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長姐難為2
長姐難為2
紀櫻回身取東西時, 暗暗将一柄小刀塞在袖口裏,這是她留着路上防身用的。
她一個年輕女子又帶着幼弟,幼弟又還小, 不存防備之心不行。
長姐難為!
書寧又是個小書呆, 一直都在父親與自己的保護下,只知每日讀書,天真無邪不知事, 她卻活了三世!
雖然三世也都在年紀輕輕時就嗝屁了,但她知道,危險無處不在,何況還不知這個貴人是誰。
防備之心不可無。
再說了, 書寧一個小娃娃,怎麽可能沖撞了貴人?普通孩子還可能撞到人,但書寧他考上了童生, 他能不知道禮數嗎?走路都是慢慢的, 怎麽沖撞?
紀櫻收攏起袖子, 思緒皆在一念之間, 随即鎮定地離開艙門, 跟着護衛去了上等艙。
她是死過一次的人,想開了,有什麽可怕的,大不了再死一次!
路上她想了想, 開口問向護衛:“這位大哥,貴人什麽身份,可否告知一下, 以免小女見到人不知禮數,胡亂說話。”
護衛林澤停頓片刻, 心頭一蕩 ,這聲音聽起好像甘露輕灑在花瓣上,又輕又柔且含嬌媚,這一聲大哥叫得他渾身都酥了,小姑娘身上有股讓人無法抗拒的勁兒。
怪不得世子一上船就點名要打聽這對姐弟的身份,還是拉纖裏頭有人認出了姐姐,說她是聞昌書塾紀秀才家的一對兒女。
那人将紀櫻的事,說的清清楚楚,紀家乃書香之族,紀姑娘雖不算大家閨秀,也是個家世清貴的姑娘,如今紀家就剩這對姐弟相依為命。
這姐姐,長得尤其出色,紀秀才在的時候,就有不少人上門提親了,都被紀秀才攔了回去,他就這一雙兒女,兒子看中,女兒也舍不得,對着提親的人板着臉拒絕說女兒年紀小,不着急。
護衛瞧了這姑娘一眼,雖然她故意打扮普通,但只要近看細看,就會發現,這美貌如珠如翠,就算用一堆破布頭圍着,也猶如破布包着珍珠般,一打開,裏面泛着光澤,楚楚動人,看這身段,才十五歲就如此傲人,簡直天生尤物!
誰見了不心動!
這世道,長得普通些的女子命算好,若長得這般雲發豐豔,顏盛色茂,那才叫災難,一旦失去家人庇護,肯定要受折辱的,畢竟越是漂亮的玉石,就越受人喜愛,越受人喜愛就會被人不斷把玩。
像這樣的美人或美玉,還是要早早跟對人,被好好珍藏保護起來,才能免受于難。
美人流落民間,終是不美。
他們家世子就不錯,今年十七歲,至今對女人還沒怎麽開竅兒,平日府裏照顧他的丫鬟年紀偏大,還比較規矩。
若這小姑娘被他家世子看上了,也是這姑娘的福氣。
于是他也沒有遮遮掩掩:“我們世子是當朝裴親王的嫡子……”
裴親王!
那不是皇帝的親弟弟嗎?
紀櫻當即深吸了口氣,當真是皇親國戚!
京城的圈子,那可不是紀櫻這樣的小老百姓能混進得去的。
她一直圍着轉的都是小弟科舉的學子圈子。
不過裴親王,她是知道的,是皇上最小的弟弟。
他的兒子在船上?
書寧怎麽會沖撞到他?
而且一個才十歲的小娃娃,沖撞一下,竟然還要找家長!
是要找她問責嗎?至于嗎?
但随即反向思索,紀櫻心裏一緊,對啊,小事不可能找家長的,人家的時間多寶貴,怎麽會浪費在他們這等小民身上,既然找了,肯定發生了事。
可到底什麽事?
不像要善了的樣子。
她邊思索着,邊打探道:“……舍弟年幼不懂事,不知在哪方面沖撞了貴人?”
難道小弟說了什麽大不敬的話?
應該不會,小弟才童生,能說什麽話?
其實對于古代這些貴人,紀櫻內心并沒有什麽惶恐敬意,她不像這個年代的人對皇權有莫大的信仰和畏懼,她所做的一切,不過遵循這個世界規則罷了,只為自己能在這裏好好生存下來,順應而已。
護衛沒多說,只道:“你弟弟在船艙跑動,撞掉了世子的玉佩。”
玉佩?
紀櫻心裏咯噔,脫口而出:“禦賜的?”
護衛笑道:“若真禦賜之物,你們姐弟可是要掉腦袋的,好了,到了。”
那就不是禦賜,紀櫻松了口氣。
她将手心裏的刀不動聲色往衣袖裏探了下,不讓它掉出來,見貴人帶着刀,沒事也整出事兒來了。
她左右看了眼,随着護衛進了房間。
好家夥!
這上等艙與中等艙,只有一層隔板,看起來卻天壤之別。
古代階層階級等級分明,哪怕一條船,簡陋與富麗堂皇,高貴與卑賤同時存在。
進去就見偌大船室中,一整套梨花木桌椅前坐着一位極年輕的男子,身材修長,氣勢不弱,一身錦衣玉袍,但看臉龐成熟中還微有幾分稚嫩感,看着有半分像少年。
“世子,人帶到了。”護衛進去後,通報一聲,直接站在了門口處守着門。
屋子裏還有一随從,正站在桌邊伺候着。
世子叫什麽名字?
哦,裴衍恒。
紀櫻進去後,一下子就看見站在不遠處的一個白色小身影。
小弟紀書寧見到紀櫻,就跟見到了主心骨一樣,頓時像個小炮彈般跑過來,小弟在人前很少有這麽不得體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露出了小孩子一面,不再是父親教他的彬彬有禮的小書生模樣了。
紀櫻趕緊将小弟摟了過來,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臉,看看沒有事。
幾人就看到這姐弟倆親的,姐姐望着弟弟的目光充滿了疼愛。
看得人羨慕不已,恨不得也有個這樣的姐姐,對這個小不點生出了一絲羨慕嫉妒恨的心情。
“怎麽回事?好好跟姐姐說說,不要怕,有姐姐呢。”她小聲詢問道。
只聽小弟書寧弱弱不安道:“阿姐,我不該去茶館聽書……我真的只是站在門口,沒有進去,和門裏出來的人撞到了,他玉佩,玉佩掉了,摔到地上,碎了……”
原來是這樣!
紀櫻聽到後心裏有數了。
她聽到的第一感覺,是覺得對方在碰瓷。
但回頭一想,對方是世子!不至于碰瓷一個她們這樣的小老百姓,能得到什麽?
于是她拍了拍書寧的小後背,語氣鎮定道:“書寧不怕,姐姐在呢,咱先給人家賠個禮。”
說着她拉着弟弟上前。
先揖了一禮後,紀櫻道:“民女是紀書寧的姐姐,見過世子爺,舍弟年幼,沖撞了世子爺,民女代舍弟給世子爺賠個不是。”
說完她沖書寧使個眼色,“書寧,你也給世子道個歉。”
紀書寧小小年紀十分知禮。
他一個小人立即一板一眼道:“今日沖撞了世子,書寧知錯了,世子爺廉而不刿,寬宏大度,書寧在這裏給世子賠不是了。”說完他在原地大大地給坐在桌前的人行了一禮。
随着小弟稚嫩的話,紀櫻目光微移,觀察起坐在桌前的人。
這個世子爺,看起來十七、八歲的樣子,但古時這個年紀的男子不少都已成家立業,孩子都有了,古人早早擔起家業,比較現代的同齡孩子成熟得多。
只見對方長相十分俊美,一雙狹長的眼睛,眼尾上挑,他放下茶碗,看向屋子那一大一小,目光在兩人身上,上上下下掃視了一番,最後漫不經心地落在紀櫻身上。
看着她摟着自己小弟,雖然有點惶恐,但能看出她并沒有特別害怕。
若換成普通平民進來,早就吓得跪地了,但她沒有,進來也只是道歉,行禮卻不跪。
很是有骨氣的樣子。
當然裴衍恒在國子監求學,是學生,并沒有官職,平民見了可以不跪,也不能說她們錯。
他打量完人,見紀櫻擡頭看向他,他移開視線,從椅子上起身,手往身後一背,邁着四方步走到兩人面前,沒想到走到面前,這少年世子個子這麽高!
他俯視看向紀櫻,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紀櫻聽得眼神一動,對方是個少年人,這倒還好,還好不是個老奸巨猾的,否則她就得小心了。
“回世子爺,民女姓紀,單名櫻字,這是舍弟紀書寧,已考取童生,家父紀聞,是名秀才,祖上出過舉人,縣令……”她說這些,無非是想提醒眼前這位世子,她們一家不是什麽無根無底的小民,也是有些根底的。
只是她到現在還拿不準,這個世子到底想幹什麽?
裴衍恒根本不耐煩聽這些,她說話的時候,他頗為高高在上地睨着她,仔細地從頭打量到腳,望着那一種黑亮的墨色如雲長發被一塊洗得發白地青花頭巾半包着,倒顯得烏發更濃,她一張臉蛋,更如珍珠般光潤亮澤,皮膚雪白。
他滿意了,然後開口道:“本世子裴衍恒,你有聽說過嗎?”
紀櫻:……
語氣莫名有點中二不知道怎麽回事?她有些哭笑不得。
她道:“……世子爺如此驚才絕豔的人物,又有誰沒聽說過呢?”
稍微拍了下他的馬屁。
可說實話,她真的不知道,京城權貴哪怕她重生了也沒接觸過,只知道有這些人,她聽說過親王,但親王的兒子……誰在意呢,她怎麽可能知道,小弟的同窗她倒是知道……
不過此時她的刻意恭維與識相,似乎讓這位世子很滿意,他氣勢不凡地回到座位上坐下來,沖身旁貼身随從點了下頭。
然後慢悠悠地取了茶碗,喝了了口。
紀櫻見随從從袖子裏掏出東西,向紀櫻姐弟走過來,他客氣地笑着道:“紀姑娘,還有紀小童生,呵呵。”
“這是樣的,紀姑娘弟弟,紀童生剛才不小心沖撞到了我家世子,将我家世子的玉佩給撞碎了,姑娘請看。”說着随從就将一枚羊脂白玉取出來,親王嫡子身上的玉佩自然不會是次品,是上品脂玉,一枚雕工精致繁鎖的宜子孫佩。
這種玉佩一般長輩所贈,給子孫佩戴,保平安用的。
“這枚玉佩乃是世子長輩所賜,保世子安康,世子極為喜歡,戴了數年,如今被你舍弟莽撞,将其撞到地上碎掉……”
紀櫻看了眼玉石,這個年代造假技術有限。
應該是塊美玉。
她低頭,看向站在旁邊不安的紀書寧,只見紀書寧低下頭,他也不知道,他正聽着書入迷,突然被人撞到了,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看到那只玉佩在地上碎掉了。
紀櫻對那随從道:“……世子的意思是?”
“自然是賠償了,這塊玉佩可是花了兩千兩銀子,哪能讓你們撞了就沒事,這可是需要舍弟賠償,世子寬宏大量,體恤你們,兩千兩玉佩,只需賠償一半,你們出一千兩就可以走人了……”
一千兩?
紀櫻臉色一變。
她腦中思索然後慢聲細語道:“還請跟世子爺說一下,民女父母雙亡,與舍弟相依為命,傍身的銀子不多,一千兩,我們實在……拿不出來,可否寬容些……”時日。
這個年代一千兩銀子,等于後世一百萬,後世的普通人也只有極少數能拿出一百萬,開什麽玩笑,一枚玉佩兩百萬?
不過這枚玉佩要真放在後世,說不定不止兩百萬,可惡!
真是讓人說不出話來!
似乎考慮這一點,随從笑眯眯道:“既然姑娘拿不出這些錢,也有另一個法子,只需姑娘簽個這張活契,進府伺候世子只要十年,就抵了這一千兩銀子,世子說了,每個月額外再給姑娘五兩月銀,每月可允舍弟來府裏探親兩次,舍弟在京城,世子還可給他安排學院,姑娘可知應天書院……”
話還未說完,就被紀櫻直接打斷。
“不可能!”
什麽叫進府照顧世子?伺候十年!這是要她為奴為婢?還是說,這個年輕的世子,看上她了!或者這伺候是另有含義?
總之,她要是真進了府裏,就跟進了人家的籠子,身不由己,全憑人家拿捏,還由得她自己說了算嗎?
她是絕不可能進府的。
她連後宅都不想進,婚都不想結,還進什麽親王府?做什麽奴婢!
真是笑話!她當即一口拒絕。
她摟緊了小弟,看了眼對面那位看起來氣勢很足,但年輕還沒什麽道行的小世子。
心裏一動,她冷聲道:“不可能!你不用再說了,民女說過,民女父母早亡,只有我和弟弟相依為命,一千兩銀子我們拿不出來,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和弟弟以後不管做什麽營生,都會想辦法把銀子還給世子,但要我們姐弟分開,要我為奴為婢,這絕無可能。”
随從要說的話沒說完,就見眼前這個小姑娘如此堅決地拒絕了。
他心中一陣錯愕,別說他,門口護衛也驚奇地看過來。
這姑娘到底有沒有聽清楚世子給的條件?
可以進親王府!進親王府啊!她弟弟将來若真能考上舉人了,想做個一官半職,弄個肥差,那就是世子一句話的事昵!
這姑娘竟然拒絕了!
而且随身伺候世子爺,不但免去債務,每個月還給她五兩月銀!她有沒有聽清楚給她多少月銀啊!
要知道大戶人家的小姐,每個月的月銀也才五兩,她一個女婢能拿五兩月銀,這是多少女子削尖了腦袋都想要的好事兒啊,就算不給銀子,都有人搶着進!
一旦被世子看中了,收了做妾!那簡直一步登天。
世子以後可是要世襲爵位的,親王府以後都是他的!
這小姑娘到底知不知道,世子給她的是一個什麽機會!
跟了世子有多大好處,她到底懂不懂啊?
她竟然拒絕了!
更不提世子還要安排她小弟進京城的應天書院,那是多少學子做夢都想進的地方!
随從見她拒絕的那麽快,都愣了。
他愣了,身後的裴世子臉色卻變了,他眼睛一眯,看向紀櫻,他緩緩道:“……你想清楚了嗎?”
随從一聽也跟着道:“對,紀姑娘,你可要想清楚,這可是對你百利無一害的好事兒,親王府!可不是誰都進的,你親弟弟能進應天書院!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書院出來的學子,可不少都成了舉人老爺啊!前年出了探花,去年出了狀元,名人出了無數……”
“何況,進了府裏,姑娘只需要服侍世子一人,每個月的月銀還可補貼紀童生,若伺候好了,還有賞銀!”世子可一點不小氣,賞銀很大方。
紀櫻聽着他的話,只摟着小弟站在屋子中間不說話,她腦子也沒停下來。
進府是肯定不會進去的,誰會主動進籠子裏,但得罪了權貴也絕對沒有她和小書呆好果子吃,畢竟她們要去京城……怎樣才能度過這個難關,保全她和弟弟……
“紀姑娘,這可是一千兩銀子!你如果拿不出來,下了船你們可就要被抓起來了,到時銀子也還不上,還蹲了大牢,你舍弟的前途就都毀了……你想想,這值得嗎?”
紀櫻聽着眼前的随從苦口婆心,再看向坐在座位上看似在喝茶,卻心不在焉,目光時不時看向她的小世子。
紀櫻望了眼離她不遠的柱子。
解此局的方法,有!
想要破掉這個局面,就要破而後立,死而後生!
直接攪亂他們的節奏,把節奏掌握在自己手裏。
于是她放開小弟,她義正嚴詞道:“……世子爺!想要我與小弟分開,這絕無可能!父親臨死前要我守在小弟身邊,照顧弟弟長大成人,除非我死!若世子執意如此。我就完不成父親的遺願,更不想小弟的前途葬送,無法償還世子爺的銀子,那紀櫻也別無他法,無顏活在世上,就用這條命還了世子爺的債,還請世子爺高擡貴手,放過小弟書寧。”
說完,她伸手一把将頭上的青花巾扯了下來,青絲瀑布般垂下。
産生了一種驚豔與決絕的美,極大地沖擊着在場人的視覺,說完,她沒有一秒猶豫,轉身就向一邊的柱子沖去。
就要撞死當場。
畢竟她都撞過一回了,有經驗!
在聽到她說用這條命還債時,坐在那裏的世子裴衍恒眼皮就一跳。
立馬伸手道:“等等……”但已經晚了。
苦口婆心勸說的随從驚呆了,他萬萬沒想到話還沒說兩句,這個性子剛烈的姑娘竟然就要撞柱自殺了。
天啊!
這書香門第的女子,哪怕小小一個秀才的女兒,都是這麽有骨氣的嗎?一言不合,她們就要撞柱而亡,絕無茍活!這種剛烈的性情,讓随從心裏瞬間生起敬意。
一個女子,能舍了命,這實在是讓人不得不敬畏。
“阿澤,攔住她!”世子一聲令下。
門口的護衛身影一閃,擋在了柱子前,将劍伸出去将人攔住。
紀櫻本就是裝個樣子,她有輕重,撞一下後她就裝暈過去,将事情拖幾天,拖到後面再看情況。
見人擋住,她也沒減慢速度,柱子撞不到,但她總得撞點東西,否則雷聲大雨點小,不夠!
于是她狠狠地撞向對方攔着她未拔鞘的劍。
撞完後,她倒到地上。
她沒想到那劍鞘不但是鐵物做的,還有凸起來的字和花紋呢。
撞完就覺得額角生疼,一會兒工夫就有血順着額頭流下來,慢慢地淌,觸目驚心。
阿澤趕緊收回劍,沒想到這姑娘死志挺強的,撞不到柱子,竟然直接撞劍了!真是惹不起啊!
紀書寧見姐姐撞了柱子,小書呆悲憤異常,姐姐是他唯一的親人,他立馬跑過來雙臂張開擋在姐姐前面,對站起來的世子喊道:“……是書寧摔碎你的玉佩,書寧日後會努力讀書科考,若能為官,自會賺銀子還你,請你不要傷害吾姐,吾姐甚好,她沒有摔壞你的玉佩!”
到了這個時候,望着屋子裏這一大一小,大的受了傷,小的紅着眼,小的說完話後,大的就把小的抱在懷裏,一大一小雙雙睇淚。
這場景,誰看了不說一句可憐!
随從不敢上前了,不斷地眼睛瞄着世子,世子,還是算了吧,可別鬧出人命來。
世子才剛成年不久,難得看上一個女子,本以為對方見到他,會欣然同意,沒想到竟然……
跟逼良為娼似的。
世子的臉色難看極了,他緊緊盯着屋子裏抱在一起一大一小兩人,看着紀櫻自己流血了,顧不得擦,不斷安撫着受了驚吓的小弟,撫着他的小小發髻,摟懷裏。
他那雙狹長的眼睛盯了他們半天,望着這對姐弟情深,寵愛弟弟的一幕,他看了一會兒,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簾。
過了會,才一甩袍子,坐了下來,氣憤道:“罷了!”
“你不必進府,那一千兩銀子……”
世子磨着牙:“你還是得還,寫字據吧!”說完他手一擡,旁邊的随從趕緊将一張一千兩銀子欠據寫好了,給世子過目後,随後拿給紀櫻。“
“紀姑娘,你這氣性也太大了!行就行,不行就算了,怎麽還撞了柱子,真是不得了。行了,世子說了,你也不用進府,這麽好的事兒上哪兒找……”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
“……但一千兩可分毫不能少,世子可是已經給你們抹去一半了。”
紀櫻這個時候終于松了口氣,趕緊坐好,将紀書寧拉了起來,她伸手接過紙,一目十行看完,覺得沒問題,就沾了紅印,在上面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錢我一定會還給世子。”一千兩她還能想想辦法,錢不好賺,但也不是沒辦法賺。
坐在椅子上極度不爽,無處發洩的年輕世子,聽到這話,頓時冷笑一聲:“一千兩你怎麽還,拿什麽還?”
一個女子帶着個弟弟。
“你既然這麽有骨氣?好,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他傲慢地撩開袍子,露出下面的靴子。
他就不信了,真有這麽骨氣的女人!
靴子面全是金線刺繡,“……只要過來跪着把我的鞋脫下來,這一千兩就一筆勾銷!”
屋裏子雅雀無聲。
門口的阿澤不由扭過臉,裴世子這回是真的惱羞成怒了,他何曾受過這樣的侮辱,他一堂堂親王之子,看上一個平民姑娘,結果人家姑娘寧可往柱子上撞,也不肯進府,可想而知,世子心裏有多窩火,換平時早就撫袖而去,将這姐弟兩押入大牢,這麽不清醒的人,只有讓他們吃點苦頭,才知道什麽叫冒犯。
結果護衛阿澤也沒想到,世子竟然忍下了,可他心中不甘心,要讓人家給他脫鞋,企圖挽回些顏面。
一旁的随從就更不敢出聲了,嘴巴閉的死緊,就怕這股火會撒在他身上。
結果,紀櫻平靜地拉着小弟,撿起頭巾,将頭發随意綁在腦後,然後對世子一字一句道:“世子爺,民女與小弟安寧失陪了。”說完她拉着小弟的手看也沒看他,低頭一步步退後,接着在世子爺的注視下,頭也不回地拉着小弟離開了上等艙。
世子氣得,一腳将旁邊的凳子踹倒在地。
“踹得好,早就看這凳子不順眼了……”随從急聲拍着馬屁。
“滾出去!”
“是!”
……
紀櫻回到自己艙房,筋疲力盡地坐在墊子上,拿出手帕沾了茶水,将額角的血抹去了,取出鏡子照了下,只有一點小傷口,沒什麽大礙。
艙房沒有椅子,只有幾個草墊,以及一張舊木桌子,跟樓上比,簡直就是光禿禿。
到了這時,她确實有些後悔了。
得不償失!
她是因為這條商船安全才花錢上來,結果,眨眼工夫就欠下一千兩銀子,還差點自賣己身進了親王府,早知道……她還不如坐上回的那條船,起碼天天躲在艙房裏還是安全的,咬牙熬個三天就過去了。
過了會,那随從竟然還送了盒藥過來,紀櫻可不敢要,誰知道這盒藥多少錢,但随從硬是留下了,還連連說不要錢。
回到艙房紀書寧就委屈的哭了起來,他被紀父和紀櫻保護的太好了,小書呆一開始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從未沒經歷過這樣的事,直到看到姐姐撞了柱子,小東西哭了。
哭得可傷心了。
紀櫻見狀,趕緊将小弟摟懷裏安慰:“書寧不哭,你能擋在姐姐面前,姐姐不知道有多開心,我家小書呆長大了,以後能護着姐姐了,當然姐姐也會保護你,今天這件事情你不用多想,已經沒事了,阿姐也沒有真的想撞柱子,都是演戲呢。”
小書呆大概沒聽懂演戲是什麽意思,擡頭水汪汪的眼睛望着紀櫻,長長的睫毛上還挂着淚珠。
“演戲就是做樣子給他們看呢,總之,有姐姐在,你什麽都不用擔心,就安心讀書,考取功名,等小書呆你考上秀才,考上舉人,當了官,就沒人欺負姐姐了……”
小書呆紀書寧将這話聽進心裏去,他用力地點了下頭,在紀櫻懷裏道:“阿姐,我日後一定好好讀書!”他在心裏種下了種子,他一定要出人頭地,再也不讓任何人欺負他的親人,他的阿姐。
紀櫻将弟弟摟在懷裏。
嘆了口氣。
長姐難為!
之後紀櫻一天時間,連艙門都不出,她帶了些繡品,又畫了些樣子,打算船上三日,繡些繡品出來,到了京城好售賣。
她現在可是欠了一千兩銀子。
如果小書呆能考中舉人,這錢倒是容易還上,要是只能考中秀才,猴年馬月才能還上啊!
她正發愁呢。
無意間,竟然發現那本兩世沒打開的金手指,不知道什麽時候打開了!
奇怪,它是怎麽打開的?
紀櫻想來想去,只能用排除法,上船的時候沒有打開過,來到船艙收拾房間時,也沒有,所以是她去了上等艙後才打開的?
但她還是沒弄清到底是什麽讓金手指有了反應。
不過這不耽誤她驚喜!
雖然十世書只翻開了一頁。
但見到書上畫的東西後,她有點疑惑。
上面畫着一塊五兩的銀子!
這是什麽用意?
直到她點了一下銀子上面的名字,五兩碎銀。
這塊銀子瞬間變成了真的,落在她手心裏。
天啊!
這是真的銀子?
這東西可以變現!
她拿起來用牙咬,在木頭磨,又掂量又對比,确認再三,真的是白銀,白得锃亮。
她心情好了一些。
看來金手指是一本可以翻開的書,每一頁都有一樣東西?雖然第一頁只有五兩銀子,但聊勝于無,有總比沒有好,她把銀子揣起來。
直到第二天,她再打開那頁書時,那銀子又出現了,她重複一遍操作,又兌現出一塊五兩銀!
天啊!原來這銀子一天刷新一次,每天五兩!
紀櫻又驚又喜,快速地算着,如果每天有五兩,那一個月就是一百五十兩銀子!
這樣的話一年內,她就能還清一千兩!還有富餘!
這果然是金手指!
謝天謝地!這個金手指簡直太棒了!
人生在世,還有什麽比天天睜眼就有銀子花,更讓人開心的事嗎?
這一下子就解決了她近乎所有的煩惱。
本來因為銀子還頗煩亂的紀櫻,頓時高興起來。
早上起來,抓着起床後乖乖地小弟紀書寧,狠狠對着他臉蛋親了一口。
書寧雖然十歲,但他沒長開,性子溫順,長相秀氣像個女孩,很是可愛,還會害羞,她忍不住會這樣。
書寧被親的不好意思,他的長姐與別人的長姐不同,總喜歡對他親親抱抱,這與他所學的禮法不合,他很想與長姐說男女授受不親,但他又喜歡長姐,所以一時間別別扭扭,卻又無所不應,扭捏起來更顯得他可愛了。
這兩日,除了大早上出去倒馬桶,或買飯食端回來,一大一小都待在自己艙房裏沒有出去過。
紀櫻畫樣子,做繡品,紀書寧則溫書習字,累了就看父親注解過的四書,邊看邊搖頭晃腦,天天自學着。
就這樣度過兩日,過午時,世子身邊的随從又來敲門了。
紀櫻忙着刺繡,手拿着針線走不開,紀書寧見姐姐沒空,他放下書本跑過去,将門打開。
門外的随從見到他立馬笑呵呵地問了句:“小童生好呀。”接着望了眼這間狹小的船艙,一大一小兩人。
一見是他,紀書寧不高興地将臉板起來,稚嫩的聲音道:“你又要尋我們何事?”
随從熱情地笑,“童生小公子,我這次來當然是好事啊。”
他搓着手,先望了眼坐在床邊,懶得往這邊看一眼的那位俏生生的紀小姑娘,他支支吾吾一會兒,道:“是這樣的,小公子,你們,你和你阿姐……怎麽總憋在房裏不出去啊?”
“不去甲板上玩一玩嗎?”
“老待在房間裏多悶啊,不如去甲板上茶館,一起喝茶,吃茶點,聽書放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