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白切肉
白切肉
“……你媽因為你這事急病了, 有時間回家一趟……”江文柏說完挂斷電話。
這孩子從小就讓人操心,十來歲時胡天胡地搗亂,在大院住的時候, 攆雞鬥狗, 皮得把鄰居鎖眼用紙給堵上了,害得他媽挨家挨戶上門道歉。
以為長大後穩重懂事了,誰知道膽子更大,人家司機有什麽錯?他拿搶威脅命令火車司機, 聽到許國英笑着跟他說起這件事時,他聽得心驚肉t跳,要換以前, 這種行為都得挨槍子……吃了熊心豹子膽!
虧他幹得出來。
當初還想過讓他當兵入伍, 調一調這性子,可進部隊第一個要求就是絕對服從上級命令, 像他這樣無組織無紀律,沒幾天就得讓人刷下來……
江文柏拿起桌上文件, 心道幸好沒送他進部隊,否則還不知道闖出什麽天大的禍。
好在現在結果是好的,否則那身警皮給扒了還是小事,檔案裏記個大過就麻煩了……這次必須嚴厲警告他, 以後不能再有第二次。
江文柏嘆氣,将手裏文件拿起來看了兩眼, 想了想放下文件, 再次搖號接到電話所話務臺, 過了半小時鹿城縣收容站電話響了, 站長鄭容德拿起來:“呵呵,老江啊, 你不找我,我還想找你呢,你兒子這次立功了啊。”
“……沒有,他沒擅自離崗,跟我請假了,我批了,他說有急事,說是去探親……對了,他在鹿城處了個對象你知道吧,陪對象探親,什麽?老江,你也不知道啊?啊這……”
……
晚上,江文柏拿着包從車上下來,司機小姜将車開到省委大院停車處,江文柏剛進家門,在宣傳部工作的許琳芳早早回來,聽到動靜立馬“哎喲喲”一聲。
江文柏看向客廳沙發上躺着的妻子。
妻子這兩天急壞了,鹿城列車出事,失聯兩天,許琳芳知道自己兒子就在其中,已經失聯時,她差點沒暈過去,
得到消息當天江文柏就聯系到鹿城鐵路局,和當地黨政軍一些領導一同關注這輛消失的列車,但受災區域,當天大雨傾盆,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從京城調來飛機,開始搜索災區。
第二日傍晚,終于搜索到了被困在汪洋中的第十六次列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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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琳芳知道兒子還活着,喜極而泣,沒找到這輛列車時,所有人都認為它兇多吉少,因它最後調度的位置在雲壇大橋……此處有最洶湧的洪河。
沒想到列車竟然安然無恙,車上的人全部生還下來。
江文柏進了門,躺在沙發上病怏怏的許琳芳支撐起身,看向丈夫:“老江,怎麽樣了?我聽說火車回來了?兒子呢?沒事吧?”
“你躺好。”江文柏走進客廳,先給許琳芳倒了杯水,許琳芳躺回沙發上,“你告訴我吧,我挺得住,老江。”
“你兒子沒事!”江文柏将包放到茶幾上。
“啊?白冰沒事,你見到他了?”許琳芳趕緊坐了起來。
“老許去了,我沒去。”許國英去慰問受災民衆,他有家屬在那裏,他去幹什麽,看兒子嗎?笑話!
許琳芳聽到兒子沒事了,精神好了些,随即腹緋,自己兒子都不去看看,還怕人家看笑話,笑話能有兒子命重要!
“你別磨磨蹭蹭了,快說說,老許他還說什麽了?”
江文柏在妻子旁邊坐下來:“這個臭小子,你知道在車上幹了什麽?”
許琳芳頭也不疼眼也不紅了,緊張地問:“他幹什麽了?”
“他拿着搶指着人家列車司機的腦袋,逼人家退車,還說出了問題他來負責,火車上近千人,他負得起這個責任嗎?你這個兒子,太狂妄了!到底是誰給他的勇氣?”
許琳芳也吓了一跳,用搶指司機腦袋……這這不是犯錯誤了嗎?她趕緊湊近把手放在老江腿上,拍着他道:“然後呢?”以她對老江的了解,兒子要真出事了,他只會更沉默,能這樣罵說明沒事了,只有沒事了他才會這麽數落。
“別擔心,老許說了,你兒子這次非但沒犯錯誤,很可能立功了……”受災區域過大,以目前搜索情況來看……很殘酷,最終活下來的人很可能只有列車上那八百六十六人,可以說,江見許拔搶的行為近乎救了火車裏近千人生命,怎麽一個二等功跑不了,這次兒子履歷上,肯定有一枚功勳章。
江文柏說到這兒,才露出點笑容,“……功勞還不小。”說着他拿起桌上水杯喝了口水。
“那我得去鹿城看看。”
“去什麽去?有點風吹草動就往鹿城跑。”江文柏阻止道:“他又不是三歲小孩,還需要你哄着睡覺啊?”
江文柏對兒子事業很上心,步步有計劃,什麽年紀應該做什麽,到哪個位置他心裏有數,從來不讓妻子去打擾兒子。
見到許琳芳生氣要打他,他趕緊道:“我電話裏跟他說了,過幾天放假讓他回來一趟,他現在忙着呢,別去打擾他。”
許琳芳坐在沙發上,心頭一松,想想覺得不對,她問:“老江啊,兒子在鹿城工作,怎麽往海城跑,前些天還聽他說去了海城一趟,給我郵了東西過來,這才幾天怎麽又去了,你是不是又給安排任務了……”她緊張起來。
江文柏:“你看你這個女同志,那也是我兒子,我能不盼他好?這次真不是任務,我找他單位領導問過了。”
“找老鄭?”
“嗯,他說,你兒子有對象了,說是跟對象去探親。”
“什麽?”許琳芳一下子坐起來,“有對象了?人是海城的?誰介紹的?”
江文柏将削好的蘋果遞給她,許琳芳接了。
“老鄭說,是你兒子自己處的,女孩不是海城人,是省城錦陽縣玉板溝大隊那邊的姑娘,現在在鹿城國營商店做營業員,對了,戶口還是白冰幫忙張羅辦的……”
“農村的?”許琳芳一愣:“怎麽是農村的?你說這孩子,放着省城的女孩不找,欣悅前兩天去看他,又哭着回來了,我都不好意思見人家父母,他怎麽就看不上人家,現在好了,自己找個農村的……那姑娘不會是利用咱兒子吧?”現在一些農村家庭為了讓姑娘進城,什麽方法都想得出來,連賣女兒的都有。
“別操那心,他好不容易處個對象,你還能給他攪和了,你不想抱孫子了?再說,他能看上,姑娘肯定不錯,誰能糊弄住你兒子?農村也不錯,說明政治背景沒問題……”江文柏挺樂觀,像他們的家庭不缺一張嘴吃飯,不需要媳婦必須是城市戶口,只要政治背景安全,人品沒問題,都是可以的。
許琳芳瞥了他一眼,嘆氣,低頭咬了口蘋果,沒滋沒味,“等我跟他說,下次回來讓他把對象帶回來,我看看……”她還是不放心,不是她瞧不上農村姑娘,她不是沒去過農村,她見過那裏的姑娘,就是她壓根想不到兒子能和農村姑娘聊到一起去,他連城裏頭的都看不上呢。
還跑前跑後給人家辦戶口,到底什麽樣的女孩這麽有能耐。
“人要帶回來了,你可不能甩臉子?”
“……我肯定笑得花一樣,行了吧,老江同志。”許琳芳開始發愁,白冰婚事本來就有人盯着,現在找了個農村姑娘,估計省委大院都能傳遍了,那些想結親的人家怎麽看她們家……
……
江見許回來後立馬到派出所銷假報道,一進辦公室,站長鄭容德和隊長董志也在,見到他老錢和老張站起來,紛紛圍過來。
“小江我們都聽說了,你被困在十六次列車中,困了三天三夜,報紙上今天還報道,全市人民都在擔心你們……”
“回來就好,小江同志,知道你在這列車上,可把我們擔心死了!”
“好小子,出去一趟,這是立了功回來了啊!”
“請江同志說說你傳奇經歷,我們可都是內部人員,必須要有第一手資料,說說你在列車裏怎麽大顯身手,一人擋萬馬千軍……”
江見許被幾個同事圍着,這個抱肩膀,那個摟脖子,江見許被他們左搖右晃,笑着跟着他們鬧,也不惱。
“好了,不像話,還上班呢。”鄭容德呵斥了聲,然後笑呵呵道:“小江,你來。”
待江見許走過來,鄭容德拿着茶杯在門口道:“你這次可把我和你爸吓到了,你父母不知道多擔心你,給你放幾天假回去休養休養,到家裏看看,別讓家人擔心……”
江見許點頭:“好的,鄭伯伯,過兩天我就回去。”
“嗯。”
江見許回到自己辦公桌,坐在久違的椅子前,恍然如夢,昨天他還在到處搜索物資,今天就回來了,安逸地坐在所裏辦公桌前喝着茶水。
真像夢一樣。
“唉小江,你去海城做什麽?要沒上這列車,你還出不了事呢。”同事問。
“他要沒坐上這輛列車,沒拿着搶逼t司機退車,那一車人可就沒了。”這事兒雖然報紙沒登出來,但他們內部人都知道了,鄭站長是最早知道的。
“對啊,小江這可是英雄啊!”
“還是年輕小夥子猛!”
“這不得立個二等功啊?”
江見許聽着他們調侃,“沒影兒的事,你們別亂說……”
其實當時情況緊急他沒想那麽多,命都快沒了……很多人說他在危急關頭毫不拖泥帶水,舉搶救回整列列車的人,其實說錯了,真正救回這列列車的人其實另有其人,如果不是她大半夜不睡覺,害怕地趴窗上往外望雨,一個勁地說是不是洪水,他也不會開窗,更不會注意到外面的情況。
救了這輛列車的人,其實是個很怕死的女同志。
“哎哎小江,你去海市幹什麽啊?”
江見許手支着額頭,道:“哦,陪我對象去海市探親。”只能拿這個借口用了,至于親戚,随便找個海市認識的人應付過去。
“二等功,工資是得上調吧……”
“三等功上調一檔,二等功上調兩個檔位,小江現在是三十四塊五工資,調一檔四十三,再調一檔五十四……嗬,我幹了十二年,工資才五十多,小江你才多大,養一家五口都沒問題了。”
“少說幾句吧,不許這麽宣傳我……”江見許倒了一搪瓷缸水,喝了一口坐下來,想了想道:“真漲工資了,到時請你們去國營飯店吃飯。”
辦公室其它人呵呵一笑。
“你不請,我們都得拽着你去。”
其實幾個人也沒有亂說,公安內部消息,省城那邊一把手都去了,……
這事肯定上報,京城那邊都報上去了,小江若是普通家庭子女,普通公安,這功勞太大說不準就被別人頂替了,未必落在他身上,但誰讓人家有背景呢,這功勞實打實的就是小江的,誰也頂替不了,這種立功機會少見,估計京城大領導都知道了,可以想象以後他的仕途,肯定平步青雲啊。
江見許轉移話題:“我不在這幾天,所裏沒什麽事吧?”
“你的事,就是咱所裏最大的事了。”老錢在對面道。
老張一旁道:“就采石場那邊出了點事兒,本來要和你一塊去,你請假了,我和董隊去的。”
“采石場?”江見許喝水動作一頓,帽檐下目光看向老張,“采石場那邊怎麽了?”
“一個勞改人員差點被石頭砸死,也沒給送醫院,不知道能不能熬過來。”老張搖了搖頭,這種情況沒法說,人家采石場內部的事,主要是牽扯當地人員,他們過去看了看。
“勞改人員,叫什麽名字?”
“姓楊,叫楊弘杉,昨天我和董隊過去一趟了解了下情況,是起事故,附過村子的小孩不知怎麽溜進采石廠,差點被車上面掉下的石頭砸到,被楊弘杉救了,孩子父母哭天喊地的,以為孩子被人欺負了,後來了解情況後,把孩子抱走,救人的楊弘杉沒人理會,腿受傷了,也沒給送醫院,就躺在木板上,估計這麽下去熬不了多久了。”
辦公室其它人也沒說什麽,一旦進去勞改,誰也管不了這事兒。
江見許将搪瓷缸放桌上,想了想起身,把帽子正了正往外走。
“小江,你剛回來,去哪兒啊?”一會站長要問了。
“我有事出去一趟。”
江見許出了門坐車去了采石場,他沒有直接去找楊弘杉,而是側面找當地人打聽了下昨天石頭和小孩的事,見他穿着公安制服,采石場附近的工人有看到這件事,詳細描述了下。
确實就是老錢說的,被砸的人就是楊弘杉,據說腿被砸傷了,正在采石場窩棚裏躺着,他救了附近村裏一個孩子,這件事情要是普通人還能做點文章,放到勞改人員身上,砸了也是白砸,不過腿受傷了,不能走路,或許還可以這樣……
江見許目光閃動,想了想掏出煙給當地采石場工作人員分了分,從他們嘴裏問出那個被砸孩子的村民住址。
他緊接着又到附近村子走訪了下,确定有這個事,這家人姓劉,生了四個女孩,一個兒子,兒子當寶貝一樣今年九歲,跟村子裏其它孩子在采石場周圍玩,不知道怎麽跑進了場裏。
江見許沉凝地用手摸了下額角,這件事對楊弘杉來說是個災難,但災難有時候意味着轉機,不過還需要仔細琢磨一下。
他去劉姓被救孩子那一家看了看,順便打聽幾個村裏人,家裏五個孩子十分窮困,丈夫窩囊,妻子潑辣。
這倒是可以利用一下,他想了想,有個計劃在他腦海中産生,如果能成功,不但能将楊弘杉從采石場弄出來,還不必動用任何關系,對他也沒有任何隐患。
離開這裏,他沒有回所裏,飯也沒吃,直接坐車去了宛口鄉肖家灣。
方秀雲在院子裏洗衣服,用小棉被包着孩子在身後背着,一個女人自己帶孩子沒有幫手,生活很艱苦,見到江見許一驚之下,更是防備地站起來。
“江……江同志,你怎麽來了。”她每次見向這位年輕公安,都又驚又吓,當初打人的場景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方秀雲同志,我們談談吧。”江見許見到她,客氣道。
方秀雲不知所措,擦了擦手,:“不知道江同志你想談什麽?我知道的都已經說了……”她以為他找來還是為了韓舒櫻的事。
江見許看着她局促不安地站着,“放心,我這次來不是來審你的,只是想讓你幫個忙,幫我,也是幫你自己。”說着他伸手意示她坐。
方秀雲這才慢慢坐下來,江見許在一邊凳子坐下,左手放在膝上,目光盯着她和她身後的孩子,還有面前的木盆,手指若有所思地輕敲膝蓋,當楊弘杉在采石場受傷的事,簡單說了下。
說完他道:“方秀雲,如果你不和楊弘杉結婚,他不會落到如此境地,你心裏不覺得愧疚嗎?”
如果當初他娶了自己的妹妹,不一定淪落到采石廠勞改這地步,學校的人看人下菜碟,目标很可能換個人。
他相信方秀雲應該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對面的女人臉色蒼白,狼狽地低下頭。
江見許道:“你孩子的爹到底是誰,是不是還活着,我不感興趣,也不會插手,當然作為交換,現在需要你幫忙做件事,你不會拒絕吧?”
方秀雲心裏慌亂,他已經知道她的孩子不是……見到對方目光銳利地盯着自己,有些不善,她緊張的将手下意識地拍了拍身後被子:“江同志說笑了,孩子有爹的……你看我們孤兒寡母的,無依無靠,不知道同志你需要我幫你做什麽?”
話說到這個地步,方秀雲已經沒有拒絕的權利,如果拒絕了,眼前這個人就會毫不客氣地将她的孩子不是楊弘杉的,是楊弘杉二哥的實情說出來,那時候她和孩子都要背上破鞋和私生子的名聲……她當初就是因為這樣才到找楊弘杉。
“有沒有爹,要看你肯不肯做了。”
“記住了,作為楊弘杉家屬,找到被楊弘杉救下的孩子家人,務必讓對方去派出所以報案,多帶些人,以采石場不為楊弘杉治傷原由就鬧,另外今天我來找你的事,我們之間的談話,我不希望你說出去。”
派出所無法插手采石場內部事務,但如果有人報案就不一樣了,公安可以介入調查,調解以及調動。
只要他能參與進去,就有辦法明正言順地解決這件事,如果操作得當,不會有任何人懷疑他,也不必找關系,這樣無論對他還是楊弘杉,都是件好事,唯一知情的方秀雲,他也有辦法拿捏她。
“畢竟,你也不希望我對孩子真正的父親産生好奇吧?”說完他唇角一扯笑了下,然後起身,看着方秀雲,他将帽子正了正,“這是錢和地址,說服對方,或用錢收買對方……”
說完将東西放到裝衣服的筐裏,他離開院子,獨留臉色蒼白的方秀雲在身後。
……
韓舒櫻回來後,先去附近的澡堂洗了澡,擦幹濕發後回到大雜院。
見到她,大雜院裏的人神色各異。
“她怎麽又回來了?”
“不是說她被江公安甩了,沒臉在院裏呆下雲,走了嗎?”
“我就說不可能吧,她工作還在國營商場,怎麽會把這工作給扔了啊。”
對門小媳婦周美鳳過來探望她,跟她說起大院裏的傳言。
“……都是老趙家傳來的,說江公安家裏是省城的,說你想攀上高枝t,江公安不幹了,說得可難聽說了,還說你沒臉在大院裏待着……”
韓舒櫻一邊聽着,一邊對着鏡子往臉上拍了拍雪花膏,小臉被雪白的膏脂滋潤的細膩白潤,主要還是底子好。
她聽着心裏不得勁兒,心想她也沒得罪趙家人啊,這麽說她?
平時不怎麽接觸這家人,除去水井洗衣服會碰到,也說不上兩句話,唯一有交集的也就是趙文倩,曾來這她裏串過門……
這敵意來得莫名其妙。
韓舒櫻照着鏡子梳理着頭發,感覺自己氣色挺好,嘴唇櫻紅,皮膚光亮細膩。
大院裏傳的話她聽完就完事了,沒在乎這些,她也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對這些人沒感情,再說了,大院裏頭什麽樣人都有,她天天吃好的喝好的,估計看不上她的人很多,她還能一個個打上門?
她只要繼續吃好的,喝好的,小日子過得美美的,那些人自己就能氣死,都不用她動手。
況且這些話對韓舒櫻來說也不算什麽了,當年她可是被全網黑了三天三夜,眼前這都是最低級的手段,她都不屑理會。
她現在唯一苦惱的是劇本和江見許。
送走小媳婦兒,她猶豫地打開了右下角劇本,以前打開劇本那都是歡天喜地,每完成一場心情都很好。
可現在,其實劇本在火車上時,就莫名其妙完成了第十五場戲。
她在火車上根本沒心思看,一直拖到現在才打開。
劇本第十五場:人生幾度生與死,不放香醪如蜜甜,情篤意誠(完成)
獎勵:淺灰淺粉羊駝仙絨一匹
她看着如蜜甜,心裏卻感覺不到如蜜甜,她知道當一個劇本走到主角感情篤意誠的時候,這個劇本也就到達了尾聲。
行李包裏的那匹布,她在火車上就已經看到了,四米長一塊,這個布是拼色布料,一半淺灰,一半淺粉。
顏色很嫩,看起來像糖果,确實有蜜甜的感覺。
布料厚實,入手特別輕,就像雲朵一樣輕盈柔軟,她是喜歡的,淺灰色可以做一條裙子,粉色做件上衣,兩種顏色無論貼身穿還是做外套,都很好看,布料厚實做成外套更有型,也更漂亮。
裙子要那種略貼腿形的直筒裙,下邊微收,淺粉布料做成小v領毛衫,前面扣子要珍珠,對了,沒有珍珠,那算了,底邊稍微帶點荷葉邊,只要量身定做,順着她身形就可以了,還可能用淺粉做個外套。
火車三天已經攢了三塊料子。
可她看着料子,心裏卻怎麽也開心不起來了,她目光落在櫃子上鏡子裏,鏡中映出她的身影,她梳着這個年代女同志特有的辮子,長長的垂在胸前,身上穿着這個年代流行的列寧裝,手邊有剛用完沒蓋上蓋子的雪花膏,還有眼前她視為自己地盤的小房子。
她已經習慣在這裏安逸的生活。
為能吃到一點好吃的而開心,為一塊喜歡的布料欣喜,突然驀然回首,望向鏡中的自己,發現有點不認識自己了,她有些恍惚,自己還是那個在娛樂圈殺出一條血路的頂流小花,韓舒櫻嗎?為什麽現在看起來這麽陌生?
她好像在慢慢的,被這個時代一點點同化……甚至滿心歡喜的跟這個年代的人一樣,說出那句口號,為人民服務……
韓舒櫻望着鏡中人,一時震驚,一時迷茫,可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她開始為一個人的目光而流連喜悅,在見到劇本裏情篤意誠這四個字時,她想到的并不是對方,而是自己……
是她,情篤意誠了嗎?
原本只想完成任務,玩一玩,可是不知不覺中,玩已經變了質,她開始變得愉悅,變得依賴,她會不自覺在人群中尋找他,看到他就想奔向他身邊,在火車裏他每次出去,她會擔心害怕,他一回來,她的心裏就像有只小鳥一樣,歡快地投入他的懷裏,仿佛那裏是她的巢穴,是她的安全港,是她的歸宿……
實際上她也是這麽做的。
在他身邊實在太放松,太忘乎所以,不是她的人變了,是她的心變了,她進入了劇本給她設定的角色裏,她正在慢慢失去原本的自己……
這次列車歸來,當她重新看到劇本時,她驚醒過來,她對自己說,入戲太深了韓舒櫻,你快點醒過來!
你不是劇裏十八歲的韓舒櫻,她是六十年後二十歲的頂流小花韓舒櫻,天真浪漫的韓舒櫻不是你,舞臺上光芒四射的韓舒櫻才是你……
她想靜一靜,她得好好想一想,她得從這一出愛情戲裏走出來,否則當她回歸現實,那個時空的他早已不在,留給她的只會是痛苦……
韓舒櫻一下扣倒鏡子,煩惱将自己埋在手心裏……
……
江見許回來時特意到肉聯廠找熟人,花高價錢票買到了當天熱氣騰騰的白切肉,五花肉質鮮香滑嫩,肥而不膩,這幾天在火車上嘴巴都淡出鳥了,想到那饞嘴的女同志,他心裏一暖,不吝啬的花了錢,買點大肉給她解饞,又拿了飯盒去國營商店買了米飯、青椒炒肉,炒雞蛋,将兩個飯盒裝得滿登登,然後騎着自行車悠悠地去了大雜院。
已經下午四點半了,院子裏人聲鼎沸,該下班的都回來了,大人小孩院子裏吵吵嚷嚷。
有壓水井處洗涮的人一看,喲,江公安來了,手把手上一看就知道,又帶了好吃的,頓時一院的人驚訝的神色流露出來。
看樣子兩人沒分手啊。
“小江,來看對象啊?”帶這麽多東西。
“江同志,你們什麽時候結婚啊?”
“快了,今年肯定結。”江見許笑得燦爛。
院裏有人開玩笑似的說:“江同志,你得管管小韓同志,她好幾天沒回大雜院,今天上午才回來,可別是被什麽亂七八糟的人騙了呀……”
江見許自行車一停,望了眼說話那個人,這大院裏的人他心裏有數,知道這是老趙家老二。
話裏語氣不善啊。
江見許緊盯着他,沖他笑了笑,他道:“我和小韓同志回省城探親,這幾天不在家讓大家操心了,下次我們再去哪,肯定跟大家夥說一聲,免得你們擔心……”
院裏站着看熱鬧的人不少,聽明白話兒的,個個讪讪地不吱聲,臉皮薄的直接低頭回屋裏去了。
他們算人家什麽人啊?頂多一個院裏住着,人家去哪兒憑什麽告訴他們,江同志雖然笑着說,但話裏有話,這是在說他們鹹吃蘿蔔淡操心,多管閑事呢。
聽得懂的不說話了,聽不懂還在那嚷嚷:“操心倒算不上,就是這麽多天沒見着人有點好奇,以後小韓出門就跟大院裏人說一聲兒,一起住着,大家互相關照。”
“呵呵。”江見許樂了,話說太明白就不好聽了,他推自行車往西廂那邊走。
趙家老二說完偷偷溜了,姓江的是公安,眼神銳利的很,剛才他一開口說話對方眼神就過來了,十分不善,似乎記住他了,他當即膽怯地移開視線,屁都不敢放,一聲不吱地走了。
将自行車停好,江見着拎着東西去了小屋,敲了一會門,門才打開。
他見到韓舒櫻,唇角一挑剛要露出笑容,就見到她神情有些淡漠,她沒把門打開,只拉開一點,似乎防備着他一樣,她視線望向大院,然後看着他說:“你來幹什麽……”
這冰冷的話一出,江見許心口一窒,不知道為什麽她跟早上兩人分別時不一樣了,臉上的笑意慢慢地褪下去一點,他自身的驕傲讓他一腔愛意強憋在心裏,說不出誇張的話,只能低頭“哦”了一聲,提了提手裏的東西:“這幾天你在火車上沒吃什麽東西,我來給你送點好吃的,白切肉……”
可門卻沒有像以前一樣,飛快地打開迎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