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陸仰在次卧睡了一晚。

可能因為不是自己常住的房間,他睡得有些淺,天剛剛亮就醒了。

望着将将升起的朝陽,他想起夏時雨說的,她一般在天亮後入睡。

陸仰簡單洗漱一番,來到了自己的卧室。

夏時雨還安分待在原位,其他地方的被褥平整如新,只是由側躺變成了仰躺,眼睛也是睜着的。

“醒了?”陸仰問。

“啊。”門都開半天了,夏時雨卻像才見到他似的,“還沒有睡。”

“不是說日出入睡的麽,太陽都多高了,還沒睡?”

“天亮了嗎?”夏時雨扭頭看向厚厚的窗簾,“我不知道。”

陸仰上前“唰”地拉開窗簾,陽光瞬間傾灑了進來。

回頭看,夏時雨真像什麽見不得光的生物似的,小腦袋一下子縮進了被子裏一半。

陸仰:“現在知道了嗎?”

“知道了。”夏時雨轉了個身背對陽光,嘴裏嘟嘟囔囔的,“我一般都是透過窗簾,看天有沒有亮,你家的窗簾太厚了。”

還以為養成了生物鐘呢,合着是得靠眼睛去看的半自動。

還有,她家是什麽廉價窗簾,連個陽光都擋不住。

“那要是陰天,你豈不是永遠不睡?”陸仰有些好奇。

“陰天天也會亮的,就是會亮得晚一點。”夏時雨說,“我一般到後半夜,就會盯着窗簾看,看它一點點透出光。然後先是聽到鳥叫,又聽到樓下踢自行車車撐的聲音,和喊孩子起床上學的聲音,聽着聽着我就困了,就睡着了。”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眼皮也開始打架,真這麽睡過去了。

陸仰少有地聽她說了這麽多話。

他很少失眠,僅有的還是剛去國外調時差的時候。萬籁俱寂的時分,想着所有人都睡了,他卻孤單地盯着天花板輾轉難眠,這種感覺并不好受。

喂,情報裏不是說你夜夜縱情歡歌嗎?

現實裏怎麽是個要巴巴等着天亮入睡的可憐家夥?

窗簾太老舊,沒法自動開關,陸仰輕手輕腳地一層層拉嚴實。

待室內又恢複了宛若夜晚的一片黑暗後,他退出了房間。

陸仰沒什麽心情做早餐,在廚房溜達一圈又出來,目光盯上了茶幾上她吃剩的蘇打餅幹。

他坐上沙發拆開一袋,當然,旁邊配了一馬克杯的溫水。

這種幹噎的滋味,正契合他堵塞的思緒。

父親是個控制欲很強,行動力也很強的家夥。

從小到大,他的生活被父親全權安排好,大到上什麽學校,學什麽專業,小到穿什麽衣服吃什麽飯,以及學什麽技能參加什麽考試。

包括申請學校的文書,從頭到尾他只看過一眼,那上面豐富的心路歷程說的哪裏是他,分明是他的父親。

但父親确實從來沒有出過錯,他在這樣的安排下,長成了一個世俗眼光裏很優秀的孩子。

他需要思考的只有課業上的題目,人生的題目父親會早早幫他填好答案,無數次他想證明自己長大了,可以反手幫助父親,卻從沒有機會。

包括公司出了那樣的大事,陸長明也能獨自把一切安頓好,在擺平所有內務後才安然撒手人寰,沒有給他留下任何債務、人事糾紛,甚至連自己的葬禮都早已提前安排好。

他要做的,只是繼承巨額遺産,然後按照父親的遺願,将公司經營下去。

當然,就算他不接手公司,公司也能運轉得很好。父親最後的慈悲,允許他做一個只會吃喝玩樂的浪子。

所以,剛剛回國的他很迷茫。

他想報仇,夏為仕已經死了;他想重振公司,公司早就回歸了正軌。他空有一身力卻沒處使,一拳拳都像打在了棉花上。

他回到了童年記憶裏最初的地方,在這裏呆躺了一個月。

躺到想随父親而去的時候,他得知夏為仕還有一個女兒,一個不學無術的、頑劣驕縱的女兒,靠着夏為仕坑來的錢縱情享樂。

他記得自己初初聽到這個消息時,激動地瞬間從床上坐起,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有事兒做了,一個在父親的安排之外,他覺得有意義的事。

尋找夏時雨的那一個星期,他天天都很亢奮,想象着自己是一個偵探,一個殺丨手,一個獵人,靜候在暗處,時刻預備着一擊斃命。

那是他這輩子都從沒有的感受。

要說他真的有多恨夏時雨。

似乎……也沒有。

他只是需要一個載體。

這個載體是誰都可以。

甚至當它變成了夏時雨這種非正常人士,事情好像也變得不正常起來。

陸仰只吃了一包就飽了,他把剩下的餅幹碼整齊,起身開始打掃衛生。

他是在外留學時養成這個愛好的,可能因為在國內時,父親從不讓他做家務,所有事物都交由管家和阿姨操持,以至于初到國外時,他辛辛苦苦忙活了一天,把租屋收拾幹淨,突然擁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成就與滿足感。

他是可以獨自完成一些事的。

真說有多愛打掃衛生,也不盡然,能機洗的東西他絕不手動,但挨個擺弄機器,按自己的想法擺放物品,已經足夠有意思了。

別墅上下共四層,大小房間加起來有近三十個,夠他忙活一段時間了。

将書房裏的書全部搬出來又理好放回去後,陸仰看了眼窗外,太陽落山了。

某個人該醒了。

打開卧室房門一看,某人已由側躺變成了平躺,确實醒了。

“晚上吃什麽?”陸仰問。

“不想吃。”

“哦,餓死你算了。”陸仰說完關上了門。

反正他忙活了一天挺餓的,陸仰來到廚房,給自己做了個三菜一湯。

好像挺久沒做這麽多菜了。

最後一道菜上桌,陸仰又來到卧室:“糖醋排骨吃不吃?”

“不吃。”

“番茄牛腩吃不吃?”

“不吃。”

“西葫蘆炒蛋吃不吃?”

“不吃。”

“青菜豆腐湯喝不喝?不許說不喝。”

“……不餓。”

靠!

“我告訴你,今兒你什麽都別想吃了。”陸仰指着她道,“別特麽半夜搖醒我要啃冷饅頭。”

“好。”

夏時雨很平靜,襯得他就有些氣急敗壞。

陸仰憤怒地回到餐廳,一個人幹完了兩人份的飯。

晚上吃太多的結果,就是夜裏撐得有點兒睡不着。

陸仰在跑步機上快走了半天,還嫌不夠,又跑到卧室裏,看看那個家夥沒睡在幹嘛。

一打開房門,陸仰就沒抱什麽想法了。

她能幹嘛,擱那呆躺着呗。

“你不無聊嗎?”陸仰問。

夏時雨看都沒看他一眼:“你是無聊了嗎?”

被說中的陸仰有些不爽。

“我不無聊,我又不像你,一天天像個廢物似的躺着。”

夏時雨“哦”了一聲。

他不說話,夏時雨也不說話,就那麽呆呆地盯着天花板。

陸仰陪她盯了會兒,實在沒看出什麽名堂。

于是他走到她面前低下頭,強行讓自己的臉充滿她的視野。

然後——

夏時雨擡手撥開了他的腦袋。

當然她沒撥掉,陸仰稍稍一動腦袋,就撞開了她無寸鐵之力的手。

夏時雨有些郁悶地和他對望了一會兒,将腦袋扭向了一側。

陸仰強行把她的腦袋掰了回來。

夏時雨閉上眼睛,陸仰又扒拉她的眼皮。

最後,夏時雨說:“我覺得,你有一點煩人。”

都這樣了還只是“一點”,陸仰感覺這小妞脾氣好像沒他想的那麽壞。

“是嗎?”陸仰樂了,“我覺得挺好玩的啊。”

這才是複仇的真谛。

他可是她的仇家,怎麽可能讓她舒舒服服的。

“好吧。”夏時雨不掙紮了,沉默地和他對望。

是他先挑起這個行為的,也是他先結束的。

某一刻,陸仰突然主動抹下她的眼皮,起身往外走:“餓不死你。”

夏時雨愣怔了一下,費勁地想起這個明明已經結束很久的話題,“哦”了一聲。

折騰一番後,陸仰不撐了。

但他還是覺得不舒服。

他開始給趙琤發消息。

【陸仰:吃多了為什麽會心跳過速還出汗啊。】

【趙琤:過敏了?上醫院看看?】

【陸仰:不應該啊,都是我常吃的菜啊。】

【陸仰:而且不是剛吃完有的反應,是我盯着她看了會兒出現的,她的病是不是能隔空傳染給我啊。】

【趙琤:……】

【趙琤:你沒救了。】

【陸仰:啊?這麽嚴重?】

【趙琤:嗯,等死吧你。】

陸仰折回卧室,打開門:“醫生說我快死了。”

夏時雨沒說話,但目光一直落在他面上。

陸仰:“放心,我死之前肯定把你帶走。”

夏時雨一眨眼,突然“咯咯”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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