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長姐難為4

長姐難為4

京城腳下, 雙闕之下,尺地寸土,與金同價。

自古居京大不易, 現代如是, 古代也是如此!

就拿京城地界的房子來說,不要說普通百姓買不起啊,就是京城裏絕大多數京官那價格也望而卻步。

房價貴到離譜, 但凡一套體面的二進院,張口就要三千兩銀子,哪怕一個小小的,狹窄的胡同裏的小宅院, 也沒有低于千兩,偶爾有個八百兩的,都是入不了眼的犄角旮旯。

随便一小間都是一千五百兩往上, 還是民宅樣式。

所以京城裏很多官員都在租房子住, 買不起啊, 太貴了!

七品官一年的俸祿也不過三百餘兩, 要養活一家人, 還有馬……不誇張,一年光養馬錢,俸祿就去了五分之一,再多生幾個子女, 買什麽房?哪有錢買房?

別看京官一提起來體體面面,私底下都摳摳搜搜,窮得叮當響的有的是。

普通的百姓就更難了。

京城租房行業昌盛, 房屋租賃各個檔位的都有,既有尋常平民宅子, 也有較高檔的宅院。

以及一些簡陋的公屋,這個便宜,一個月四百文。

但簡陋到什麽程度,遇上下雨天,往往就是內外同天,不是這裏出了問題,就是那裏有問題,住的也都是些窮人,只要不塌平日子都是自己縫縫補補。

這種公住屋魚龍混雜,紀櫻肯定不會帶弟弟住這種地方,哪怕上一世手裏沒有多少錢,她找的也是一處民房,之後又搬了好幾次,有的地方吵,打擾書寧讀書,有的地方太潮了,房子坐南向北,終日不見陽光,住一段時間書寧總愛生病,後來搬來搬去……

這一次,紀櫻直接找來莊宅牙人,南北城地段她全部劃掉,那邊人員密集且三教九流各色人群混雜。

這一次她就在書寧老師住的胡同附近租房子,這邊是東城,東富西貴,這裏住的人有官員,官兵、商人,大多體面人家,比較富裕。

書寧上輩子的舉人老師,住在櫻桃斜街東坊胡同。

與普通百姓公租房狹窄的居所比起來,這邊胡同裏的小宅子要稍大一點。

紀櫻找到莊宅牙人,讓其帶着她在胡同周圍幾處巷子待租的宅院轉了一圈。

大多數獨門獨戶的戶房,也有合租宅,其中就有個四合院,十五間房三家合租,一家五間,院子頗大,住起來還是很舒服的,一個月十四兩,三家平分,五間房月租子不到五兩。

紀櫻還是拒絕了。

住在一起沒有隐私可言,她一個女孩帶着幼弟實在不方便與人合租。

不過這租金确實貴得多,京城百姓一個月才賺四五兩銀子。

這邊房租就要五兩一個月了,這還只是小宅院,京城大面積豪宅,那是天價。

最後看來看去,看中一處把邊的小宅子,只有三間半房,原本是個大宅被隔開了,隔成兩個單獨的小宅,小院兒不大,但好在獨門獨戶,院裏牆邊種了一棵柿子樹,夏天可以在樹下乘涼,熱的話,書寧可以将書桌搬到樹下學習。

秋天也有柿子吃。

這個宅子比四百文一個月的公房好得多,簡陋的公房地面都是夯土,下個雨就泥濘了,這院裏鋪了石板,下雨不沾泥。

“姑娘……你看這處宅子怎麽樣?你看這雕花門,做工多精致,還有院裏這棵柿子樹,結得柿子甜着呢,夏天在樹下乘涼午睡最舒服不過了,還有這屋裏頭,您看,地面鋪着的全是青石板,幹淨,進去說是堂廳,桌椅可都給您留着吶。”

“瞧瞧,這都是上好的榆木,還有這邊,這卧室多大,您可以隔出一間當書房,靠牆放一面書架,您小弟考上童生了?那他可以在這裏看書溫習……”

“還有這邊這間,青磚小炕,冬天只要燒上一把柴,一晚上炕上暖暖和和,剩下這半間是廚房,獨開門,廚房靠牆邊,您可以将買來的柴放在這裏,您看,這小宅子!正正好好三間半!哪兒也不缺,什麽都有,卧室兩間,又帶着小院,住起來舒舒服服的。”

紀櫻看了一圈,就數這一處還可以,她不是走馬觀花,而是有目标在看,她算了下,這裏離書寧老師的住處只隔了一條巷,屬于前後巷,書寧上學只要步行十分鐘就到了。

這很滿意,宅子大小也可以,院子雖小但只住兩人也夠用了。

這些都滿足了她的要求。

租金很貴,三間半房五兩銀。

之前四合院十五間房才十四兩,這裏三間半就要五兩,但那裏畢竟是合租,這裏卻是獨門小院。

最終紀櫻租了下來,宅牙子給了租賃合同的,這時候也有合同的,上面列舉一條條不得轉租,不得因賣房中途停租,租房者對損壞的房屋要負責修繕等條款。紀櫻租過房很清楚,給了房宅牙子作保費後,租賃成交。

要是以前租這麽貴的宅院,紀櫻肯定要考慮許久,一個月五兩,一年就是六十兩,要知道紀父辦的書塾,一年的束脩也就六十多兩,在這裏只夠交個房租錢。

京城簡直是吃錢一樣的地方。

但現在,紀櫻眼睛眨也不眨地租下了,有了錢之後,肯定要給書寧一個好的學習環境,好的上學條件,以及好的生活水平。

住在這裏鄰居素質好,事少,安全,生活也安定,五兩銀子還是值的,畢竟現在她有金手指了。

一天就有五兩銀,一個月一百五十兩,房租一天就搞定了,負擔得起。

紀書寧人小,不管這些,從小到大家裏的事都是長姐一手辦的。

他只知道他和姐姐以後就要住在這個小院裏後,于是掙脫了姐姐的手,在小院裏跑來跑去,到底還是個小孩子,在外面能忍住彬彬有禮,到了家裏,就裝不下去了,背着小包袱跑到樹下,蹲在樹下看螞蟻,一會挪一下,跟着螞蟻挪着走。

紀櫻這次離家,沒有像上一世樣大包小包,她只帶上了銀子和紀父留下的書,都裝在小箱子裏,這可是書寧以後讀書用的東西。

在古代書是昂貴的,紀家的藏書原本有不少,但因為一些原因搬遷時遺失掉了。

留下了十幾本,再加上紀父的手抄本,這些年也勉強攢了八十多本書。

行李也只帶了些春秋的衣物,棉衣被褥能賣的都賣掉了,賣了幾百文錢放在竹筐裏,其它一些雜物送人了,她和小弟輕裝上路。

這也導致搬過來後,還得重新張羅着買被褥,鍋碗瓢盆這些東西。

要不說京城米貴居大不易。

住在這裏不但要交租金,吃喝拉撒處處要錢,就連喝水也要花錢,每天有專門水車在胡同裏挨家挨戶送水,當然不是免費的,一天的水錢一到兩文,一個月要五十文左右的水錢,水還分甜水和苦水,苦水不能喝,洗衣服可以用,甜水做飯泡茶平時飲用,甜水要貴一些。

這些事情紀櫻上輩子就知道了,心裏有數。

她手裏有銀子置辦這些倒是不愁,當天下午,就在西街買了水桶在苦水井處提了水回來,将房子裏裏外外收拾了一通,擦洗幹淨。

有了住處,不再漂泊,她心情極好,趁天黑前,帶着餓肚子的小書呆,開開心心地出了胡同,特意帶他去南街吃筍蕨馄饨,上一世書寧就特別愛吃這家店的筍蕨馄饨,很鮮。

果然,這一世帶他來,書寧依舊吃得小嘴鼓囔囔的,馄饨湯都沒剩下,紀櫻又讓店家給他添了一碗湯,他又喝光了,喝完眼睛亮晶晶,小肚子鼓鼓的:“阿姐,真好吃。”

紀櫻寵溺地沖他笑了笑,然後取出手絹給他擦了擦嘴,笑眯眯道:“你喜歡就好,以後阿姐常帶你來吃。”

“嗯!”

然後姐弟付了錢,紀櫻護着小弟往回走,回來的路上路過一家布莊,她順路進去買了兩條薄錦衾,還挺貴,她輕輕卷了卷,卷成兩條來回掖了下方便拿,直接帶回了宅子。

晚上紀櫻仔細栓好宅子裏外門後,在小的那房間,鋪好錦衾跟小弟在青磚小炕上湊合一宿。

等明日有時間她再置辦家什。

要置辦的東西還挺多的,像廚房用具,鍋碗瓢盆,柴火被褥,水盆澡盆,有些東西需要預定,衣服鞋子也要重新置辦幾件,還有明天來胡同的水車,她得攔着跟人說好一天送多少水……

将宅院的東西安置好後,就要帶小弟拜訪父親好友,小弟的老師是舉人,舉人書塾不知多少人童生想進,如果沒有父親好友幫忙,小弟是進不去的,就算她帶去了,人家也未必會收。

還是像前世一樣拜訪父親友人,盡快讓小弟入學,躺下來種種思索後,她聽着外面打更人三更的吆喝,終于沉沉睡去。

一夜好眠,東城這邊胡同果然比南區安全得多,吵鬧聲也少。

第二日清晨,陽光散在幹淨整潔的小院裏。

透過紙窗映在紀櫻臉上,她醒了過來,一回頭,就見書寧在旁邊衾被上睡得七仰八叉,昨日與阿姐睡在一個炕上,他還有些別扭,但到底沒有提男女七歲不同席的事。

主要是天黑下來,屋子裏沒有蠟燭,又是陌生的環境,他一個小小人也害怕,直往阿姐旁邊靠,直到阿姐的手輕輕拍着他。

就像小時候母親去世後,三歲的他整日哭鬧不休,阿姐也是這樣在他身邊,手輕輕拍着他,哄着他睡的。

拍了幾下,在知道阿姐在他身邊後,他就不害怕了,不一會兒就睡得香了。

……

親王府前後五進院落,氣勢恢宏,殿宇森嚴,院落寬闊,草木森森。

一眼望去,大門口青綠色的琉璃瓦氣勢非凡。

裴衍恒走下馬車,守門的仆人見世子回來了,立馬将門打開。

他帶着護衛,甩開袍角,一路快步進了一進,二進,三進正堂,每座正堂兩側各有配房,五進院落均有東西廂房。

兩側跨院也設有園子,可游園觀景,樓前建有水池,引池疊石,清雅幽致。

亭樓後有水聲,是潺潺湖景溪流......

整個府院極盡豪華,丫鬟仆人在各個院裏穿梭往來,見到世子走過來,皆匆匆行禮,“見過世子爺。”

“免了。”他看都未看地擡了下手。

待穿過精致的門廊,進了花園,想回他的世子府。

他見到了二弟。

他根本就不想和他打招呼。

兩人雖然兄弟,但到底是不是兄弟還是兩說。

他腳步未停下來,目不斜視,就要過去了。

裴子寧卻不肯罷了,帶着随從特意走過來,擡高聲音問候道:“長寧見過兄長!兄長特意請假回去拜祭母親,可還舒心。”

祭拜母親有什麽可舒心的?

裴衍恒身後一直小步跟着的随從烏須,忍不住在心裏腹緋,這個二公子,他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非要在世子面前提母親!

明知道世子母親,先親王妃過世十幾年了,這位二公子是親王續弦後,現在的親王妃所生,雖然兩人都是嫡出。

但世子那是名正言順的長子。

他自己有母親,非要喚先親王妃母親,這不是挑釁世子是什麽?

世子果然怒了:“小子,關你屁事?”

裴衍恒忍着一腳踢他的沖動,斜眼看他,罵道。

二公子聽到不惱,反而一笑,他道:“兄長怎可罵人呢?也不知兄長在國子監學了什麽,天子腳下,天子門生,還與皇子一同讀書!真讓弟弟豔羨,可兄長這書讀得真是越學越粗魯了,小弟好心問候兄長,兄長怎可罵小弟,若兄長再如此,那弟弟就不得不要拉着兄長到父親面前理論一番,看此事到底是兄長的錯,還是弟弟的錯……”

裴衍恒望着面前這個十三歲,得父母寵愛,讨人厭的家夥,恨不得讓他閉嘴,怎麽那麽多話!

若不是某些原因,他早就忍不住讓人給他套上麻袋,往死裏揍他一頓,看他還能不能在自己面前笑出來,不打一頓,他是不知道他這個兄長是吃肉長大的!不吃素!

“寧兒!不可對世子無禮。”

就在兄弟之間劍拔弩張之時,門廊花園散心的親王妃一身冠服走過來,她訓了二公子一句,然後擡頭望着這個先王妃留下的唯一血脈,笑盈盈道:“世子回來了,去了七日,路上可還安好?”

裴衍恒見到她,臉色怒容一斂,随手一禮,“見過王妃,一切安好。”父親再娶後,他從未對過這位父親續弦叫母親,因這在他心裏,他的母親永遠只有一個。

其實這是不對的,屬大逆不道。

但奇怪的是他不喊,這位新王妃絲毫不在意,反而對他從始至終和善異常,每每見到都笑意盈盈。

這讓他愈發奇怪,對這位王妃也謹慎起來,輕易不沖撞她,反倒像二弟這樣會汪汪叫的,反而安全。

倒是王妃這種,他摸不着底,他深知會咬人狗,通常都不叫喚的。

更奇怪的是,他一直喊其王妃,父親竟然也沒有反應,從未強迫他讓他喊母親。

以前,他以為父親心疼他幼年喪母,允許縱容他,但現在……呵呵,是他想太多了。

他掩飾住眼角的涼意。

“……這就好,王爺在林苑書房休息,你回來了就去請個安吧,他還不知道你回府的事。”

本來不想去的裴衍恒動作一頓,于情于理是要跟父親打聲招呼。

免得落人把柄。

“失陪了。”說完看了面前這母子一眼,轉身向跨院而去。

十三歲的裴子寧在他背後不屑了一聲,然後故意對親王妃撒嬌道:“母親,孩兒半日不見母親,就想母親了,母親讓孩兒陪母親游園如何?”一句話說了五句母親。

親王妃笑眯眯看向他,溫聲道:“你這猴兒,哪有這耐心?不用你作陪,去玩吧。”

裴衍恒一字一句聽入耳中,面無表情地向着跨院大步而去,恨不得再走快些。

院子太大有時候也不是個好事。

見世子腳步沉重,烏須就知道世子心中郁悶難當,他更是不敢吭聲。

二公子自小得寵,有父有母,被王爺和王妃慣得無法無天,小小年紀就敢天天對着世子陰陽怪氣,笑裏藏刀。

而世子自小沒了母親,也沒有人護着。

估計在二公子眼裏,世子是個可憐蟲。

所以他天天在世子面前母親長母親短,秀他那母子情深,越發過分,世子天天看着,心裏能舒服嗎?

這個二公子,真是沒事找事!

不過烏須也明白,親王府子嗣不豐,裴親王也只有兩個兒子,有個女兒夭折了。

兩個兒子一個是前王妃所生,一個是現王妃所生,先生的為嫡長子,是世子,将來繼承親王府王位。

這後來生的,雖然也是嫡,但到底晚了一步,只能稱作公子,連郡王都不算,将來成年了是要搬出親王府去,親王府以後跟他可就沒關系了。

那他心裏能平衡嗎?同樣是王妃之子,他賃什麽被趕出王府,二公子當然氣不過,年輕氣盛,自然使各種小手段氣世子爺。

“世子爺,二公子這是跟你開玩笑呢,世子爺可別上當了。”真要生氣,那就真上了二公子的當了。

“呵,我生他的氣?他算個什麽……”

裴衍恒回到府裏就難以笑出來,他當然知道裴子寧是什麽德性,但他心裏此時在意的不是這件事,他在意的是別的事,是身邊這個奴才也不知道的事!

是對任何人都不能說的事。

是件讓他郁悶難當的事。

……

園子裏親王妃打發了兒子,帶着貼身丫鬟和莊嬷嬷,默默地在園子裏走動,臉上的笑容早就沒了。

莊嬷嬷眼睛餘光瞧着世子進了跨院,消失在葫蘆門處。

她這才回頭對親王妃道:“王妃,這世子可越來越不把您放在眼裏了!這麽多年,在您面前他連聲母親都不叫,如今離開都不打招呼,真是不像話,跟我們小公子比,可差遠了……”

親王妃聽到,淡淡地笑了下:“他想叫我母親,我還不樂意呢,不過這些話在外面少說,莫要被人聽見,若你說露了嘴,觸了他黴頭,被他找到錯處打你一頓,到時我幫不了你,畢竟陛下如今正寵着他呢……”

莊嬷嬷趕緊小聲道:“是,王妃說的是,奴家就是替小公子不值,他……世子他明明不是……卻占着世子名頭,占着偌大的親王府,咱小公子才是……卻只能當個公子,将來這親王府,等于雙手送給了他,奴家真替王妃,替小公子不服啊,那皇上再是皇上,也不能這麽過分吧……”

親王妃冷笑一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想做什麽,我們有什麽辦法?王爺都且在忍着,我們也暫且忍着吧,好了,不要說了,小心隔牆有耳。”親王妃慢騰騰地轉了個彎,并沒有拐進園子裏,而是往西跨院走去。

“王妃教訓的是,看老奴這嘴啊……”

……

裴衍一路來到林苑院,邁步進了書房,在書房見到了裴親王。

他沉聲上前執禮道:“父親,孩兒回來了。”

裴親王剛從議廳回來,脫下外衣換了一襲直袍,見到他,随意揮了手:“起來吧,此行去你母族祭拜你母親,一切可還順利。”

“順利的父親,母族對我甚是熱情,我親手為母親修了墓,母親她的墓……”

裴親王直接打斷他,似乎不耐煩聽了,他道:“可以了,這次我有事不能與你一同前往,辛苦世子了,回去休息吧。”

裴衍恒要說的話卡在口中,頓了下才道:“是!孩兒是該告退了。”他擡頭看了裴秦王一眼,咬牙道。

“嗯。”裴親王換好衣服在塌上坐下來。

裴衍恒才扭頭,轉身離開林苑,他就不該過來!

自取其辱!

結果出了門就見裴子寧不知何時跑過來,見他出來,沖他一笑,得瑟道:“兄長怎麽才進去就出來了?是不是父親不待見世子爺!把你給打發出來了?”說着,他就笑着理着袖子進了父親的書房。

裴衍恒很快聽到屋子裏傳來了裴親王的聲音:“寧兒,不可胡鬧,你今年多大了?十三歲了,本王像你這麽大時,都已經騎馬射箭無所不精,君子六藝樣樣精通,可惜後來狩獵時傷了手臂,否則本王定然親自教導你……等來年我送你進國子監,讓人好好地教你君子六藝,以後不可開這樣的玩笑,你可是我裴氏子孫!一言一行代表我皇族……”

裴衍恒聽到這裏,就再也聽不下去了,父親從來沒有對他說過這樣親切的話,以前他不懂,以為自己母妃已逝,父親娶了美嬌娘……因他聽到丫鬟私下議論,說世子有了後娘也就有了後爹……

可後來……

他快步走出西跨院,又見到逛園子的親王妃後腳也進了書房,很快裏面傳來王妃的聲音,那一聲聲的王爺,父親,寧兒……

裴衍恒站在花廊處看個真切,聽個真切,最後他扭頭,頭也不回地穿出西跨院,往自己的世子府走去。

身後烏須看出世子不對,神色不對,一路上默不作聲。

他忍不住勸解一聲:“世子,自古好人家都是嚴管長子,疼愛幺兒,裴二公子年紀小,才得寵些,王爺還是看中世子的……”

裴衍恒聽這話都聽笑了,他冷笑:“呵!好一個疼幺兒?”以前的他還真是這麽以為。

以為自己年長才受不疼愛了。

到現在,他要還信,他就是傻子!

他雖然還不确定,但心中開始懷疑,越來越疑惑,越想越如梗刺喉,越想越犯起惡心……

烏須道:“……再說了,當今皇上看中世子爺,不但安排世子爺進國子監與皇子同吃同讀,還數次邀世子進宮,您這世子之位有皇上在,根本無人撼動,王爺都不行,世子爺您是入了皇上的眼啊,萬事都不用操心……”

王爺聽誰的,王爺還不得聽皇上的,世子根本無需讨好王爺,只要皇上看中世子,二公子那是拍馬也比不過世子。

“別說了!”裴衍恒咬牙扭頭瞪他:“你給我閉嘴!”

烏須趕緊聽話地閉上嘴,不知道自己哪句又戳到這位世子爺的肺管子了。

“皇上!皇子!皇宮!好好好……”如果不是他無意間聽到八皇子的話,他壓根就沒想過還有這等惡心的事,竟然發生在他身上,以前覺得頗為得意的事,現在聽一句都如梗在喉,再聽下去,他就要吐了。

“這恩寵,誰愛要誰要!我他媽的不要!”說着,氣性大急怒氣沖沖回了世子府,進府裏氣憤難當,一腳将門邊的花凳踹翻,花盆裏的土撒了一地,他氣恨地進了內室。

“快,快點。”烏須低聲招呼門外幾個沒眼色的仆人:“趕緊收拾了,拿出去!”

幾下工夫,門口翻倒的凳子花盆就被人拿了出去,地面收拾幹淨了。

烏須沒敢進去,只是豎着耳朵在門口聽到動靜,世子進了內室,把丫鬟全趕出來了,“滾!滾出去。”

丫鬟驚慌失措跑出來,烏須立即對她們使眼色:“走走走,都走。”

一時間,內外室安靜下來。

過了會沒動靜了,他悄悄進去望了一眼,只見世子倒在椅子上,手支着頭一動不動。

他又悄悄退出來了。

不禁搖了搖頭,唉,世子也是可憐人啊,爹不疼娘沒有,天天眼睜睜看着別人父慈子孝,母子情深,個中滋味他嘆了一聲,出了門去。

……

紀櫻花了幾日時間将小院和屋子該收拾收拾,該添置添置了一番,院子總算像模似樣了。

家裏衣食住行安排好,這才從容地從衣莊取了做好的衣服。

這一次,她可不會大包小包,穿得一身破舊棉麻的衣裳去拜訪父親友人。

在京城待了幾年,她悟出一個道理,無論去哪,都得把自己打扮得體面些,這不是虛榮,而是世人大多先敬羅衫再敬人。

當然,她也沒有穿得一身绫羅綢緞,這也不符合她的身份,只是穿得得體一些,連觀霜缟,周除冰淨。

她穿了一身素衣,就是用未經染色的絹制成的,但去人家拜訪,太素了也不行,外搭了一件青色外衫,小弟則做了一件書生袍,她倒是給小弟用了綢料,顏色也低綢,不會顯得紮眼。

然後一大一小帶着點心鋪買的幾包點心,在翰林院休沐那天,去了父親友人府裏拜訪。

鄭玉和是翰林院正七品編修,這些年做京官,油水實在不大,日子過得捉襟見肘,緊巴巴的,溫飽都難,他代步的一匹老馬,老得都快走不動了,也沒錢換一匹新的,若是馬不行了,他就只能走着去翰林院了。

有時他甚至想幹脆外放混個地方官做做,也比在這裏窮熬着強。

他正喂着老馬,就見一美人帶着一個白白淨淨的小書生上了門。

紀櫻帶着弟弟來到鄭府後,一見到鄭玉和就拉着弟弟行子大禮,她真的很感謝這位父親友人,上一次來,她只帶了些薄禮,父親友人也沒說什麽,不但收留他們姐弟,還盡所能地幫忙。

這一次紀櫻肯定不會讓人家白幫,重來一次,她清楚地知道鄭玉和有匹老馬,不久就要沒了,他沒有錢買新馬,最後只能走着去翰林院,可是惹來不少嘲笑。

京城一匹馬的價格是二十兩銀子,好馬三十兩,紀櫻這幾天收拾房子東奔西走添置東西,金手指每天五兩銀,已經存有三十兩了。

鄭玉和請了兩位去堂廳,在得知自己的好友年紀輕輕就走了,自然一陣傷心赤目,他與紀聞六歲入學就認識,相識十幾年,乃是至交好友,可惜這位好友運氣不佳,自從考上秀才一直也沒有再近一步,他本還想着等他中了舉人,邀他入京一敘,沒想到竟是永別。

鄭玉和問姐弟二人來京城有什麽打算,可有地方住?

鄭玉和的妻子在旁邊聽罷,臉色一變,不樂意起來,怕丈夫留人住下來,家裏三個孩子本來房間就緊巴,怎麽還能留住外人。

不過在知道兩人已經在櫻桃胡同安頓下來後,鄭玉和妻子放松下來,多看了這姐弟一眼,沒想到竟然租在那邊,那邊的租金可不便宜啊。

鄭玉和看着坐在紀櫻身邊乖巧可愛的紀書寧,随意問了幾句學問,紀書寧對答如流,鄭玉和聽着很是滿意,心裏一動,這是友人的後人,他理應親自教導,教他成才。

可惜,他如今在翰林院任職,每日編修整理庫冊,實在沒有精力做其它,恐怕耽誤了友人之子。

最後如前世一般,鄭玉和答應給紀書寧推薦自己一位學識了得的好友。

紀櫻得到上一世一樣的答複,此行也算達到目的,就不在人家這裏叨擾了,畢竟再坐下去就要蹭人家一頓飯,很快起身帶着小弟離開。

離開前,她将父親生前給友人寫的一封信交給鄭玉和,這才帶小弟離開了。

将人送走,鄭玉和才匆匆展信,信是紀聞寫的,全篇憶往惜,最後一句自己此去,無力回天,恐一子一女受難漂泊,希望友人能關照下自己的一雙兒女。

裏面還附了一張三十兩銀票。

見到銀票,頓時惹來鄭玉和妻子一聲驚呼,“三十兩?玉和,你這朋友家底可是豐厚?”雖然三十兩不多不少,但第一次上門,這已經算厚禮了,這可不是小禮。

鄭玉和也有些茫然,他好友……也是窮嗖啊,什麽時候發財了?

“他這些年開了家書塾……”難道書塾賺的?

“那就是了,有了這些錢……”

“不,這錢不能要。”鄭玉和道,“紀聞兩個孩子那麽小,他們以後用錢的地方多着呢。”怎麽能要他們的錢?

“怎麽不要?這是你友人給你的,托你照看孩子的,你不要,給人退回去,人家孩子心裏多忐忑,還以為你不想關照他們,大不了以後你就多關照些,把這三十兩銀子的情份還上就是了……”

妻子興高采烈道:“正好咱家老馬不行了,拿這錢再買一匹……”

……

裴衍恒請了七天假回家掃墓,在府裏待了一晚,第二日就回了國子監。

與普通監生不同,他進了國子監,皇帝一聲令下,他與皇子一同被分到國子監高級班級,也就是說,他身邊的同學,不是皇子就是龍孫。

皇子的班級與普通官員子女與考上來的貢生不同,單獨的一處教室。

還有許多特殊待遇,老師對他們的态度也很特殊化。

至少他進出學院比普通學子容易,跟老師說一下就行。

至于做錯事,普通官員學子與貢生犯錯就會被懲罰。

但裴衍恒,誰敢說他做錯了?

他不是沒有受過懲罰,在國子監裏他和幾個皇子龍孫交好,與其它的監生與貢生關系也不錯,兩邊混得都挺開的,當然也惹過禍,這麽多精力旺盛的少年待在一起,怎麽可能不調皮,不闖禍。

進國子監第一年他就帶着兩個小皇子闖了個大禍,差點一把火燒了禮堂,後來兩個皇子院內沒人敢罰,誰敢打龍子龍孫,但他這個帶頭的親王世子被罰了,打板子關禁閉。

誰知道前腳剛打完,皇上就知道了,一下朝,龍袍都沒脫就匆匆趕過來,又是帶着禦醫,又是帶藥材,給這位親王世子看傷勢,這可把打世子板子的那一位吓壞了,在門外長跪不起。

皇上倒是什麽也沒說,待了一會走了,但對門外跪着的人視而不見,那人生生跪了一天一夜暈了過去才作罷。

從此,國子監內對裴衍恒與皇子一視同仁,不敢打龍子龍孫的屁股,也更不敢打他了。

但也是這件事後,裴衍恒察覺到不對,哪裏不對?

總之越想越不對!

之後裴衍恒沒再闖過禍,直到聽到了兩個皇子悄悄說閑話。

聽到那些話的內容,他開始慢慢變得陰晴不定起來。

這一日。

他和其它皇子坐在課堂,聽着長史在上面講課,一板一眼聽得他昏昏欲睡,教導皇子的課程與普通學子有些不同,裏面加了治國之道。

他在這裏聽個屁啊?把一個親王之子放到皇子裏頭聽治國之道……

皇上是不是有病?是想他造反嗎?

他手拿着筆,無聊地在指尖翻來複去,長史下來走了兩圈,轉身往回走,坐在裴衍恒身後的五皇子,用手捅了他一下,“哎,裴世子,下了學,去女學那邊看她們蹴鞠怎麽樣?尚書之女還有寺卿女兒,厲害得很!”

這邊不但有國子監,還有一處女學,進去的都是各地官員之女,也有各方面出色的平民之女,通過考核進來,那邊時不時有女子投壺,蹴鞠比賽,國子監不少人結伴過去看。

裏面的女學員,個個生得漂亮,一身女學服,英姿飒爽可迷人了,皇子們也沒見這樣奔放活潑的女子啊,也忍不住跟着其它監生過去看看。

裴衍恒一點都不想去:“你們去吧,我不去。”

他對女學的人可沒想法,漂亮如何,蹴鞠踢得好又如何?他心如止水,有女學生邀請國子監學子一起比賽投壺,裴衍恒是被邀請最多的一個。

他心裏門兒清她們想要的是什麽,女學這些女子,個個看似清純少女,笑得或爽朗,或嬌俏,可心中的算計一點不少,早就溢出了眼睛。

她們選的不是他這個人,選得是他的身份,裴世子的身份。

他看她們一眼,倒盡胃口,貴女也不過如此,天天只知游戲,她們可有用生命都要拼命護着的人?可懂慈愛他人?她們的自強流于表面,不過做做樣子罷了。

毫無讓他心動的地方,興趣全無。

……

端午節前一天,皇上竟然有賞,賞了皇子一人一盒浏陽湖大肥蟹。

這可是好東西,每只蟹的蟹蓋足有成年男子拳頭那麽大,一盒八只,個個綁得緊緊還是活的。

沒有送入各皇子府,反而讓人送到了國子監。

裴衍恒桌子上也明晃晃地擺了一份!

看得他恨不得給踹出去,還是烏須搶了去,他剛才看世子擡腳了,急忙抱在懷裏:“不能踹啊,這可是禦賜之物!”世子瘋了,不要命了!就算他不吃,也不能大不敬地踹了啊,被人知道,還不得奏他一本!

見世子滿臉不悅地瞪着他,烏須眼睛一轉,想到了能讓世子高興的事,他趕緊道:“世子爺,這東西你既然不稀罕,那不如拿着去櫻桃胡同?”

“櫻桃胡同?”他說什麽東西?

“就是船上那紀家姐弟二人,你不是讓我找人一直盯着嗎?她們在櫻桃胡同租了個小宅院,那紀姑娘可真有本事,竟然給她弟弟尋了個老師,還是個舉人,據說頗有才華,前日已經拜師了,那小書呆現在每日都要去舉人書塾學習呢,紀家那姑娘,撞柱子那個,世子還記得嗎?”

煩悶的不得了裴衍恒,一聽到那對姐弟,想起那個身材婀娜笑得燦爛的女孩……喉頭一緊,心頭一下子有如清泉流過,立馬不煩躁了。

“當然記得。”那女孩父母雙亡,帶着弟弟千裏迢迢來京城投奔父親友人,還不知好歹地拒絕了他的好意,當初他就想,這個沒來過京城的女子,真是天真,以為京城是誰來都能過活的地方嗎?他倒要看看,欠了那麽一大筆銀子,她能把日子過成什麽樣……

如今烏須一提到她,之前去女學沒興致,現在,他一下子來了興趣。

當即起身,一甩石青色紗地國子監學子服的袖子:“走,你帶路,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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