們沈家的孩子,我們好不容易找到……沈暮舟你過來給你妹妹道歉!”
沈朗并未沖郁呈發怒,出乎意料地換了個方向,轉頭拽過沈暮舟推到郁清面前。
沈暮舟淡淡看了一眼看似畏縮的“妹妹”,轉身退回原位,拿起桌上的棒棒糖,耐心地撕開包裝紙塞到嘴裏,不顧身後沈朗的怒罵抓緊紫色糖紙離開。
郁呈不願再争辯,禮貌道別,沖沈朗遺憾地聳聳肩,“沈總,不好意思,我們今天先走了,改天再來看您。”
他拉着郁清的手腕,毫不猶豫穿過賓客走出會所,郁清動了動嘴唇,只來得及匆忙跟沈朗揮下手,算是道別。
會所外的長廊上夜深人靜,郁清盯着石板路上郁呈挺拔的剪影,輕聲嘆道。
“哥,你是不是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