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世仇
世仇
楊弘杉筷子掉地上了, 他也一下子站了起來,面色慘白,嘴唇哆嗦地望着韓舒櫻:“姝姝……”這些日子在采石場的經歷已經磨滅掉他曾經的驕傲, 直到聽到這個名字, 心中再次湧起驚濤。
姝姝怎麽會和他在一起……
是他查到了姝姝是她妹妹,欺負姝姝嗎?不行,不行!他怎麽能這麽做!
韓舒櫻被他突然站起來的動作吓了一跳,她趕緊也跟着站起來:“怎麽了?”奇怪, 曾祖父聽到江見許的名字,為什麽反應這麽大?
楊弘杉抿嘴又抿嘴,臉上線條都跟着焦急, 他反複坐下又站起, 來回三次才冷靜下來,哆嗦地坐下, 握着拳低着頭,拼命地想着辦法, 韓舒櫻望着他凝重的神色,慢慢也跟着坐下來,接待室裏一片安靜。
“姝姝!”楊弘杉終于擡頭,他在眼鏡後面盯着對面的妹妹, 眼睛一眨不眨地一字一句道:“你,你不能和他處對象, 你要和他趕快分手, 快些和他分手……”他說的聲音都是顫抖的, 對方打他, 身上劇痛歷歷在目,他到現在都記得清清楚楚。
下手那麽狠的一個人, 他會怎麽對待姝姝……
楊弘杉說完痛苦地抱住頭,這一切都是因為他。
可事情一開始,他不想的……他真的不想這樣,這些年他沒有成家,一直在找妹妹,四處游蕩 ,可人總要生活,雖然手裏有點祖産,賣掉後發現光有錢不行,他還得找份工作,以他的學歷很快找到合适的工作,進學校任職。
因長得俊秀很在學校受女學生歡迎,有一個女學生一直追求他,他當時一門心思在尋找妹妹身上,對她沒有感覺,況且他也不想和自己的學生有這些亂七八糟的關系,直到這個女學生畢業,突然有一天她進了大學D委班子。
他們在一個大學任職,走到哪兒都躲不開她,這女同學追求他更猛烈了,周圍所有人都勸他,祝福他們兩個,而楊弘杉當時的年紀也到了二十七,周圍這個年紀很少有單身的人,都怪他當時意志力不堅定,被對方的熱忱所感動,他想着結婚,愛情不是必須的,愛情也可以細水長流的培養。
就答應了,兩人相處大半年,就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其實那時他心裏清楚兩個人不合适,無論性格還是家庭,她是幹部子女家庭,而自己雖然是老師,家庭背景卻是資本家,第一次見面,他的家人雖然沒表現出來,但他知道,他們對他的家庭成分很不滿意,那時候他就想過分手。
但女孩太執着了,她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方法讓家人同意了,也收了訂親禮,願意女兒嫁給他這樣一個資本家的兒子。
如果沒出那件事,這個婚事也不算糟糕。
可沒想到一件意外發生了,有個女人找到學校,告訴她懷孕了,孩子是二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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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弘杉當時如遭雷擊,楊家大房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女兒丢了,二哥也在動亂中不知去向,只剩下他和大哥,大家又随家人出了國,一家人走得走散得散,如今得到二哥消息,卻是他去世的消息,以及拿着二哥信物和信件讓他照顧的女人,還有她肚子裏遺腹子,那是二哥唯一的血脈。
楊弘杉進退兩難,女人說如果讓人知道她未婚先孕,那她就剩下房梁自盡這條路了,她一個女人沒有辦法才找過來,這個年代是容不下破鞋的,她沒有別的路走,他是最後的路了,只有一個辦法,只有那個辦法才能給她和肚子裏的孩子一個名份,讓它名正言順的生下來,存活世間。
二哥的女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讓他不要将這件事告訴別人,呵呵,他怎麽可能說出去呢,他這個做弟弟的,除了幫着死去二哥遮掩,又有什麽辦法呢……
楊弘杉沒得選擇。
他有苦難言,這種事又不能跟別人講,他想着,自己的背景被女方家裏人诟病不滿,不如就這樣分手吧,對雙方都好,二哥的孩子能生下來,他的那個對象也可以重新再找個合适的人t選 ,不用再為了自己這個資本家後代與家人鬧翻。
也算成全了所有人,他跟對象最後一次談話後,就正式分開了,女人肚子孩子已經兩個多月了,再不結婚就要顯懷了,他就這麽匆匆,偷偷地與那個女人登記結婚,女人遮遮掩掩半年後在自己租的房子裏,生下了二哥的兒子。
生下孩子後,衣食住行都需要人照顧,楊弘杉不得已,才将母子兩人接到宿舍。
孩子是藏不住的,同事們才知道他已經結婚生子,但噩夢也随之來了,江家的女兒找他鬧,她哥哥堵着他揍得他痛不欲生,他躺了三天後,被人帶走,到現在骨頭還隐隐作痛,怎麽可能忘了這個名字!
江見許這個人,不是別人,他就是那個自己毀婚對象的哥哥。
光想想他盯着自己揍的眼神,楊弘杉就渾身發冷,仿佛仇敵一般,下手都是讓他死不了卻生不如死的力度,他一度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如果不是孩子的哭聲,他可能會打死自己……
毀婚,對方哥哥尚且出手這麽狠,若是知道他有個妹妹會怎麽做,若一旦讓他知道,他會怎麽對自己的妹妹,她可憐的妹妹,會經歷怎樣的報複,這個人會不會欺辱姝姝,他不敢想,楊弘杉那一刻手抖的停不下來,他才剛找到姝姝,不能再失去姝姝……
“……姝姝,分手!快些分手,聽哥哥的話,啊?”他哀求道。
看着面前曾祖父蒼白顫抖的面容和聲音,那裏面藏着懼怕,擔憂與脆弱。
她不是真的曾祖姑母,她是韓舒櫻,她還在想為什麽?為什麽曾祖父一聽到江見許的名字這麽激動,江見許怎麽了?
難道曾祖父是江見許抓進來的?
因為江見許是公安?她只能想到這個。
但也不至于聽到江見許三個字,手都抖起來吧,他有那麽可怕嗎……
就好像,就好像遇到了仇敵一樣。
仇敵……
在這兩個字映入她腦海中時,韓舒櫻記憶裏仿佛什麽東西“咔”一聲開了,以前記不起的事情突然清晰起來。
夢裏,楊父指着電視上的人,他說:“楊櫻,記住這個人,他叫……
他叫江見許!”
當這三個字重新回到她記憶裏時,她微微張了張嘴,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祖孫隔了三代,在一張桌子互望,眼中同樣有着震驚,疑惑,和沉默。
她一下子坐到椅子上。
腦子亂糟糟的,不會吧?不會吧!未來打壓楊家人的那個人,是江見許?!
揍曾祖父的人,也是江見許?
楊家的仇人……劇本的男主角,她處了一個多月的對象……都是他?
韓舒櫻坐在那兒,感覺一團糟,不知道從哪開始捋起。只聽到曾祖在對面一直焦急地說:“姝姝,分手,不能和他在一起,他是哥哥的……”十五分鐘過得太快了,仿佛一眨眼,外面就傳來管理人員的聲音:“時間到了啊,趕緊的,還有下一個呢,別磨蹭。”
韓舒櫻渾渾噩噩地出了采石場,站在汽車站旁邊等車,旁邊探親家屬跟她說話,她都沒聽清。
她跟着人一起上了車,坐在座位裏,望着車外寒秋之景,半天才深深地吸了口氣。
感覺一口寒意吸進了心裏。
曾祖父的死,爺爺的仇恨,父親的忍耐,三代人,因為一個人……
這個人在六十年前,竟然只是一個公安。
而她穿到這個人年輕時,和他有了交集。
他是劇本裏的男主角?
那麽她呢?
韓舒櫻仿佛陷入了一個陰謀中,來自劇本的陰謀,她掃了眼右下角安安靜靜縮成一個白點的劇本,為什麽?劇本背後的深意是什麽?它能不能給自己一個解答,可惜劇本是個啞巴。
她一頭霧水的坐着車,換車的時候差點沒坐過站。
先抛去其它,現在放在她面前有兩條路,一條是聽曾祖父的話,和江見許分手。
她能這麽快冷靜下來是因為,她不是曾祖父的親妹妹,她是後世穿來的人,而且她在那個時代,對江見許這個人不像父輩那樣仇恨,她沒有什麽感受,愛啊恨啊都沒有,所以她現在尚且還能正常思考問題。
曾祖父的擔心她明白,雖然曾祖父因為難言之隐沒有把原因說出口,但她走訪過曾祖母,一些線索合在一起,大概能猜出來不是什麽光彩的事,那麽曾祖父毀婚的人,就是江見許的妹妹,江見許曾經說過她有個妹妹,只提了一嘴,沒有細說,這樣的話,就對上了。
他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謝天謝地。
可一旦被江見許知道,他的對象就是毀婚他妹妹的“混帳”,那個“混帳”的妹妹,到那時,韓舒櫻嘆氣,到那時別說江見許會怎麽樣,她資本家父母的身份恐怕也瞞不住了,搞不好她要和曾祖父一起進采石場……
畢竟從第一天見到江見許時,他就說過要送她去采石場的話。
而且她更糾結的是,她竟然跟祖宗的“仇敵”在一起了,這是多麽狗血的事啊!
這世間還有比這更抓馬的事嗎?
雖然因為跨時空原因,江見許打壓楊家的事還沒有發生。這個世仇的位置還沒坐實。
可韓舒櫻知道,按照原本的發展,他就是她們家的世仇,她小時還在電視上見過他,爺爺仇視不看,父親會看,還會告訴她名字。
只是長大後,父親不再提起了,因為那時父親事業已揚帆,再無人能阻擋了。
她心裏一陣哀嚎,天呢,這真的,真的超狗血的,穿到六十年前遇到年輕時的家族世仇,和他談了一場戀愛,她尴尬的腳趾頭都摳地了。
她看劇最狗血的小短劇也不過是小叔子看上了嫂子,強取豪奪罷了。
現在她演的好家夥,更勁爆!和家族世仇在一起談情說愛親親抱抱……
祖宗會不會氣昏古去,她不知道。
那一刻韓舒櫻的臉紅一陣白一陣,若陌生人還好,她還見過,見過,見過……
第二條路,就是繼續完成劇本任務,完成後趕緊回現實,回去就把這裏的一切忘掉,忘掉……
她還有別的路走嗎?別的路只剩下采石場了吧……
可說來說去,兩條路其實也只有一條路,如果她不想一輩子待在這裏的話,那就只有完成劇本,可怎麽辦!以前她還可以瞎莽,現在心裏突然多了個坎!那個坎……尴尬極了。
下了車回到大院,再去上班,這一天她走路都有點魂不守舍的。
旁邊布櫃王梅喊她:“舒櫻,舒櫻!”
“舒櫻!”
“啊?”韓舒櫻才聽到有人喊,扭頭看過去。
布櫃那邊櫃臺上堆着布料,各種質地各種顏色,堆得高高的,王梅只能露出個上半身,望她:“你發什麽呆呢?已經好幾個人問你衣服,你都不答應,都跑到我這來問了,問你是不是耳朵病了……”
韓舒櫻:……
這人罵得好委婉!
不過幸好這時候國營商場營業員地位很高,顧客買東西要看營業員臉色,臉色不好看都不敢問第二遍,要放以後,早就去經理那裏投訴她了,今天上班,明天下崗,多虧現在時代好,政策好,托了國家的福。
她趕緊站起來,走向成衣區看衣服的人,兩個穿着普通的,畏畏縮縮的顧客瞄她臉色,見她走過來,趕緊賠着笑臉問:“同志,這件襯衫和這個棉衣怎麽賣啊?”
韓舒櫻沖她們笑了下,過去看了眼,是件普通深藍棉衣,碎花棉襯衫,“襯衫五塊,七尺五布票,棉衣十二塊,要……十六尺布票。”這麽久了每件衣服多少錢多少票,她都背下來了,不會出錯,出錯了要自己出錢賠,她可沒有錢扣,臨時工一個月就只夠買件棉衣的錢,關鍵是還沒布票,連一件棉衣都買不起,要不是江公安接濟……
唉,不提他了,韓舒櫻趕緊轉移注意力,看向二人,這年代糧食緊缺,棉花也需要地來種,布料那就更缺了。能過來買得起成衣的人,基本都是工薪階層,而且還是工資不低的工薪階層,大多數人都是票也緊缺,錢也緊缺,都精打細算買布自己做,能省一點是一點。
果然兩人猶豫商量了一會,其中年輕些的女人看向韓舒櫻身上穿的衣服,滿眼喜歡,已經看了好幾眼了,最後忍不住問她:“同志,你身上的毛衫也是商場裏賣的衣服嗎?
韓舒櫻低頭看了眼,她今天回大院随便套的衣服,裏面灰色圓領薄毛衫,淺綠色闊腿褲,腳上是商場買的米色小皮鞋,外面罩着找人織好的淺灰色厚開衫,用三股線織的,前面一排圓木扣,略大,寬松,小v領,大v這個年代不允許,其實織的人手藝不錯,但時尚感不足,哪怕韓舒櫻t描述再詳細,織出來也差點意思,但架不住毛線好,她身材好,身高又足,撐得起來,在這個年代這一套還是非常亮眼的。
“哦,我這件,用毛線織的。”
“真好看。”那女人也不敢伸手摸,但看起來特別柔軟,顏色也美,還有褲子也好看,大家都是大寬褲子,為什麽人家的肥褲子那麽出彩,她們身上的就不那麽顯眼了,她們很奇怪。
那當然不同,韓舒櫻的褲子是楊師傅做的,完全按她的要求,她甚至還畫出來了,上窄下微寬,有板有型的,而且她還買了熨鬥,衣服都要熨燙好才穿,她工作又輕松,一天除了站就是坐,能最大保持完好的褲型,布料也好沒有皺,當然好看,細節差別不是一點半點,半個商場的營業員都跑來問過她,哪買的,哪做的,布料還有嗎?
她穿的一些襯衫,外套,褲子款式,都快成整個商場營業員穿着的時沿風标了,最近學她穿白襯衫和青襯衫的人特別多,但襯衫這東西,面料,板型,身材缺一不可,要求很高,差之毫厘,謬以千裏,只要這三點不是一模一樣,和她比永遠差點意思。
毛線開衫最近也特別多人穿。
兩人商量了下,最後不買了,去另一邊看毛線,可惜無論怎麽問,都不會有她身上這款毛線的。
韓舒櫻又回到櫃前坐下來,雙腿自然交疊着坐着。
成衣櫃臺的顧客要比布料那邊人少,比樓下鍋碗瓢盆小食品櫃臺和化妝品櫃臺就更少了,所以韓舒櫻工作不累,也不像賣小件那樣各種搬東西,翻東西,成衣這邊幹淨,輕松,事少。
但她這時候卻恨不得忙一點,否則一想起來,心裏不知道哪裏不對勁兒,作為一個後穿來的後輩,面對這些祖宗間的愛恨情仇,她真不知道怎麽面對,而且那個人是,竟然是,江見許……
她就說那個名字有點特別 ,怎麽想都想不起來,她覺得特別是因為,有點浪漫,所以她才覺得有印象。
怎麽就是他呢,偏偏是他……
救命啊,到下班為止,韓舒櫻滿腦子都是這個事兒……
這戀愛還怎麽談下去?
下班時,王梅還過來問她:“你今兒怎麽的了?平時跑來跑去,今天一動不動,何主任都跑過來問我,小韓是不是不高興……現在下班了,還不動彈,以往下班就你跑最快,對了,你家對象今天來接你不?”
不要提對象了!刺激啊,太刺激了。
韓舒櫻這才慢騰騰起身收拾,把東西放進自己的包裏,她找裁縫用淺綠色布料做了個貝殼形狀垮包,平時上班放點手帕和一些用得着的小東西。
結果這包也火了,樓下好幾個營業員背呢。
“哦,他他……忙,應該不會過來了。”
“你織的圍巾送他沒?你對象怎麽說?”王梅手裏的纏着毛線頭,笑着問。
“唉,還沒送呢,有點拿不出手……”本來想等過節當禮物送給他,現在好了,她開始猶豫到底要不要送他,好尴尬,将櫃臺自己的東西收進包裏。
下班出了商場,看到門口沒有熟悉的身影,她松了口氣,然後一個人在十字路口邊上站了一會,看着路上人來人往的車輛和路人,有推着自行車的,有騎着的,有載着孩子的,呼朋喚友的,一片匆忙下班景象。
穿來的時候她沒好好看這些,現在再看才意識到,自己穿的是六十年前,六十年前的人,六十年前的世界。
這些人在她的生命裏,如果不是她穿了,大概都不在了。
包括曾祖父,曾祖母,曾祖姑奶奶,還包括……江公安。
他們原本是不存在她生命中的人,而現在,卻和她緊密相連,如果是沒有熟人的世界,沒有長輩,沒有親人,沒有世仇,她可以洗腦自己,可現在,這些人都存在着,她在和六十年前的祖輩人相識,和祖輩的世仇相愛。
光想想就頭皮發麻,這種複雜的情緒,無法說出來,想洗腦都洗腦不成,她好想抓自己頭發,大喊一聲好煩!
但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編的辮子,頭可破,情可談,發型可不能亂,路上她踢着小石子,走走停停,背着小包比往日用了更多時間往大雜院走。
剛進院子,在水井刷鞋的翠花嫂子就笑着跟她打招呼:“舒櫻,下班啦?”水井其它人也都看向她,笑眯眯的。
“嗯。”愁眉苦臉的韓舒櫻立即仰起笑臉,沖她笑了笑,“我回來了,先回屋了,你們忙。”說完從包裏取了鑰匙,快步走過去把門鎖打開,回了自己小屋。
馬翠花本來想跟她說江公安早上來過了,可韓舒櫻走得快,她沒來得及說,轉念一想,江同志一會過來肯定會同她說的,她就不多嘴了,又繼續刷起鞋,跟周圍洗涮的人唠着嗑。
韓舒櫻進門,把包挂先到門邊牆上,看到牆上的挂衣架和包架,這還是江公安找人做的,可以釘在牆上的木衣架,因為房子太小了,如果拿個木架子過來占地方,他還特意找來白紙,把屋裏的牆又糊了一遍。
現在看,小屋裏牆壁雪白,床鋪被褥也雪白一團,窗簾青花,桌布青色,櫃子上粉鏡,雪花膏,頭油首飾匣一堆,很多都是江見許給她添置的,今天拿一點,明天拿一點。
連凳子都不知道他從哪兒給她找來幾個棕色小圓凳,有高的,有矮的,矮的可以放在小棚裏,坐着看爐子,高的放屋裏,她描眉抹臉的時候可以坐着照鏡子,這樣就不用一直來回拖着長凳,長凳就留着吃飯時坐着。
門口還有個鞋架,她說好幾雙鞋沒地方放,如果有一個鞋架就好了,現成鞋架沒有,江見許就弄到些木料,找人做好拿過來,有三層,一米長,可以放九雙鞋,塗了漆,還是找得家具廠裏認識的木工做的。
地面是石頭地面,拖得幹幹淨淨,露出了石頭本色,雖然不那麽平整,但自然純樸,白色窗欄杆上系了韓舒櫻的發帶,系成一只蝴蝶結狀。
屋子裏早變了個樣,老牛太太偶爾進來看一眼,都吃一驚,覺得走錯了房間,她的小房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漂亮了。
所以哪怕江公安往屋子裏又釘又添東西,她都沒吱聲,糟蹋她房子那可不行,但是把房子收拾更好,那誰都願意,牛老太也一樣。
就是沒有花,有花束的話,插一束放在桌上會更美。
她挂好包站在門口,突然驚覺,這屋子裏不知什麽時候起,哪哪都有江公安的痕跡,甚至這裏還留了一件他做飯時穿的外套,是件灰色夾克,他平時多穿制服,很少穿別的衣服,這應該是他以前的衣服。
她心想今天她需要自己獨處,要好好想一想,調節一下,江……他今天還是別來了,讓她靜一靜。
可天不從人願,站在門口換完鞋,就聽到車鈴聲。
來人車把手上挂着半拉收拾好的老母雞骨架肉,是他好不容易從同事手裏均出來的,均了半只特意拿過來給對象熬雞湯喝,給她補一補,之前摸摸小肚子上都沒有肉,雖然別的地方還挺有肉的,但是聽縣委那些女人說,女人還得有點小肚子才好,好生養好生育,以前他聽了就過了,都不進耳朵,現在奉為圭臬,馬上把老母雞安排上了。
江見許放好自行車,見門鎖開了知道她回來了,提着東西推門進去,以前特別守禮,現在已經随意進出。
正好看到她站在床邊,他反手将門關上,輕松地口吻說:“下班了?累不累?”說完大步走過去,将東西放到櫃子上,“我跟老錢搶了半只母雞,今天給你熬瓦罐雞湯喝。”他以前和蹲哨的人在農家火竈裏煮過,裏面放了花生和蘑菇,喝起來可鮮了,這兩樣正好有,還有紅棗。
韓舒櫻聽着他的聲音,都覺得頭皮麻了,手僵了下啊,她踩着鞋跟,還沒有穿好,就想趕緊把鞋穿上,結果沒站好,歪了下,江見許在旁邊見了,自然伸手将她攔住。
他接觸女人少,之前兩人又有過那麽親密的行為,哪經得住這種體溫肌膚觸碰,兩個人一待在一起,就跟身上有磁鐵一樣,碰一下,一下子就吸在一起,吸得緊緊的都分不開那種。
韓舒櫻委婉地轉身,想掙脫開,但江見許手握着她雙臂,用力把她往懷裏一帶,那力道那晃勁兒,晃得她一仰頭,正好他低頭看她,兩人自然而然地嘴巴對在一起,然後他微張嘴親起來。
“唔……”韓舒櫻一張嘴就被他扣住了,以往都是她主動,這次她反而退縮起來,但往後t退都退不了,逼得她不得不在口中與他你來我往,你進我退,糾纏不清,幾次她都想慢慢掙開了,都掙不開,反而摟得越緊,親得角度更大,臉頰都有魚兒嬉戲的痕跡。
感覺真的很奇怪,有一種,有一種不知道怎麽說,怎麽會有一種……背.德的愧疚感,甚至還有點,還有點莫名的快.感……最後好不容易趁着兩人換氣的時候,韓舒櫻掙脫正面,轉了個身背對着他,以為這樣能躲過去。
結果很快就被他從身後摟住,甚至以為她跟他鬧着玩呢,背後傳來一聲低笑,有力的手臂摟着她,男人要認真起來,那力氣,她都覺得自己在他手裏就像玩偶那麽輕。
他靠在她身後,親昵地親她的耳朵:“你今天怎麽了?累了嗎?”他輕聲說,但手卻沒停下來,悄悄從衣擺下鑽了進去,很快胸前的布料被撐了起來。
“別……”韓舒櫻被刺激的,那種怪怪背.德更強烈了,一想到背後的人是那個人……是電視上的那個人,她就想彎腰躲開,但怎麽可能躲開他的手,幾下她就受不住的倒在床鋪上。
最後沒辦法了,她只能“哎呀”一聲,手支額頭。
背後的人手指間扯拉的動作一停,關心地問:“怎麽了?”但還不肯放開手。
“今天人多,累着了,頭有點疼。”
見她難受,他這才慢慢抽回手,仔細看了看她的臉,臉很紅,他立馬正經嚴肅地将手背放她額頭上,放了會,疑惑嘀咕:“沒發燒啊?”
說着,扶她躺床上幫她将鞋子脫了,韓舒櫻側躺在床邊,頭枕着雪白的被子。
不敢看他,眼睛閃爍。
她聽到他站起身走到桌前的聲音,還有拿起暖壺的聲音。
“我給你倒點熱水,喝點熱水看看能不能好一點,實在不行就到去醫院看看,是不是感冒了。”
韓舒櫻一聽趕緊道:“能好能好,躺一會就好。”她可不想去醫院。
她以為江公安也是熱水能治百病那種男人,但江公安要比一般男人細心些,他也不是特別細心的人,但對自己在乎的人,是細心的,他從今天帶來的袋子裏取出一個紅包。
韓舒櫻躺在那兒心情複雜地看着他,他是年輕的江見許,棱角帥氣,身材挺拔,側臉如雕刻,鼻子高挺,一看就是能力強,有責任感的人,對另一半好的類型,還是個付出型。
因為骨相好,他年紀大了也是個老帥哥,她記不清面孔了,但還記得很有魅力。
怎麽就是她們家的世仇呢?她望着他修長的手指将紙包打開,她甚至在想,那不會是砒霜吧?
大郎,這就喝藥了?
此情此景,使她倍感恐慌啊!
但好在紙包裏是紅糖:“我跟所裏年長的女同事均了點紅糖,她說這個是姜糖,對女同志身體好,我就給你要了點過來,你喝喝看,要是好,下個月我弄點紅糖票多買點……”
嗚嗚,真是絕世好男人,為什麽偏偏是她們家世仇呢?
韓舒櫻看着他動作麻利地用勺子将搪瓷缸裏的紅糖攪勻,然後他自己試了試,溫度正好,這才坐到她身邊,韓舒櫻趕緊往後退了下。
“別動,喝點糖水,水不燙。”江公安一臉認真的小心扶起她,然後将搪瓷缸放在她嘴邊。
還給喂到嘴邊!
韓舒櫻被迫喝了幾口,別說,現在的紅糖竟然挺好喝,口感醇厚,就是有點點姜味兒,還真是姜糖呢,一點也不摻假。
她又多喝了兩口,惹得頭頂的人輕笑兩聲。
喝完嘴角還有兩滴紅糖汁,韓舒櫻下意識帶着習慣地舔了舔嘴角的糖。
十分調皮的樣子,是江見許最喜歡的樣子,想到第一次見到她時,那天傍晚,她一個人縮在招待所一角椅子上,一站起來,驚豔感撲面而來。
她驚慌失惜的樣子,她苦苦哀求的樣子,她調皮的樣子,她喊他江公安時開心的樣子,都是讓他一直心動的樣子,現在是他對象了,怎麽可能不喜愛呢,恨不得天天揣在懷裏,揣兜裏帶着,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如今人就在眼前,經不起撩。
他就那麽怔怔看着她,随後他将手裏的搪瓷缸輕放到桌上,眼神灼熱仿佛要把她吃了一樣,還沒等韓舒櫻反應過來,他手臂撐在她枕頭兩側,腰身一俯。
情侶間親密的親吻,彼此氣息的交換,纏繞悸動,迷人又動人。
互動是心跳,是發燙,韓舒櫻躺着躲也沒地方躲,只能被迫與這個家族祖輩的“世仇”,在嘴裏耍來耍去,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把她逼到角落裏,無處可躲了,最後竟然産生一種自暴自棄的念頭,都已經這樣了,還能怎麽辦?有了這念頭後,和祖輩的“仇人”深吻在一起,産生的一絲異樣隐秘的快意感洶湧而出,很快她就灘成一團。
她“病”了江見許一直注意着,親了會就克制住,自動起身離開,還将被子貼心蓋她身上,從牆角取了外衣後,出去給她熬雞湯去了。
韓舒櫻躺了半天從床上坐起,望着他背影。
找時間還得去采石場一趟,這次時間太短話沒說清楚,也沒來得及問曾祖父到底是不是江見許害了他,如果他和曾祖母信息不同,害祖父的不是江見許,那曾祖母說的仇人,傳遞給爺爺的“仇敵”,就是錯誤的。
楊家後面三代複仇目标就都錯了。
可就算确定世仇不是江見許,兩人中間還隔着祖父毀婚的事……
她可太難了!
看樣子在劇本完成前,她是曾祖父“妹妹”的事,絕不能讓江見許知道,否則,就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