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要不要去跟我吃晚飯?”

這日出門拿藥時,陸仰問。

鑒于目前住得實在太偏遠,每次出門拿藥時,陸仰都特別珍惜這難得的“進城”機會,提前一周就看好醫院附近感興趣的餐廳。

夏時雨當然沒這個口福,留給她的是醫院門口的白饅頭、糯玉米、烤山芋,偶爾也會來個全家福的煎餅果子。

她愛吃吃,不吃就餓着,反正家裏冰箱東西不少。

陸仰發現她雖然一心求死,但目前好像并沒有把自己餓死的計劃。

但今天,當兩人拿完藥走出醫院時,陸仰鬼使神差問了一句。

夏時雨低頭很專心地看着腳下的水磨石臺階,好像并未聽到他的話,一言不發。

“喂。”陸仰喊她,“問你問題呢。”

夏時雨輕輕“啊”了一聲,擡頭茫然地看向他。

合着是真沒聽進耳朵裏。

“問你等會兒要不要跟我去餐廳吃飯。”陸仰耐着性子重複道。

這次夏時雨答得很果斷:“不要。”

“為什麽?”難得一次邀請還被拒絕了,陸仰有點兒不爽,“不許說不餓。”

夏時雨嘴巴剛張一半,聽到他最後兩個字,又默默閉上了。

還真被他說中了。

“給我一個合适的理由。”陸仰語氣強硬道。

夏時雨仰起腦袋去看他,目光裏有小小的怨怼,看得陸仰有那麽一絲內疚。

但他轉瞬一想,他本來就是個壞人。

做壞人的大忌就是心軟,念及此,他的表情更冷峻了——

一邊板着臉,一邊在腦海裏回憶一百八十個影史經典反派鏡頭。

就是面前的人沒有半點配合,白瞎了他的好演技。

眼見沒有轉圜的餘地,夏時雨把腦袋又低了下去。

目之所及,只能看見她倔強的一點兒鼻尖。

“少裝死啊。”陸仰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腦袋往上掰了一點兒。

夏時雨絕對是“借力”方面的專家。

陸仰覺得手裏忽地一重,仔細一看,面前的人肩膀一塌,大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了他手裏。

也真是不怕他手一松,給她摔破相了。

有了支撐,夏時雨禮尚往來地送了他一句話:“因為不想和陌生人相處。”

“你就點個單,有什麽要相處的?”陸仰不明白。

“就是不想。”

“怕生?”陸仰捏着她下巴,晃了晃她的腦袋,“現在那麽多掃碼點單,從頭到尾你和服務員一句話都不用說,怕什麽?”

“不是怕。”夏時雨嘟囔道,“就是覺得好麻煩。”

陸仰:“懶不死你。”

夏時雨不作聲,好像默認了這一點。

最後,陸仰還是沒有強行拖着她去餐廳。

兩人一路朝停車場走去,經過醫院門口的一排小攤時,夏時雨下意識扭頭看了一眼攤鋪,又瞥了一眼他。

陸仰用餘光全部看在眼裏了。

不好意思,今天你連白饅頭也別吃了。

不陪我去餐廳是吧,那就餓死你——

懷着這樣的信念,陸仰從餐廳打包了一大份餐點回到車上。

“幫我拿好。”陸仰将保溫袋放進她懷裏,“要是漏一點兒你完蛋了。”

夏時雨一聲沒吭。

但總體來說,這個食物架還是很靠譜的,全程一動不動地癱倒在副駕上,只要他開得夠穩當,袋子上車前什麽樣,到家時還是什麽樣。

回到家,夏時雨拖着個步子吭哧吭哧往二樓走。

“站住。”陸仰叫住她,擡手一指餐廳,“到餐桌旁坐着。”

夏時雨只執行了第一個命令,回頭不解地看着他:“去幹什麽?”

“去睡覺,去幹嘛。”

到餐廳還能幹嘛?得這個病是不是會降智,陸仰覺得自己回頭得好好問問趙琤。

夏時雨“哦”了一聲,搖搖晃晃地往餐廳走。

餐廳的保溫做得不錯,餐食打開還冒着熱氣,無需二次加熱。

陸仰将它們挨個裝進盤裏,剛端着兩盤菜從廚房出來,就看見夏時雨真趴在餐桌上睡着了。

陸仰:“……”

靠了,哪天讓她在餐廳洗澡是不是也照做。

陸仰重重地把盤子放上了桌。

夏時雨整個身子抖了一下,顯然被驚醒了,結果只是腦袋掉轉了個方向繼續睡。

“起來。”陸仰推了推她。

夏時雨哼哼唧唧的,半晌還是勉力坐起,睜着一雙惺忪的睡眼看他:“幹什麽?”

你說幹什麽???

陸仰在心底默念三聲“莫生氣”:“吃飯。”

夏時雨看了眼面前的菜:“給我吃嗎?”

“……不然呢?”

“我以為沒有我的份。”夏時雨小聲道。

“沒你的份喊你來餐廳幹嘛?看你睡覺下飯?”陸仰覺得自己遲早得被她氣出病。

“我以為你不讓我在卧室睡覺了。”夏時雨說得一本正經。

陸仰氣極反笑:“我也沒那麽沒有人情味吧。”

夏時雨不說話了。

通常她不說話就代表默認。

這讓陸仰很不爽。

陸仰上前在她身邊坐下,掰過她的肩膀,讓她和自己面對面:“我琢磨我平時對你也沒那麽壞吧?”

夏時雨盯着他看了半晌:“可是你為什麽要對我好呢?”

這冷不丁的一句話,讓陸仰陷入了沉思。

是啊,她是他弑父仇人的女兒,躺在她父親坑來的肮髒金錢山裏享受,他對她再怎麽壞都不為過。

但是要怎麽對一個人壞?

陸仰從小到大的教育還真沒學過這一點。

他能想過最壞的方式,就是血債血償,可這剛好遂了夏時雨的意。

陸仰陷在這一怪圈裏,進退兩難。

良久的沉默後,夏時雨站起身。

陸仰擡眼看着她一路走進廚房,沒多久又端着兩盤菜出來。

他有些驚訝地眉角微動。

一共六道菜加兩碗飯,夏時雨來回端了三趟。

最後,她在他面前落座:“再不吃該涼了……”

頭一次見她這麽勤勞。

陸仰斂眸打量她一番:“讨好我?”

夏時雨搖搖頭:“不是……你不是沒吃晚飯嗎,所以……”

“沒胃口。”陸仰學着她平時的說辭,起身離開了餐廳。

陸仰确實沒什麽胃口。

夏時雨的話輕而易舉打破了他們之間的詭異平衡,他分明知道這樣的相處很奇怪,卻一直用拖延來逃避。

甚至,越發享受這種逃避。

陸仰躺在次卧裏,頭腦紛亂,找不出個頭緒。

這樣的情況在夏時雨剛來家時也出現過。

門被輕輕敲響了兩下。

陸仰沒應聲。

少頃,外頭又敲了兩下。

眼見依然沒動靜,夏時雨開口道:“我可以進來嗎?”

陸仰還是沒說話。

平時都是她裝啞巴,現在陸仰發現,裝聾作啞确實挺爽。

“我進來啦?”外頭的人怯生生道。

過了半分鐘後,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只夠露出她一只眼睛。

讓他想起了小土狗初初來家時,也會這麽躲在縫裏偷看他。

陸仰大剌剌地倚在床上,目光朝着正對面的牆面,但注意力全集中在餘光處。

門縫被一點一點兒地推大,直到夠她朝內邁進一步。

有了一步就有第二步,夏時雨跟鬼似的,悄摸聲地就飄到了他床邊。

陸仰睨她一眼:“我準你擅自進我房間了?”

“我剛剛敲門了的……”夏時雨稍顯無力地辯駁道。

“我答應了麽?”

“可是你也沒有不答應……”

“滾出去。”

陸仰非常想借此為由頭,跟她大吵一架。

但聽到這三個字,夏時雨居然當真離開了。

陸仰看着她背影,氣得要用目光在她背後剜兩個洞。

不知躺了多久,陸仰的怒火逐漸平息,餓意重新上湧。

他起身走出卧室,将将推開房門,就看見門口坐着個人。

雙腿屈折于胸前,躬身兩臂抱着腿,把自己蜷成一小團。

聞聲,夏時雨松開手,費勁地掀起眼皮看向他:“……嗨。”

她看起來困倦異常,眼皮子都打着架,還要努力去看他。

想來也是,今天為了出門拿藥,比平時早起了好幾個小時,根本沒睡飽。

這副子半睡半醒的樣子,看起來就……還怪可愛。

陸仰盯着她,想生氣,嘴巴一動卻莫名笑了出來。

他自覺尴尬,一秒板起臉扭過頭。

夏時雨搖搖晃晃地起身,起一半腳下不穩,本能地抓了下他的手。

冰冰涼涼的,卻又柔軟異常,惹得他心跳一滞。

而罪魁禍首毫無察覺,借力站直後便松開手,還非常禮貌地道了句“謝謝”。

“你還在生氣嗎?”見他沒應聲,夏時雨繼續道。

陸仰板着臉,“嗯”了一聲。

夏時雨垂下眼:“對不起。”

鬼東西認錯還挺快。

陸仰哼笑一聲:“為什麽道歉?”

夏時雨思考了一會兒:“我好像說錯話了。”

“錯在哪兒?”

這可問到她了。

夏時雨思索良久,老實承認:“不知道。”

“那你道什麽歉?”陸仰覺得她這個道歉真的很沒有誠意。

“可是你不是生氣了嗎……”夏時雨嘟囔着。

“哦,怕我生氣?”

“……嗯。”

“怕我不殺你了?”反正他就是個工具殺手。

陸仰以為她會爽快承認,結果她想了想後,搖搖頭。

“嗯?”陸仰稍感意外。

“你想殺就殺,不想殺也沒有關系。”夏時雨說,“我就是覺得,你對我還挺好的,我不應該惹你生氣。”

陸仰神色一滞。

這可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他怎麽可以讓仇人的女兒覺得,自己對她很好?

陸仰張了張口,試圖放出一些狠話。

但他看到的是一雙格外誠摯的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別開眼,自顧自往樓下走:“我餓了,給我熱菜。”

“哦。”夏時雨小跑着跟上他。

“你有精力熱菜的吧?”

“唔……”

“……”陸仰深吸一口氣,“算了。”

時至今日,對于很多事,他都想這麽說一句。

……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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