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把柄
把柄
白新一僵，從嘴角擠出一點被戳破心事的尬笑，讨好地說着攀關系讨饒的話。
“小沈總，我大哥跟你從小認識，我們一起喝過酒打過球，你記……記得嗎，你放過我這次，就一次。”
沈暮舟沒答應也沒拒絕，松開手後退兩步，放大音量一字一句說。
“其實你想得沒錯，我确實讨厭她。但是，沈家的人，你不能動。”
這句話收斂了他一貫的玩笑口吻，嗓音低醇，鄭重萬分。
郁清頗為意外，眯起眼睛擡頭望向遠處逃跑的背影，探尋的眼神剛瞥向沈暮舟，額間忽然劇痛。
她的發絲緊緊纏上西裝紐扣，扯着整個腦袋向下拽，她痛得倒吸口涼氣，伸手抓住那縷頭發低頭解開。
沈暮舟處理好白新的事回頭，走到一半看到的就是郁清龇牙咧嘴的誇張表情，發絲淩亂顯得有些狼狽。
那張臉隐在明暗交界處，耳後被風吹起的發絲飄在昏暗的夜燈下，細長的手指一次次穿過，不厭其煩地理順吹亂的頭發。
這個妹妹倒是無時無刻不注意形象。
他下意識想笑，嘴角才勾起一點弧度就看到郁清轉換自然的表情，一眨眼她面上又是可憐乖覺的扮相。他在郁清面前停下腳步，強制按下心裏莫名的笑意，淡淡開口。
“衣服都不會穿嗎？” 說完頓了一下，放緩語氣繼續道：“好好穿就不會勾到了。”
郁清眼尾泛紅，很輕地眨眨眼，強忍住因疼痛而溢出的生理淚水。
她其實并不冷，也想不明白沈暮舟打什麽主意往她身上扔了這件外套，但為了不露餡，她還是聽話地抖開寬大的西裝外套，甩到肩上，擡手伸進衣袖。
她沒扣扣子，領口随意敞開，纖細的脖頸裸露，整個人更顯單薄。
Advertisement
沈暮舟移開視線，煩躁地踢飛腳邊的石子。
她可真敷衍，演技拙劣，裝乖都裝不像。
他走近兩步，擡手搭在她肩上，替她收緊衣領，扣好最上面的那顆扣子，加重語氣道：“好好穿。”
郁清呼一口氣，周身浸滿苦橙味，不情願地回應，“嗯。”
沈暮舟聽她這輕飄飄的語氣，一下就知道她沒聽進去，指着領口緩緩道：“脖子紅了，那小子勒的吧，擋着點。”
郁清明顯一愣，喃喃道：“哦……謝謝，其實不用。”
沈暮舟被她嘴硬的樣子氣笑，不客氣地戳穿她。
“別裝了，郁清，累不累啊。你不是最注重形象嗎，每一寸都精心打理，我難得好心幫你一把，你要是不領情就把衣服還我。”
郁清得體的笑容裂了條縫，穩住心神硬撐着脫下衣服還給他，欲蓋彌彰解釋一句：“我真的不用，謝謝哥。”
頭頂的路燈暗了一格，夜深人靜，不遠處的鐵門吱嘎一聲，快到門禁時間了。
原本她還在猶豫要不要回沈家，畢竟她擔心一步踏錯就錯過機會。
可現在沈暮舟在眼前，她要回去必定繞不開他。
這個“哥哥”實在不是什麽好打發的人，她總覺得在他面前自己藏不了任何秘密。
他堅信她不是真的沈暮清，也知道她不是表面上的乖巧，甚至了解她最看重形象。
太危險了。
郁清沒擡頭，捂住脖頸轉身離開，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在寂靜的黑夜裏清晰地放大百倍。
身後的聲音緊追不舍，無形之中牢牢扼住她的腳步。
“老頭讓陳叔來接你回家，你難道不想知道為什麽是我來嗎？”
郁清身形一頓，轉頭勾起嘴角假意回應：“當然是因為哥嘴硬心軟，還是喜歡我這個妹妹呗。”
“郁清你臉皮真厚啊……還有，別叫我哥。”
“是你先承認的。” 郁清笑起來，眉眼彎起一點弧度，生動明媚，話裏卻是寸步不讓。
沈暮舟眼底似乎閃過淡淡的不耐，煩躁地披上外套，娴熟系緊領帶。他又走近兩步，不再繞彎子，攤開手直言來意。
“郁清，考慮一下跟我合作？”
郁清收起笑意，微怔兩秒，認真打量起男人的神情，看他似乎不像開玩笑，于是思索半晌吐出四個字：“什麽意思？”
“合作。” 沈暮舟重複一遍。
郁清困惑地皺眉，“我們之間有什麽好合作的嗎……不聊了，再聊我回不去學校了，下次見，哥。”
尾音愉快上揚，伴随着高跟鞋的聲音，郁清堅定地向寂靜無人的鐵門走去。
她本能想逃離，危險的氣息纏繞住她，讓她有些心慌。腳步逐漸淩亂，她努力逃到了危險的紅線之外。
“等等……” 滾燙的手掌貼着手臂內側，将她拽回紅線內，腳步頓住的一瞬間，她眼底驀然暴露一絲懼怕。
她想起郁呈的提醒，小心沈暮舟。
對未知的恐懼和掙脫不開的難堪混雜在一起，郁清閉上眼睛，摸出手機撥通沈朗的電話。
在按下撥通鍵的前一秒，電話被沈暮舟蓋住。
“你是想讓老頭知道你是假的嗎？”
郁清繃緊後背，聽到熟悉的玩味語氣。
“你是不是不知道，你的鑒定結果是我拿回來的。”
郁清瞳孔微縮，睫毛猛烈顫動。
“或者這麽說，你的假身份是我幫忙坐實。”
猶如耳邊一道驚雷，郁清整個人逃避似的一歪，覆在脖頸處的手指蜷縮起來，指甲猛的劃過，刺痛感迫使她清醒。
她轉瞬恢複冷靜，小幅度擡起下巴，壓低聲音問：“你想幹什麽？”
“上車說。” 沈暮舟松開她，側身作了個邀請的手勢。
這時候想起來紳士風度了。
如果郁清不是聽到他剛剛近乎威脅的合作提議，她可能會被他迷惑。
現在這樣的體面邀請在她眼裏，不過是沈暮舟一手握着她的把柄，僞裝好意，下一步就是威逼她答應條件。
這樣做派的人會是玩世不恭的叛逆少爺？
郁清不得不承認，能裝這麽多年，他演技确實比她卓越。
但就憑一張鑒定證明想拿捏她，不太可能。
合作，可以談，她不見得會落下風。
郁清沒說話，微微點頭，松開手優雅邁開腳步，主動挽住沈暮舟，步伐堅定。
兩人背影交疊，模糊中，就像是感情不錯的家人。
路邊白色奔馳的前燈刺破昏暗的街市，又迅速隐去鋒芒，精心打造了一個高度契合的密謀基地。
“好了，你說吧。” 郁清坐上副駕駛，不客氣地接過毛毯，半攏住脖頸上的紅印。
“很簡單，答應跟我合作。”
“我要是不答應呢？” 郁清撐在扶手上，狡黠地眯眼。
“不答應……那就麻煩郁清小姐跟我去老頭面前吧，好好說清楚冒名頂替的事情。” 沈暮舟扭頭給了一個眼神，狠厲的寒光一閃而過。
郁清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事情，勾勾嘴角順着他的話點頭。
“行，去吧。現在去嗎？”
沈暮舟整理領帶的動作頓住，輕微地皺皺眉頭，嘗試理解她的話，看她眼底并無笑意，收起手機，擡手搭在方向盤上。
“好啊，你說真的？” 他看似無意瞥她一眼。
“真的。” 郁清微笑颔首，“如果你不怕暴露自己的話，請便。”
車內瞬間凝滞，沈暮舟臉色不善，緊張的對峙幾乎卡住她的喉嚨，句句難言，但她必須說下去。
她在賭。
“你覺得，你拿出證據證明我的假身份之後，沈家是會先查你，還是先查我呢？或者這麽說，沈千會不會第一時間對你出手呢？”
她勾起毛毯上的一縷絨毛，漫不經心地繞在指尖，緩緩開口。
“現在在沈家，沈千拿到的實權已經超過你了吧……你裝叛逆裝小孩子的玩鬧心性，不就是掩藏鋒芒等待時機嗎？但要是平時沒心眼的少爺忽然有手段把冒牌妹妹塞進沈家了，想不讓人警惕都難吧。你覺得呢，小沈總？”
她說完暗自松口氣，剛剛語氣還算平緩，并沒有暴露她內心的忐忑。
其實她并不夠了解沈暮舟，不确定他的打算。或許他本就裝夠了要破罐子破摔也說不準，正好借此機會光明正大地和沈千正面對抗，那她這點小手段也就威脅不到他了。
不知是夏夜燥熱，還是緊張心思作祟，郁清攥緊手指，掩飾地抹去手心一層薄汗。
冰涼的觸感忽然順着手背傳遍全身，她眼皮一跳，看着遞到手邊的一大包糖沉吟片刻，“什麽意思？”
“合作愉快。” 沈暮舟撕開包裝袋，倒出一堆癱在手心，語氣淡淡，“合作夥伴的見面禮。”
郁清有些想笑，“怎麽，收了你的糖就算是同一戰線的夥伴了？”
沈暮舟竟然真的回她一個字：“是。”
這時候倒像個幼稚的少年了，露出些許任性的稚氣。
和人前那副不好惹的小沈總模樣完全不同。
細算起來，他本來就只比郁清大一屆，金融專業畢業後直接進入沈氏，稱不上多成熟。起初都說他年輕有為必有一番作為，也有不少坐等他跟沈千争鋒相對看熱鬧的人。
結果他樂得在公司當擺設，不管不争，但遇到不稱心的事情出手狠絕，不留餘地，從不怕得罪人，倒是漸漸坐實了冷面纨绔的身份。
想到這些，郁清再次認認真真打量起他身上的襯衫和休閑西褲，她懷疑，這該不會是宴會一結束就換的吧。
更顯年輕，也更陽光，真正的少年朝氣原來也是能用來形容他的。
所以，哪個是真正的他呢？
還是他習慣了雙面。
看來，會裝、會撒謊的不止她一個人啊……
郁清頗為愉悅地彎唇，随意從他手心拿走兩根棒棒糖，和他之前丢的正好湊齊一個系列。
再擡頭時，她向沈暮舟伸出手，大方握住，臉上保持着矜持，實則心髒狂跳。
她賭贏了。
“合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