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舊事

舊事

夜裏沒人化驗,衡卿也不講究,醫生開了個退燒的小針。

曾澈被衡卿叨咕着攆出注射室:“你出去,你看我屁股我會害羞的。”

曾澈:“……”這狗東西。

南見凝:“……”這人有臉皮嗎?

小護士:“……”這大個子是填充棉充起來的吧?

小護士舉着針管排淨空氣,正要彎腰呢,衡卿突然跳起來一把摟住了南見凝的腰,幸好小護士退讓得快,不然這注射器肯定被碰掉在地上。

南見凝不帶一絲反應地一巴掌呼在衡卿腦袋上:“你幹什麽,丢人不丢人?”

一個一米九多的男人弓起腰來也好大一團,南見凝感覺自己被熊撲了。

這一下給衡卿呼得腦瓜子嗡嗡的,他瞬間領悟了南見凝說的她只會鎮壓是什麽意思,但他不是裝得怕打針,他是真怕,嘴裏支吾着剛吐出一個“我——”

又是一巴掌過來,腦瓜子嗡嗡得更厲害了,南見凝的聲音從頭上傳來:“閉嘴、坐下、別動!”

……小護士都驚了。

……暴力鎮壓只是偶發事件,總體來說,女人就是容易心軟,衡卿一病,南見凝肉眼可見地溫柔起來了,這兩天無論衡卿怎麽膩乎,她都不急不躁地哄着他,曾澈一個人氣呼呼地做飯洗碗擦桌子換貓砂,然後去悶屋裏聽課。

衡卿自打退了燒,感覺頭似乎都變輕了點,瞅着機會就纏着南見凝撒嬌,是的,一個一米九多的壯漢穿着粉色的兔子印花衣服拱在南見凝懷裏求抱抱,其實他也是膽戰心驚的,真擔心南見凝突然暴起一腳把他踹開,或者當場擰了他的頭。

南見凝略有不适,但還是忍住了,一邊揉着他那幾天未洗而出油的頭發,一邊壓着火氣問他哪裏不舒服。

衡卿掐掐眉心:“頭疼,凝凝給我講個睡前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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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見凝擡手看看自己掌心裏的頭油,深呼吸一口:“讓阿澈來給你講,好不好?他特別會講故事。”讓你那親親哥哥彌補一下童年缺憾吧!

衡卿拿出十二分演技委屈巴巴地看她:“我哥最近一直在聽一個數據分析的課程,我不想打擾他。”

那你就來打擾我?你女朋友也很忙的好吧,出版社剛回來一個返稿,我跟作者都快撕起來了好嗎?你是32歲,不是3.2歲!生病也不能這麽矯情啊!

衡卿還在看她,像一個忍饑挨餓的大型犬,眼神濕漉漉的。

南見凝擠出一個微笑來,開始信口胡謅:“好好好,給你講。這個話說……從前有個老婆婆,她有三個小孫女,一個又高又壯叫門板,一個又瘦又矮叫門檻,還有一個小不點兒叫笤帚疙瘩。”

出來倒熱水的曾澈正好聽見這一句,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死:“你這是什麽故事?”

南見凝面無表情:“我從別家的民間故事集錦裏看的。”

曾澈無語:“哪家出的?”

南見凝攤攤手:“有關系嗎?我又不去人家那兒求職。”

衡卿氣急敗壞:“你倆能不能不要談工作?聽故事就聽故事,你管他哪個圖書公司哪個出版社出的呢?”

南見凝接上前一句:“笤帚疙瘩出去采蘑菇,回家的時候發現家裏一個人都沒有了,門板沒有挑水,門檻沒有打柴,奶奶躺在床上睡覺,但是連頭都一起蒙上了。”

衡卿突然一臉崩潰:“你閉嘴!我知道了,這是小紅帽的故事嗎?躺在床上的奶奶是大灰狼?”

南見凝嘻嘻笑:“咦,你還挺聰明,這就是小紅帽的故事啊。你猜小紅帽是誰,是笤帚疙瘩,是門板,還是門檻?”

衡卿悻悻地拉起被子蒙住了頭:“算了,我自己睡覺吧,你這故事越講我越精神。”

他有點難過,想趁着生病矯情一把作一下下,結果南見凝更會治人。他能感覺到南見凝對他有些心疼,但不多,而且這兩天明顯有點煩躁,還有意疏遠他。

心念一轉,他摸摸身上的衣服又覺得奇怪,她這舊衣服怎麽這麽寬?

書房的燈亮了許久,南見凝靠在床上拿着一本書,半天都沒翻一頁,門外響起輕輕的叩門聲,她下床開了門,曾澈進來在床邊坐下,一臉擔憂:“你這兩天情緒很不對勁,特別是對衡卿,半冷不熱的,發生什麽事了?”

南見凝來回地折一個書頁:“思北路派出所的所長,就是當年的張警官。”

她突然頹喪地扔了書抱住雙腿:“或許我不該留在華都,舊人舊事總也繞不開。十年了,那些人和事不但沒有完全消散,反而離我更近。我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我很害怕。尤其是衡卿,我越靠近他就越覺得危險,我能感覺到我周身都環繞着一股厄運。也許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一場毀滅式的大爆發,阿澈,我很怕。”

曾澈愕然,他從南見凝眼裏看到了許久不見的恐懼和憂愁,心裏驀然明白,南見凝真的對衡卿動了心,所以才會患得患失,甚至杞人憂天。可她自己好像一無所知,還企圖疏遠衡卿來減輕心裏的焦灼感。

她又像從前那樣,總是把一切壞的事情和緣由都往自己身上背。

曾澈猛地扳住南見凝的肩膀:“凝凝,你有多久沒去看心理醫生了?”

南見凝眼神躲閃,心虛地低頭:“我挺好的,我覺得我不需要——”

“說,到底多久沒去了?三個月,半年?還是更久?”曾澈疾言厲色,南見凝微微抖了一下:“去年就沒去了。”

曾澈恨鐵不成鋼地死死捏着她的肩:“你外婆去世以後,你也沒去?”

“……沒有。”回答聲音低得像嗚咽,膽怯而心虛。

曾澈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吐出字來:“一個月去一次,很難嗎?為什麽不能堅持?其他的琵琶、滑板什麽的無關緊要的事情你都堅持下來了,為什麽不能堅持去看心理醫生?”

“吱呀”一聲,兩個人同時擡頭,衡卿頂着一頭亂發站在書房門口盯着他們:“你們在說什麽?”

“凝凝,你說過的十年前差點死掉的事故,到底是什麽事故?”

“你為什麽需要看心理醫生?”

“那你又是為什麽不能堅持?”

“還有,為什麽不能告訴我?”

衡卿也不進門,就那樣固執地等着他們回答,南見凝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曾澈,抱着雙腿的兩只手,正狠狠地掐着手腕兒,衡卿眼頭一跳,心裏發疼。

曾澈一臉冷漠地起身:“衡卿,作為她的男朋友,你該做的是相信她、守護她,而不是揭她的傷疤。”

兩個人擦肩而過,衡卿被那句話鎮住,問她,就是揭她的傷疤?

南見凝哀哀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祈求他不要再問,衡卿整個人都要垮了,到底是什麽事能把一向冷靜自持的南見凝給打擊到這樣?

他強壓着心裏的疑惑,踱步到她床邊輕輕地抱住了她:“好,我不問。”垂下眉頭,眼裏卻是一抹濃到化不開的擔憂和失落。

南見凝有一點好,就是在事關身體健康的問題上比較聽勸,最起碼表面上很是配合。曾澈讓她去看心理醫生,她當時就打開三院精神心理科的心理咨詢門診預約了個號,叢主任的頭像很是溫和地注視着她,她的心又開始急劇地跳動起來,像胸腔裏安裝了一臺架子鼓。

見叢主任一次,她需要花八百塊。

這個費用比起來私人的心理咨詢所還是便宜許多的,只是很多人并不太願意去醫院的心理咨詢科,總覺得一進了醫院的門,自己身上就好像被打了有病的标簽。南見凝并不是很在乎這些,畢竟十年前她從ICU裏出來的時候,是叢主任幫助了她。

曾澈和衡卿要求陪同她一起去,南見凝拒絕了。從前那麽難的時候,她也沒讓曾澈陪過,她不想讓任何一個親近的人看見她的不堪和脆弱,以及心底裏那些陰暗的不見天日的想法。

時隔一年,叢主任對南見凝的再次出現并不意外。

兩個小時後,南見凝面色如常地上班去了。

編輯路信乘正等着她,整個人都冒着股煩躁的勁兒,南見凝拉過椅子來拍拍椅背:“怎麽了,信乘,咱們事業部的定心錘都急起來了?”

路信乘滿腦門冒汗,伸手把自己的手機遞過去,示意南見凝看聊天記錄,然後噼裏啪啦一頓輸出:“主編,我手頭這個美學論著的作者不知道發什麽瘋,突然要求用輕型紙加精裝。印廠那邊我趕緊叫停了,這人我怎麽都勸不下。”

南見凝飛快地掃了一遍聊天記錄,略微蹙眉:“這個作者不是一直都很好溝通的嗎,怎麽突然來這一出?”

路信乘也是一臉茫然:“溝通的過程中我約摸着聽出來,可能他是聽了別人的建議,覺得用輕型紙更新潮?他還舉例說有許多讀者普遍反映輕型紙的書閱讀起來更有質感,紙色偏黃護眼,又軟又輕的更有文藝範兒,這什麽鬼啊,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別的出版機構都天花亂墜地忽悠着用輕型紙印刷,咱不摻和這渾水倒讓人說不是了。”

南見凝把手機遞還過去:“他這本書偏嚴肅,用輕型紙不合适。輕型紙加精裝,那更是耍流氓了。他好好地追求什麽文藝範兒啊?談戀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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